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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暮斜斜倚靠在床頭,被玉昭扶着服了藥之後,才終于舒了一口氣,緩了過來。
“暮姐姐,好點了嗎?”玉昭擔憂地看着她。
“我沒事,”君暮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我這不是老毛病嗎,不用擔心。”
可是玉昭卻還是雙眼發紅,擔心地看着她。
君暮無奈,只得輕輕捏了捏放在自己身邊的手:“像以前一樣,你坐在這裏陪我,如何?”
玉昭眼睛一亮:“可以嗎?”
“我何時對你說過‘不可以’?”君暮摸了摸她的發絲,“随你看書翻花繩,又或是做些別的都好,在這兒坐着就好。”
說罷,君暮擡眼看向了一邊的貼身侍女聽荷。聽荷點點頭,轉身便去桌邊搬來了一張凳子:“昭娘子坐,婢子照看着主子。”
玉昭高興地“嗯!”了一聲,正待坐下,卻又似乎想起了什麽,停住了。
“我去拿我的行李,等會兒過來,”玉昭這樣對床上的人說道,“暮姐姐,等我一陣。”
眼看着少女就要沖出去拿自己的東西,卻又被君暮擡手攔了下來。
“暮姐姐?”
君暮輕輕咳了兩聲,玉昭雖然疑惑,卻依然靠近床帏,湊過去将她扶了起來,并貼心地為她在身後放上了靠墊。
“大夫人賜下的那幾名侍女,叫她們去吧。”君暮說,“拿東西這等小事,讓她們去便好。”
“暮姐姐說的有理。”玉昭點頭。
玉昭身邊原本是有一對婢女聽荷和觀雪的。然而君暮來了玉家,她身子不好又不喜歡旁人近身,玉昭心善,就讓身邊力氣更大的聽荷時不時去幫幫君暮。聽荷又本就熱心,久而久之,倒成了兩個娘子共用兩個丫頭,連新的都不需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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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次,陶幼容派給兩個姑娘幫她們在外跑腿的小厮冬青卻在路上病了,與他定了親的觀雪便被玉昭留下照顧冬青,只聽荷一人跟着他們一同先行來了長安。
接到了主子的目光示意,聽荷小心地看向了玉昭。見到玉昭似乎有些遲疑地不知道能說什麽,聽荷便大膽上前,湊了過去。
“觀雪妹妹不在,婢子鬥膽,便愈矩地開口了。不如昭娘子在這兒好生陪着主子,這幾位就交由婢子來安排?”
“那就麻煩聽荷姐姐了。”
玉昭聽聞,松了一大口氣,那樣子逗得君暮有些忍俊不禁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她額前柔軟的碎發。
“暮姐姐!”被揉了腦袋的玉昭撅着嘴避開了君暮的手,“我已經十三歲了,是大人了,不要再揉我的腦袋了!”
十三歲?大人?
君暮被她逗的一笑,倒惹的玉昭盯着她發起了呆。
注意到她的注視,君暮又看着她笑:“昭兒,怎麽了?”
玉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上卻脫口而出:“暮姐姐真好看!”
君暮聽到她這句話有些哭笑不得:“又亂說。”
君暮的長相其實并不是當下流行的那種珠圓玉潤的富态美人,但也并不是嬌弱可人的類型,而是眉眼之間雖然看着清秀,但卻又奇異地帶着些許若有若無的鋒芒的相貌。
君暮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什麽“美人”,但玉昭卻一直都這麽覺得。君暮認為,想是玉昭自小跟着父母在邊關長大,除了母親陶幼容之外并沒有見過什麽真正的美人罷了,便從來都沒往心裏去過。
“我才沒有亂說,”玉昭的表情倒很是認真,“暮姐姐長得好,可總是不大愛笑,見姐姐笑一次真是難過登天。就連與姐姐常在一處的商先生都說過,暮姐姐笑的時候太少了,就像那廣寒宮中的嫦娥仙子似的,看着就冷。我每次看暮姐姐笑,都會想起李太白那句:美人如花隔雲端。”
君暮無語,只伸手拍了拍她的發頂,不輕不重地叱了句:“行了,胡說什麽。”
什麽嫦娥仙子,什麽美人如花,這丫頭,是玩上瘾了不成?
見她暮姐姐似乎終于被惹惱了,玉昭才有些臉紅地吐了吐舌頭:“暮姐姐莫生氣,對身子不好。昭兒不惹暮姐姐了便是。”
見她終于不再頑皮,假裝沉着臉的君暮沒繃住,輕笑着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
見到那邊聽荷把大夫人賜下的丫鬟們都帶出去了,君暮這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将軍府不像邊塞涼州,人員又多又雜,玉昭又這樣單純,君暮實在是有些擔心。
在君暮看來,玉昭這樣的心性實屬難得,如果能一直都保持着這樣的赤子之心就好了——然而赤子之心雖然難得,但卻無法幫助玉昭自保。
只有教會了玉昭自保的方式,君暮才能放心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注意到了君暮的表情,玉昭有些疑惑:“暮姐姐?”
君暮雖然平日裏的表情也并不算多,并且也只有在對着她的時候有些笑模樣,但也很少有這種看起來似乎有些過于嚴肅的表情。
自幼一起長大,玉昭早已對君暮的日常習慣有所了解。兩人平日裏若是要聊天,君暮斷然不會出現這樣的神情。如今見君暮難得地對她這樣嚴肅,玉昭也不自覺地認真來了起來。
“昭兒,今日回到将軍府,見了這麽些人,你都有些什麽感覺?”
君暮說着,眼神掃了眼門口。
見聽荷将那些新來的大丫鬟小丫頭都拘着站在院子裏訓話,她便鼓勵地看着玉昭,示意她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玉昭仔細想了想,悄悄擡眼,見君暮鼓勵地看着她,便大着膽子開口:
“按着常理,咱們先一到将軍府,理應先去見老太太,”少女的聲音細細柔柔的,隔着遠些便聽不到了,“然而咱們第一個見的,卻是這府裏的大太太——這是不是證明,老太太對我,并不是很喜歡,但也并不算讨厭?”
君暮贊許地看着她,放柔了臉上的表情:“繼續。”
“繼續?”玉昭微微一愣,杏眼微微睜大,“這……還有什麽?”
“你且細想想你那兩位伯母對娘的态度。”君暮提了她一句。
玉昭沒回話,只歪着頭,細細回想着剛剛發生過的事情。
因為自幼習武,玉昭的記憶力老早便十分出彩——只要不是對着書本,大抵都可以說是過目不忘。現在君暮只微微一提,她便什麽都想起來了。
“大伯母看着很是和善,對我也很好,感覺是個慈祥的長輩。”玉昭想到剛剛的溫暖懷抱,臉上的表情也松快了少許,“并且那位翎姐姐……感覺她也和大伯母一樣,是個溫柔的好姐姐。”
說到這裏,玉昭停了停,有些疑惑地問:“暮姐姐這麽問,是二位伯母……都有什麽問題嗎?”
君暮只微微勾唇,并不答話,只示意她繼續說。
“二伯母是個美人,應當也是個大家閨秀,而且還伺候在老太太身邊,應該是個比大伯母更得老太太歡心的兒媳婦。”玉昭臉上的表情毫不掩飾她對二太太的不喜,“但此人多口多舌還碎嘴,毫無大家風範,看着就一臉小家子氣,還敢笑話娘出身平民……哼,我看啊,她才是出身小門小戶、上不得大臺面。”
君暮沒忍住,被她臉上的小表情逗笑了:“昭兒這回可錯了。你那位二伯母,可不是什麽小門小戶出來的。她可是丞相家的千金,重臣之女——”
“丞相家的千金?可是,這般的重臣竟然能養出這麽一位千金……”玉昭嘟着嘴小聲嘟囔,“難怪這麽多年了還是到處打仗……”
就算君暮平日裏都順着縱着玉昭,聽到這裏,她也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君暮伸出手,用手中的扇子輕輕掩住了玉昭的唇:“這話在我這兒說說也就罷了,出去切勿提起。二太太再怎麽,那也是你的長輩。”
“知道啦,暮姐姐的話,我定是會好好聽的,”玉昭抓住了君暮的手,臉上露出兩個可愛的梨渦,“我在外面定不會亂說,沒的連累了暮姐姐。”
“知道就好。”因為被玉昭握住了手,君暮看上去有些不自在,但也并沒有把手從玉昭的手中抽出來。
玉昭歪頭看她:“暮姐姐,二位伯母……究竟是有什麽問題?”
君暮擡眼,對上了玉昭的視線,輕輕勾了勾唇:“姑姑走了,這課便由我來給你上吧。”
玉昭愣住,只目不轉睛地看着君暮,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君暮口中的“姑姑”便是玉昭口中的商先生。
商先生名叫商韶懿,是玉郅與陶幼容為玉昭請的女先生,同時也算是君暮的養母。
雖然商韶懿并不算是什麽絕色美人,然而她的才情和心性,甚至是醫術和武功,都足以讓全天下都自愧弗如。
玉昭從小便跟君暮一起,在商韶懿的教養之下長大。君暮學文,玉昭學武,而商韶懿也悉心教導,将自己的一身本領都傳給了二人。
然而當玉郅和陶幼容身死戰場之時,商韶懿卻也跟着自缢身亡了。
“你那大伯母,雖然面慈,但卻心狠。彼時你低頭哭泣,我卻清楚地看到,她看你的眼神裏并不是疼愛,而是嫌惡。雖然只見了一面尚看不出什麽,但你自己卻要省得,她雖是你大伯母,但卻不是你娘。”
君暮看着玉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在這世上,除了至親父母,誰的話都不能信。因為……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上一瞬還在對你溫和說話的人,下一瞬會不會一刀刺入你的胸口。”
頓了頓,君暮才問她:“我這樣說,能聽明白嗎?”
玉昭看着君暮的眼神帶上了幾分驚愕,但依舊遲疑地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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