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白稚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聽覺出現了問題。
這只羅剎的聲音和季月相比,說像也像,說不像也不像。雖然清冽的音色有些相似,但這只羅剎的聲音要更成熟低沉一些。
還多了一絲嗜血狠戾的氣息。
就在白稚愣神的霎那,那只羅剎已經閃現到她面前。銀白色的月光從厚厚的雲層後透射下來,瞬間照亮了他的臉。
猙獰蒼白的皮膚下,暗藍血絡縱橫交錯。陰鸷森冷的金色豎瞳直勾勾地盯着白稚,宛如一條殘忍陰毒的蛇。
不,這不是季月。季月才沒有這麽可怕。
白稚張了張嘴,下意識想要開口說話,可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又忘記自己失聲這件事了。
“是個小啞巴啊……”羅剎低低笑了起來,嘲諷之意十分明顯,“可惜,聽不到你的慘叫聲了。”
他擡起細長彎曲的獸爪,迅如閃電,一把掐住白稚的脖子。少女瑩白纖細的脖頸被掐得殷紅,慘白的臉色也一點點泛上病态的潮紅。
糟糕!他的力氣好大……
白稚感覺到自己肺裏的空氣正在一點點被擠壓,她費力地抓住羅剎的手腕,試圖将他的爪子掰開。
“哦?居然還有掙紮的餘力。”
羅剎的金色豎瞳閃過森冷的光,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形成譏诮的弧度,“不過很快就沒有了。”
話音剛落,他的五指突然收緊,白稚聽到清脆的“咔嚓”,下一秒她的眼眶裏便盈滿晶瑩的熱淚。
她能感覺到自己脖子處的骨頭正在被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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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喊。
是蘇木瑤的聲音!白稚急切地想要偏過頭向後望去,但她的脖子被死死掐住,根本動彈不得。
“又有人來送死了。”羅剎挑了下眉,眼裏閃過的戲谑讓白稚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
白稚雙手努力扒住羅剎的手腕,泛着青色的關節隐約有抽長的痕跡。這一變化實在太過細微,沒有人發現。
疼痛讓她的視線逐漸模糊,恍惚間她仿佛看到羅剎微微湊近她,在她的臉側輕嗅了嗅。
“奇怪……你身上怎麽沒有人肉的腥臭味?”
她聽到羅剎好奇地低喃。
因為她不是人類啊……
可白稚說不出來了。她的瞳孔裏倒映着羅剎森寒又迷惑的臉龐,雙手漸漸無力地垂下。
好冷,好累,好安靜啊。
白稚突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靜了下來。在這無邊的靜谧之中,一道雪色劍光忽然劃過沉沉黑暗,如同萬千星辰簌簌墜落。
“嗯?”耳邊響起羅剎微微驚訝的聲音,下一秒,一道漆黑的身影從白稚身側一閃而過。
如寒霧冰霜呼嘯而至,帶着一股森然靜默的銳利之氣。
是姜霰雪。
失去鉗制的白稚頓時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她捂着脖子艱難地咳了幾下,鮮血從她的唇邊無聲流了下來,将她的唇染成昳麗的紅,在寂寂夜色裏顯得莫名妖冶。
“小白,你有沒有事?!”迅速趕來的蘇木瑤擔憂地半跪下來,仔細扶起白稚。
廢話,你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
白稚有苦說不出,只能指指自己不斷開合的嘴,而後神色痛苦地搖頭。
“你……你不能說話了?!”蘇木瑤大驚失色。
白稚欣慰點頭。看來她還是有點眼力勁的。
“怎麽會這樣……”蘇木瑤将白稚扶在懷裏,低聲喃喃,“得趕緊找大夫才行!”
這邊蘇木瑤還處于震驚之中,那邊的戰場已經從屋內轉移到屋頂了。姜霰雪一手劍法使得出神入化,精妙絕倫,一招一式都快如閃電,沒有一絲破綻可尋。
然而與他對峙的羅剎卻一直都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他一邊向後躲閃姜霰雪的攻勢,一邊微眨眼睫,細細掃視屋頂下的光景。
他似乎在找什麽東西。
躺在蘇木瑤懷中的白稚費力地擡起眼睑,隔着寂寂夜色與他遙遙相望。
夜霧籠罩着猙獰的羅剎,高高的一輪彎月下,他的身影仿若駭人惡鬼。獨屬于羅剎的金色瞳孔無波無瀾,在清冷的月色下泛起淺淺的赤金流光,宛如血與酒無聲相融。
白稚輕咳一聲,更多的鮮血從喉間溢出。她看到羅剎像大貓一樣瞳孔一縮,緊接着鼻尖倏地皺起,于空中輕嗅了嗅。
不是她所在的位置。
羅剎似是嗅到了什麽極為刺激的氣息,豎瞳驟然變得無比尖銳,他眼裏閃過一絲狠戾的煞氣,而後一翻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了。
他離去的方向正是他鼻尖輕嗅的方位,顯然是聞到了什麽特殊的氣味才立刻追了上去。
雖然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味道會比人的血肉更吸引羅剎……但無論如何,她暫時安全了。
白稚長舒一口氣,剛要放松身體,咽喉頓時又撕裂般的疼了起來。
是了,她現在可是生死一線。
剛才那只羅剎掐住她脖子的力道足以致死,如果她是一個普通人類的話,這會兒早已斷氣了。所幸她是羅剎,雖然脖子已經受損嚴重,但只要骨頭還沒有完全斷掉,她就可以慢慢恢複。
真正糟糕的是,她能感覺到自己正在慢慢變回羅剎的樣子。
明明她現在看起來仍然和人類沒什麽兩樣,但她就是能感知到,自己的皮膚、四肢、骨幹……正在細細密密地改變着。
她要盡快躲起來,在她徹底羅剎化之前。
白稚忍着劇痛擡手遮住自己的脖子,不讓蘇木瑤和唐映發現她太不自然的脖頸。
“發現一包藥。”姜霰雪從兩具屍體中走來,修長的手指間夾着一個小紙包,“是從趙嬸的身上掉下來的。”
藥?難道是将她毒啞的藥?
白稚緊緊盯着這包藥,手指艱難地動了動。姜霰雪看出她的意圖,将藥包輕輕打開,遞到她的鼻子下面。
白稚謹慎地嗅了嗅。
有淡淡的草藥味,和晚上喝的小米粥的氣味如出一轍。
白稚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
姜霰雪收起藥包,疏冷剔透的眸子掃過她嘴角的血絲,平靜地開口,“你傷得很重。”
白稚看了他一眼,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似的,一邊擦拭嘴角的血跡,一邊從蘇木瑤懷裏緩緩站了起來。
垂下的衣袖遮住了她通紅的脖頸,她搖搖晃晃,強撐着身體向借宿的房屋走去。
“小白,等一下!”蘇木瑤見她完全不把自己的傷當回事,急急追上去,自白稚身後一把拉住她的胳膊,“你都流血了,必須盡快——”
她突然頓住了。
陰冷的夜色裏,蒼白的少女正微微側臉,警戒地看着她。少女的眼神裏透着不經意的淩厲和冷冽,令蘇木瑤無端想起那只可怕的羅剎。
“……找大夫。”蘇木瑤悻悻地收回手。
白稚垂下眼睑,重新恢複了溫順的表情。她微微颔首,繼續向前走去,平靜地甚至讓蘇木瑤以為自己剛才那一瞬間看到的只是幻覺。
姜霰雪又将那包藥打開仔細聞了聞,而後擡頭環視一周。
被慘叫聲驚醒的村民們正遠遠地圍聚成一團,他們的臉上布滿恐懼,即使羅剎已經離去也不敢靠近半分。
“殿……公子,不要管那個不知好歹的家夥!”唐映心疼地拉過蘇木瑤,輕聲撫慰她,“明日我們自己走,留她一人自生自滅就好。”
這個來路不明的臭丫頭,竟敢用這種态度對待公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他絕不會再容忍她繼續留在公主身邊。
蘇木瑤回憶白稚痛苦的神色:“小白身上有傷,又不能說話,我們不能丢下她。”
“可我們本就沒有照顧她的義務啊!”唐映有些着急。
他的殿下哪都好,就是有的時候太過善良。要知道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她這麽做,就比如屋裏那個古裏古怪的小混蛋。
蘇木瑤搖搖頭,不再糾結這個話題,她遠遠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也随即轉身離開。
趙嬸家的房門大開,血液順着地面的縫隙蜿蜒流下。山中傳來鳥獸乍起的驚叫聲,村民們吓得抱在一起瑟瑟發抖,整個村子裏靜如死寂。
姜霰雪默默地看着這一切,腦海中再次浮現出與方才那只羅剎交手時的情形。迅疾、狡黠、殘忍、目空一切……在他面前,姜霰雪感覺自己就像一只被貓逗弄的麻雀。
他不由握緊手中的劍柄。
***
黑暗中,白稚蜷縮在床上,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身體止不住地顫抖着。
她傷得太重了,重到以她現在的狀态甚至無法維持人類的形态。
更糟糕的是,之前一度減輕的食欲也因為受傷再度湧了上來,她現在餓得發瘋,幾乎快要控制不住想要吃人的沖動。
怎麽辦……怎麽會這樣……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變成人形的,現在她該怎麽做才能變回去?
陰暗的房間裏,蒼白的少女蜷縮在床角處渾身顫栗,仿佛正在忍受着某種可怕的酷刑。
“喂,白稚。”
房門突然被推開了,有人大步走了過來。
白稚身子一顫,将自己隐于黑暗中。
她聞到了人類的氣息。鮮美的,甜膩的。
正在一點一點引誘着她。
“不用裝睡了,我知道你醒着。”唐映冷漠的聲音在白稚身後響起,透着隐隐的厭惡,“我就直說了。我希望你能離開我家公子,她不是你能招惹得起的人。”
快出去,不要再散發香味了。
白稚感覺自己的舌尖都在微微發顫。
“我這裏有一筆銀子,足夠支撐普通百姓三年花銷,只要你在天亮前離開,這筆錢就是你的了。”
這臺詞怎麽這麽八點檔啊,她是穿成霸總的小嬌妻了嗎?話說她好像聞到了肉香味,是從哪裏飄來的……
唐映還在自顧自地說下去,他見白稚一直沒有反應,終于不耐煩地擡手拍向她的肩膀,“喂,我在說話你有沒有聽——”
唐映突然停住了。
他看到自己的手腕被一雙細長彎曲的獸爪抓住,鋒利的指甲正一點點嵌入緊實的皮肉。
這絕不是人類的手。
他屏住呼吸,緩緩順着獸爪向上望去——
黑暗中,一雙如猛獸般森然的金色豎瞳,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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