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萌

顧銘維其實剛回N市沒多久，這次回來是為了帶一帶這邊的子公司，上頭派過來的人實在不靠譜，三天兩頭的鬧騰，大老板謝焘知道他家在N市，就讓他回來管管順便解相思之情。

他回來時還在想，哪裏有什麽相思了，親人愛人都不在，回來也是無家可歸。

可沒想到遇見了他，顧銘維心裏五味雜陳地回到臨時租的房子，打開門看着只有房東留下的一張茶幾一把椅子的客廳，心裏突然就覺得空的厲害。這種空在相依為命的奶奶走時他感受到過，那時他想要林辰回來，就看他一眼也好。可是如今，他再遇林辰，再次感受到這種空時，卻在想，林辰，要是再也不見，該有多好。

十二年前的夏天，太陽不近人情地烘烤着球場上奔騰的少年，大有來場燒烤盛宴的架勢。樹上的蟬已經開始用生命聲嘶力竭地吼叫，沒有風。走在校園主幹道上的顧銘維眯着眼看向球場，這時，一個脫離航線的球沖他飛來，顧銘維沒想弄髒自己的手，就往旁邊躲了兩步，球落在剛才站的位置，跳了幾下，躺在地上裝死。顧銘維盯着球看了會兒，企圖以眼刀戳穿它。

一個清朗好聽的聲音喊過來：“卧槽，你死的啊，把球扔過來。”

顧銘維下意識的擡頭看向球場，想知道是誰這樣不知死活，球臭不說，連人話也不會說。一個長得很是寒碜的男生沖進了顧銘維的視網膜，顧銘維臉都要綠了。

那男生開了口，卻是老實憨厚的嗓音：“抱歉啊，顧老大，林辰他心情不好，沒事吧？”

顧銘維人緣好會來事兒，人又大方，算得上高一的風雲人物，別人知道他不算稀奇。顧銘維聳聳肩，和和氣氣地說：“沒事兒，哥們兒，樓上的吧？”

“嗯，五班的，顧老大，要不要來一局？”男生見他有聊天的興致，随口一問。

那把清脆的聲音又嚎起來，不耐煩得很：“和尚，你磨叽什麽吶，受精卵都會打醬油了······”

顧銘維總算看見了那人的真容，倒是人模狗樣的。

顧銘維一笑，利落地脫掉外套，扔給對面的人，拍起地上的球就沖球場跑去，三分線外縱身跳起，球穩穩當當地落入籃筐，口哨聲起哄聲掌聲頓起。

林辰也有些驚訝和贊賞，好看的眉毛挑起，說的卻是：“耍帥裝酷的這位，迷失方向了吧？”

顧銘維剛揚起的得意笑容僵了兩秒後，心裏明白過來，這哪是心情不好，分明是國語不好，有些無奈的反擊：“你的語文是英語老師教的吧？你是怎麽找到朋友的？”

“我長得帥!不行啊？”

行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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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毒舌又自戀，這是顧銘維對林辰的第一印象。

此後就熟識起來，了解多了才知道，林辰是典型的嘴狠心軟。但心軟的林辰并沒有太多朋友，因為，嘴太狠。總是說得別人下不來臺。

沒有太多人會接納一個總是傷人的朋友，沒有太多像顧銘維一樣寬容的人會容忍一個任性又不懂人情世故的林辰。

幸虧林辰球技還不錯，這讓他在球場上收獲了幾個鐵瓷兒。比如，有着一副老實憨厚嗓音卻一肚子壞水兒的和尚。和尚有一次将自己青菜裏的菜青蟲偷偷放進翔子的白菜裏後，指着林辰排隊打飯的背影對顧銘維感慨：“林辰這人，貓狗不待見，我們幾個都是因為打球才了解他這個人的，處久了才知道，他心細得堪比繡花針的針眼兒，上次我胃疼，忍了一節課沒吭聲，林辰就送來了藥，驚得我差點兒愛上他······”

買完飯回來的林辰筷子都要戳到和尚鼻子上：“我說劉慶和，你幹脆現在到閻王那報個到得了，辣子雞丁!紅燒肉！又辣又油，您老那胃虧得沒爛幾個窟窿！”

差點愛上林辰的和尚苦着張臉被顧銘維恥笑着拍了拍肩膀以示安慰。

和尚覺得自己的胃疼有下移的趨勢，誰看上林辰才真是要報到了。

和尚哼哼着：“我這不有青菜嘛！食堂阿姨還處心積慮地給我補充蛋白質吶！”

“出息！這輩子也就食堂阿姨青睐你了！”林辰送他一雙生動的白眼，伸向顧銘維的盤子的筷子突兀地轉了方向，在翔子的盤子裏扒拉了會兒，夾出一只又肥又大的蟲子在四人面前來了個小型展覽，有輕微潔癖的翔子當時就不行了，跑去吐。林辰去換筷子，和尚嘿嘿地笑，一副老實頭的樣子。顧銘維嘿嘿笑了兩聲，趁機将林辰的糖醋排骨夾到自己碗裏，又嘿嘿笑了兩聲，把翔子的炸蝦吃了一個。

那是高一的下學期，還沒分科，中二時期的熊孩子們連高中生活的第一個重要抉擇都還沒做，期末考試還沒來，籃球場、足球場上奔騰的少年還沒有變成新的面孔，顧銘維的姑姑還沒有跟家裏決裂。

說起顧銘維的姑姑顧笑語，林辰他們幾個是喜歡的很，年輕漂亮又有學問，從來不像媽媽一樣叨叨他們，人卻比媽媽還體貼。

躺着顧銘維的大床、吃着顧笑語買的薯片的林辰說：“銘維，雖然你沒了爸媽，但還是幸運的，因為老天給了你一個姑姑······”

顧銘維手裏的游戲柄機一頓，他死了，游戲結束。

顧銘維有種想砸死林辰的沖動，省得他一張嘴就禍害人間。

還是翔子看見顧銘維臉色不大對，拿起枕頭扔到林辰頭上，和稀泥地說：“就你知道！能放屁就少說話，沒事兒瞎哔哔。”

顧銘維臉色緩了緩，見枕頭下的林辰臉上依舊茫然，也覺得跟這麽個棒槌置氣不值當，沖翔子微微搖了搖頭，又轉頭佯怒道：“就是！你一說話，我就死了。”好像剛才只是為游戲結束生氣不是為那句“沒了爸媽”一樣。

氣氛緩和下來，林辰絲毫沒覺察到剛才凝滞的氣氛，撥開枕頭，湊到顧銘維身邊，微偏了頭，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奪過游戲機柄：“自己技術不行還賴人，起開起開，小爺殺一局！”

林辰身上一股橙子的味道撲面而來，溫熱的呼吸萦繞在顧銘維周圍，顧銘維腦子一炸，立馬就僵住了。

顧銘維多次回憶這個場景時，才知道有些人，哪怕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種味道，也總能讓別人萬劫不複。

翔子以為他還在生氣，拉了他一把，将他扯到了一邊，顧銘維卻騰地站起來，匆忙撂下一句：“我去拿點橙子過來！”拿什麽狗屁橙子，你家又沒有！顧銘維一邊逃出卧室，一邊暗暗吐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