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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生魂,對聚陰陣沒什麽抵抗力。”白影不用飄了,悄無聲息地走在林皓仁身邊,道,“剛剛是被吸到陣眼裏去了,喏,就在樓頂。”
林皓仁揉了揉脖子,喉嚨裏被掐得充血,聲音微微黯啞:“抓緊時間吧,我要做些什麽?”
白影側頭看他,笑道:“我還以為你會鬧着要走。”
“俗話說得好……”林皓仁撿起落在地上的手機,摸了摸碎裂的屏幕,無聲嘆氣,“來都來了。”
白影饒有興趣地看着他,放緩了聲音,顯出深情的溫柔來:“抱歉,讓你摻和到這麽危險的事情裏。如果你不願意,我會去找其他人幫忙,你不用勉強。”
“現在才說這個,不會覺得晚了嗎?而且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跟你沒關系。”林皓仁冷冷道,将外套拉鏈拉到脖頸下,遮住了有些發紫的可怕掐痕。
他重新打起手電筒,往二樓上走去,白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噙着點笑意,輕盈地跟了上去:“聚陰陣被人改動擴大了,東南西北四角有陣法,陣眼在樓頂天臺,要破壞陣眼才能徹底解決這事,我碰不到東西,破壞陣眼的事只能靠你了。”
林皓仁點了點頭,蹙眉道:“剛才那東西能碰到我……”
“它沒有碰到你。”白影道,“這裏陰氣太強了,它只是将陰氣作為某種具象化的媒介攻擊了你。”
“那你呢?不能也用這種辦法碰到陣眼嗎?”
“我是生魂。”白影道,“介于生與死之間,和它們不大一樣。”
林皓仁似懂非懂,只得先将這事放到一邊。
“學長。”白影興致勃勃道,“我第一次遇到和我一樣可以通陰陽的人,等這件事結束後,你要拜入我血魂堂門下嗎?以你的天賦,不做這行可惜了。”
“血魂堂?”林皓仁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到那張毫無顏色的薄唇上又別扭地移開了視線,幹巴巴道,“聽起來跟邪教似的。”
“不知者不怪,我們是中原大地上很古老的門派。”白影走在前頭一點,引着他上樓,自得地介紹道,“很久以前,中原大地上有八大天師家族,不過後來大多衰敗了。現在還剩三大家族,但傳承幾乎斷絕,人丁單薄,日子也不好過。”
林皓仁不感興趣地哦了一聲,想起了自己那不着調的老師。據說是無門無派,跟着一個老騙子摸索出了門路,後來把老騙子給舉報了,自己獨立闖蕩。他也不吃這碗飯,随緣幫人解決小麻煩,大半生都在面粉廠做會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臨老快退休時偶然認識了林家,幫了小林皓仁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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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迷途知返”,明明有天賦卻篤信“破除封建迷信”,甚至“欺師滅祖”的時代楷模。
“學長?”白影沒聽到回應,回頭看他,“我的建議怎麽樣?”
“不怎麽樣。”林皓仁回神,面無表情道,“我有正當工作。”
“兼職也行啊。”白影道,“你現在可是在幫一群無辜的人免受無妄之災,明天太陽升起來,誰知道你做了什麽?無名英雄啊!這思想覺悟多高?我們正需要你這樣有正義感的高級人才……”
林皓仁沒理他,無論白影再怎麽說,他也不應聲了。
有白影在身邊,林皓仁這一路倒是再沒遇到什麽奇怪的東西。
他倆很快到了樓頂,天臺外濃霧翻湧,無數孤魂野鬼被吸引到陣眼中,密密麻麻擠滿了“鬼頭”,活像是春運期間的車站。
“難怪下面沒遇到……”林皓仁喃喃,“都上這兒來了。”
“這聚陰陣就是為了吸引周圍的孤魂,将它們都聚到一起,增強怨氣和煞氣,以達到布陣人不可說的目的。”白影紋絲不動,但它周身朦胧的白光卻卷成細細的絲線,不斷被那陣眼吸過去。
林皓仁看了他一眼:“你怎麽沒事?”
“我是幹這行的,雖然一開始出了點小意外。”白影擡手,捏着小拇指尖比劃了一下,神色輕松,“但對我來說,這招還不太夠看。”
天臺外的濃霧越來越大,茫然無措的魂魄們被聚在一起,生前事忘得一幹二淨,雙眼渾濁朦胧,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它們有的斷手、有的斷腰;有的腦袋凹陷,臉部扁平;有的肚子大開,腸腸肚肚落了一地;還有的吊着舌頭,腦袋比身體大了一圈,像個要爆炸的氣球。
這幅畫面單看都夠可怕了,更別提全部聚在一起,跟打算開個狂歡派對似的,哪怕是林皓仁見慣了各種離奇死相,此時也忍不住落了一地雞皮疙瘩。
魂魄們茫然游走,彼此從對方身體裏穿過去又穿過來,毫無“禮貌”可言。
此時感覺到活人的氣息,循着本能齊齊轉頭,死狀各異的臉望向門口的林皓仁,凝固不動了。
林皓仁心裏咯噔一下,有不好預感。
果然,下一秒,百鬼齊開嗓,給他來了個“鬼嚎大合唱”,尖銳凄厲的聲音穿透耳膜腦仁,林皓仁一個踉跄,眼前一黑,就感覺耳朵上突然落下涼意,白影雙手虛虛蓋在他耳朵上,竟是将那可怕的聲音隔絕了開去。
雖然沒達到完全屏蔽的效果,但也讓林皓仁舒服了許多。
林皓仁忍痛時不慎咬破了腮幫內側,嘴裏出了點血腥味,他餘光瞄見白影的側臉,劉海太長,始終遮蓋在對方眼前,只能看見高挺的鼻梁,略消瘦的臉頰——輪廓由于過于明顯立體,顯得盛氣淩人。
林皓仁舌尖頂了頂腮幫,不着邊際地想:這人平日是不理發嗎?還是就喜歡這種造型?不影響視力嗎?
“陣眼在中間,我引開它們。”白影低低道,“你去破壞掉它,随便用什麽方法……”
白影看了眼林皓仁的嘴:“吐一口血沫子上去也行。”
林皓仁:“……”
白影的手指虛虛撫摸過林皓仁的嘴唇,冰涼的感覺令林皓仁一個激靈。那手指自然是碰不到他的,卻令他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心悸。
他猛地後仰,白影卻已經沖上前去,留下一句輕飄飄的“下次別咬自己了,多讓人心疼。”
林皓仁心裏罵了一聲,一雙濃眉豎起,拉起的衣領半遮在下颚前,顯得“殺氣四溢”,仿佛是被冒犯了的幫派小頭領,随手就能摸出一把西瓜刀來。
下一秒,林皓仁從口袋裏摸出了紙巾,在嘴上用力擦了擦——雖然沒被碰到,但冰涼的觸感卻讓他不舒服極了。
白影仿佛背後有眼睛,輕笑了一聲。
天臺上的煞氣被突然闖進的生魂攪亂了,它像是知道該怎麽帶領這群茫然無措的孤魂,卷起一陣微弱藍光,裏面混合着雷電從地面彌漫開來,像是某種脈絡,瞬間就布滿了地面和牆壁,連欄杆上都微微閃着淡藍的光。
魂魄們像是被這些光困住了,驚慌地轉了一圈,被趕羊似地往角落趕去。
天臺正中的陣眼露了出來,周圍簡陋地圍着一圈紅磚,裏面護着一方小天地:居然是一張試卷的背面,用紅筆畫着複雜的陣法符文。
林皓仁:“……”這也太簡陋了!
一圈一圈的淡光從內往外,漣漪般地擴散,外圍的濃霧有節奏似地跟着那擴散的漣漪裏外呼應。
林皓仁踢開紅磚,伸手要将試卷撕碎,還沒碰到,一聲凄厲鬼嚎從腳下傳來。
林皓仁反應極快,立刻原地跳開,先前被白影打散的“假林皓仁”卷土重來,一張臉死氣沉沉,陰氣森森,雙目含怨帶憎,從樓下直接竄了上來,陰風卷着濃霧,一時讓人睜不開眼。
林皓仁被風掀了個跟頭,白影閃身擋在他身前,嘴裏喃喃念了句什麽,手心裏泛起雷光,同地面的淡藍色脈絡相呼應,朝假林皓仁飛快圍了過去。
“這家夥有點本事。”白影道,“被我重傷兩回,還能回來。”
林皓仁在呼嘯的陰風裏喊道:“這是厲鬼嗎?”
“現在還不是!”白影道,“陣法加重了怨氣,它會将周圍的孤魂野鬼一并吞噬,有一定幾率成功。”
林皓仁轉頭看了被趕去角落的迷茫孤魂們一眼,皺眉:“你的意思是,這些是食物?”
“我之前也不知道這陣法究竟要做什麽。”白影躲開陰風化為的利刃,就地一滾,發梢紋絲不動,手裏甩出一片雷電,噼啪閃光從上往下打中假林皓仁,道,“現在看來,估計就是它幹得好事。也許是白日附身在哪個老師身上,弄了這東西,晚上就來吃宵夜!”
林皓仁:“……”神他媽吃宵夜。
孤魂野鬼無依無靠,地府也不收,但它們沒做過什麽壞事,不過是等着在漫長的時間長河中漸漸消逝。
原本就夠凄慘了,現在還要被當做食物?
“這東西能化為看見過的人,樣貌身形動作完全一致,恐怕不是普通的小鬼。”白影收手,站直身體,見那假林皓仁終于維持不住,漸漸如蠟燭融化般化了一地,五官脫落,渾身雪白,軟成了一灘爛泥。
“那它是什麽?”林皓仁瞬間職業病發作,腦內不由自主地開始搜集素材,“它變成厲鬼是想做什麽?有想報複的人嗎?”
“也不一定是想報複誰。”白影走到那灘爛泥前蹲下,仔細看了看,“可能是某種地縛靈,時間太久,忘記了自己本來的身份,又被人不知情地請了過來……”
“請過來?”
“筆仙、碟仙……你小時候沒玩過嗎?”
林皓仁了然點頭。
“一只忘了前事卻不甘心的野魂,被賦予‘半仙’之名,便自以為真能成仙成聖。”白影冷漠地輕笑一聲,“想太多了。”
林皓仁忍不住看了白影一眼,對方一改先前溫柔深情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近人情起來,卻是比它裝腔作勢時真實了許多。
林皓仁見那東西被白影壓制的動彈不得,趕緊走到陣眼前,撿起試卷撕了個幹淨。
擴散的漣漪驟然一停,然後迅速往回收,四周的濃霧像被某種力量卷吧卷吧成了個漩渦,直接帶走,很快就消失無蹤。學校牆外的路燈悄無聲息地照了進來,牆外的人聲、車聲都能聽見了。
仿佛突然落到了實地,回到了人間。
林皓仁心裏提着的一口氣猛然松脫,腳下發軟,再回頭看,那些茫然的孤魂野鬼也慢慢散開,有的原地消失,有的鑽下樓去不見了。
臨時“集會”被解散,教學樓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黑是黑了點,卻不再鬼氣森森。
林皓仁轉頭時,正看見白影手心一攏,将那灘爛泥收在手心圈成了一小團發光的球。
“你不是說附身對它們沒好處嗎?怎麽又……你打算怎麽處置它?”
“鬼會做什麽,人的邏輯怎麽能想得清?”白影有理有據道,“當然是渡化了。幸而還沒真的傷到人,唯一的受害者也只是驚吓過度。否則只能讓它永世不得超生了。”
林皓仁心尖一抖,感覺白影說出“不得超生”幾個字時帶着無法形容的森冷之感,凍得人心頭一哆嗦。
他摸了摸鼻尖,道:“這事就算完了吧?”
“感謝幫忙。”白影道,“改天請你吃飯,說到做到。”
林皓仁擺手:“別了,我不想知道你是誰,你也別來找我。這種事此生經歷一次足夠了,多了對心髒不好。”
白影笑起來,也沒再多說,躍上天臺欄杆雙手插兜,月光從雲層裏落出來,灑在它白得透明的發尖上,仿佛蒙了一層輕紗。風吹起林皓仁的衣擺,發絲微動,那白影卻像定格的畫面,快要融入夜色裏。兩人遙遙對視,林皓仁心頭泛起古怪的感覺,仿佛這場景似曾相識。
未等他想清楚,白影擡手一揮,往後一倒——
林皓仁心頭無端一空,瞳孔驟縮,不由自主跑到欄杆前往下看。
那白影卻早已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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