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邢瑜打斷了顏祯的話:“今天太晚了,我先送學長回去。”
林皓仁愣了一下,擡頭看他。
從林皓仁的視角,只能看到邢瑜的下巴,男人喉結上下滑動,脖頸一側和推着輪椅的手背上鼓着青筋,看似已十分不耐煩。
林皓仁心裏雖好奇,但更多的卻是不安,他沉默了一下沒有拒絕。
李雙月看了二人一眼,道:“好,你們先回去休息吧,天鹿你也回去休息,這裏交給我和天虎。”
邢天鹿搖頭:“我撐得住。”
李雙月卻不由分說,讓人将邢天鹿也推走了,邢瑜跟着出去時身後傳來顏祯凄厲地喊叫:“你別走!游今戈!你別走!”
邢瑜深吸口氣:“我不是他。”
“你怕了嗎?”顏祯陰恻恻地笑起來,“你也有怕的一天?!”
邢瑜不再理會他,推着林皓仁離開了書房。
一行人十分安靜,連邢天鹿也久久沒有說話,到了樓梯口,邢天鹿才打破了這份沉寂:“你們別往心裏去。”
林皓仁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邢天鹿嘆氣,道:“人的面貌雖是由魂魄決定的,但其中也有很多複雜原因。上一世的你們不一定就長這樣。”
邢瑜搖頭,篤定道:“他認錯人了。”
邢天鹿看了他一眼:“不管是不是認錯,輪回之後前世就同今世無關了。邢瑜,身為血魂堂的後人,你應該學會分辨這點。”
邢瑜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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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邢天鹿笑了笑,拍了下邢瑜的背,“累了一天,早點休息。”
邢瑜送林皓仁回了房間,簫丹正無聊地拿手機看視頻。
見人回來,他立刻站起來道:“老邢,明天我要帶阿仁回去。”
林皓仁頓了一下,猶豫不定。
簫丹眯起眼看着兩人,上下打量:“你們這什麽表情?又怎麽了?”
邢瑜似是下了什麽決定,點頭:“好。明天我安排車送你們回去。”
簫丹這才滿意了,正要接過林皓仁的輪椅打發某人走,林皓仁卻開口道:“蛋哥,我有話跟邢瑜說。”
簫丹眼睛眉毛鼻子都要皺到一處去了:“你說,我又沒攔着你。”
林皓仁擡頭看着簫丹,挑了挑眉。
簫丹:“……”
簫丹不悅地往外走:“我等了你這麽久……”
後面碎碎念的話便被關在門外,聽不清了。
邢瑜笑了笑道:“簫丹學長很關心你。”
“畢竟是發小。”林皓仁道,“這麽多年,多虧了他一直在我身邊……對我來說,他不單單是發小、朋友那麽簡單,我當他是親兄弟。”
邢瑜将林皓仁推到床邊,拉過椅子在旁邊坐了,随口道:“我都要吃醋了。”
林皓仁愣了一下。
邢瑜卻沒看他,目光落在地板上,長長的睫毛遮蓋下來,顯得整個人有些委屈無辜:“我除了家裏的這些兄弟,沒什麽別的朋友。我總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林皓仁點了點頭。
“所以我很羨慕你。”邢瑜想了想又笑了,“不過現在好了。你有簫丹,我也有你了。”
林皓仁莫名被這句話刺了一下,心髒微微收縮,随即快速跳動起來,手指忍不住蜷縮進掌心,感到手心和心髒深處都泛着酥麻。
他耳朵有些泛紅,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睛:“你、你上學的時候人緣很好。”
“當你藏着一個秘密和別人來往時,你能真的交心嗎?”邢瑜笑了笑,往後靠進椅子裏,長腿伸直了,渾身松懈下來,“我不過是比你圓滑而已。”
林皓仁看着兩人不經意碰到一起的膝蓋,隔着薄薄的褲子,彼此身體的溫度糾纏在一起,令人有些不知所措。
林皓仁走了下神,腦海裏不知為何又回憶起那片白雪皚皚的畫面,明明沒經歷過卻感覺十分熟悉——雪地裏躺着的少年,睫毛劇烈抖動,大雪在他烏黑的頭發、睫毛和濃黑的眉尾上覆蓋了淺淺的雪花,融化了他平時的陰沉,顯得脆弱了不少。
他看不清少年的模樣,卻知道對方渾身冰冷,連話語都冰冷得毫不留情,像裹在風雪裏的一把刀,同如今兩人碰在一起的溫度截然相反。
“學長?”邢瑜伸手在林皓仁眼前晃了晃。
“別叫我學長了。”林皓仁不知為何有些心慌,道,“叫我名字就好。”
“那可以叫你阿仁嗎?”邢瑜笑了下,眉眼彎出好看的弧度,“或者皓仁?”
林皓仁別開視線:“随你。”
林皓仁走神半晌才想起來自己要說的話:“你……相信它說的嗎?”
“顏祯?”
“嗯。”
“……”邢瑜看着自己的手指,“不信。”
他像是說給林皓仁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還強調了一次:“我不信。”
林皓仁抿了下唇,道:“我……我在幻境裏看到過兩個孩子,還有那個石碑,雖然沒看清上面寫了什麽,但你小叔看見了。”
“也許是共振造成的。”邢瑜道,“顏祯用誅鬼降魔劍做了幻境,你們被拖進幻境的時候也許同劍發生了共振,所以看到了那把劍的記憶。”
邢瑜試圖分析:“這不是不可能的,誅鬼降魔是邪劍,當時你們被拖進幻境神魂不穩,很容易被邪劍影響。”
這也不是沒有道理,只是……
林皓仁看着邢瑜,道:“如果是邪劍的記憶,它不應該會有離開劍冢前的記憶,對不對?”
邢瑜語塞。
“我看到的畫面裏,那兩個孩子手裏沒有劍。你也說了,禦鬼宗的規矩是內門弟子成年後才能進劍冢。哪怕它是一把邪劍,也不可能有離開劍冢前的記憶。”
“你已經默認那兩個孩子就是……”邢瑜下意識地排斥那兩個名字,停頓了好一會兒才不自然道,“游今戈和吳潮生?”
“我沒有默認過什麽,我只是覺得奇怪。”
“你被顏祯洗腦了。”邢瑜不想提這個,站起來道,“休息吧,這事我們家會處理。明天一早我就派車送你和簫丹回去。”
之前邢瑜還死纏爛打讓林皓仁跟他學做法驅鬼,眼下卻是半句話也不想多說,甚至明顯擺出了讓林皓仁不要再多管的态度。
這反而激起了林皓仁的怒意。
“你讓我來我就得來,你讓我走我就得走嗎?”林皓仁冷下聲音,“憑什麽?”
邢瑜一頓,軟下聲音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只是不想我多管閑事。邢瑜,你在怕什麽?”
“我不怕!”邢瑜粗暴打斷,随即抿緊唇,放低聲音道,“阿仁,這事超出了我們的預料,你管不了。”
林皓仁轉過輪椅,背對着邢瑜,音調沒什麽起伏:“滾出去。”
邢瑜手指在身側握拳。
屋裏一時安靜極了,不知何時窗外又下起了雪,仔細聽能聽到中央空調輕微地嗡嗡聲以及雪花夾着風拍在窗戶上的細碎悶響。
片刻後,林皓仁聽到了關門的聲音。
這一夜林皓仁沒怎麽睡好,他一直在做夢。
夢境裏一會兒是各種各樣的鬼臉,一會兒是那兩個往山下跑去的小孩兒,一會兒又是那夜色下的茫茫白雪,倒映出皎潔月光,遠遠看着像是一片銀白海面。
林皓仁聽到了下雪的聲音——萬籁俱靜下,雪花落在地面發出細微悶響,他整個人像是被罩進了真空的罩子裏,耳朵裏有些耳鳴,所有的聲音遙遠模糊且發悶,悶得人心裏難受。
他被窒息般的感覺驚醒,茫然地盯着床帳頂發怔。
片刻後他才回神,看了眼床頭櫃上的夜光鐘,淩晨四點半。
床很大,簫丹就睡在他身側,兩人同小時候一樣蓋着被子,腦袋幾乎挨碰到一起,能聽到簫丹輕輕地打呼聲。
林皓仁重新閉上眼,慢慢地呼出口長氣放松下來,他正打算繼續睡,餘光瞄見不遠處有什麽東西發出了微弱的亮光。
在這黑暗的房間裏,那亮光顯得十分突兀。
“?”林皓仁坐起身,拿起手機打開電筒朝亮光處照去,卻發現亮光是從椅背上的衣服裏透出來的。
那是……簫丹的衣服?
林皓仁低頭看了眼簫丹,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赤腳朝椅子走去。
簫丹的衣服褲子随意扔在椅背上,林皓仁從褲兜裏翻出了鑰匙扣——上面常年挂着的那把小刀正發着淡淡的光。
那光很柔和,還一閃一閃的,林皓仁有些莫名其妙:這刀難道還有夜光功能?難不成有熒光劑?
用這玩意削水果不會中毒嗎?
林皓仁一時想岔了,大概是還沒睡醒腦子有些魔怔,他愣了半天才遲疑地将刀放回簫丹褲兜裏,正準備回去繼續睡覺,一轉頭卻發現背後站了個人。
林皓仁猝不及防,手一哆嗦,手機直接砸在了地上。
“咚”得一聲悶響,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刺耳。
“簫……”林皓仁正要罵人卻意識到不對勁。
簫丹穿着黑色背心,只着一條四角褲站在他身後,整個人安安靜靜的,手機電筒光從下往上照到他的下颚處,令他的眉眼變得有些陰森莫測。
最重要的是,他還閉着眼睛。
簫丹什麽時候有夢游的毛病了?
林皓仁不敢驚吓到他,忙往旁邊讓了讓,就見簫丹閉着眼走到椅子邊,将發光的小刀拿了出來握在手裏。
林皓仁:“……”
簫丹安靜地坐進椅子裏,從旁邊摸了水果開始削,片刻後又站起身,将削了一半的水果扔到地上,握着刀往外走。
林皓仁被弄懵了,只得匆匆套了外套褲子跟着簫丹往外走,又順手幫對方拿了衣服,試探着給他披在身上,簫丹沒有任何反應。
厚重的木門被打開,走廊上的感應燈亮起,複古的老房子在深夜顯出瘆人的陰森感,牆上挂着的古畫裏仿佛藏了無數雙眼睛注視着他們。簫丹握着刀在走廊上站了片刻,然後慢慢地朝樓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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