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秀才的童養媳

衆人也十分震驚,幾個婦人連忙跑到殊塵身邊攙住她——陳大郎那小胳膊小腿,可別給壓壞了,那可是陳舉人現在唯一的兒子!

陳玉山快瘋了,這女人是怎麽回事?怎麽一眼沒看見,就這麽滿臉是血的樣子了?他看到衆人懷疑和驚懼的目光,辯駁道:“不是我,我根本沒有碰她……”他的聲音很無力,他的辯解在衆人看來更加無力。

殊塵捂着傷口,鮮血順着她的手腕留下來。她勉強沖着衆人笑笑:“郎君說的是,這是我不小心,自己碰到的……”

林大嬸滿面憐惜地看着她:“我們都看着呢,你不必害怕……”

殊塵搖頭:“真的是我自己碰到的,林嬸兒,我郎君好像站不住了,勞煩各位,各位……”她一邊說着,身子搖晃着,林大嬸連忙打斷她的話:“你快歇歇吧,有我們看着呢——快快快,快扶陳舉人進去,好不容易養了幾天,這又吹了風,可怎麽辦喲……”

衆人七手八腳地扶着陳玉山,硬是将他拖回了房間,陳玉山虛弱地喊道:“我不回去,那女人要害死我,送我去醫館……”

一人不忿地罵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這人看誰都是害你的吧?我看你才是害人精!”

到了房間門口時,陳玉山奮力抓住門框,但還是被人生拉硬拽了進去。殊塵在林大嬸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進了屋,她踉跄着走到床邊,用帕子給陳玉山擦汗,還悲切地說道:“郎君,你這樣不愛惜身體,我們娘兒三個以後還依靠誰呀!”一邊哭着,一邊低下頭,伏在陳玉山耳邊輕聲說道:“可惜啊,大郎不是你親生的……”說了這兩句,又放聲哭了起來。陳玉山目眦欲裂,拼盡全身的力氣,推了殊塵一把,殊塵順勢滾了出去。

“陳娘子!陳娘子!”幾個女人沖過來扶殊塵,還要譴責陳玉山:“陳舉人,你這做的是人事兒嗎?陳娘子這些天給你侍疾,你就這樣對她?”

陳玉山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殊塵,說不出話來,喉嚨裏“嗬嗬”作響,幾息之後,倒回床上,沒了聲息。

幾人面面相觑。可殊塵被陳玉山推倒了爬不起來,陳家另外兩個有還是孩子……終于有膽大的走過去,戰戰兢兢地伸手放在陳玉山鼻子底下。

“死了!”那人尖叫起來。

殊塵張了張嘴,倒在林大嬸懷裏,“昏”了過去。

——陳舉人把自己氣死了!

——哪個陳舉人?

——還有哪個陳舉人?就是那個停妻再娶,又被瘋子刺了一刀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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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啧,有個對他那麽好的老婆,怎麽還這麽想不開呢?

——無福啊,無福!無福之人,老天爺不舍得給他那麽好的老婆呗!

殊塵這幾天躺在床上不起來,偶爾聽聽陳大郎給她傳回來的閑話,陳維予還煮了粥送到她手邊……

安逸啊,安逸滴很!殊塵面上悲戚,心裏別提多欣慰了。

不過安逸的日子也過不了幾天。雖然天氣不熱,但陳玉山的屍體也不能在租來的院子裏一直放着,“休養”了幾天,勉強能站起身後,殊塵便帶着兩個孩子,雇了車,準備拉着陳玉山的棺材回鄉。

臨行的前一晚上,殊塵靠着棺材打盹,反正也沒有人敢過來看她在做什麽。但是今天晚上有人來了。

陳維予。

陳維予穿着一身粗麻衣,臉上的悲痛十分真實。殊塵看看她:“天晚了,你不去睡嗎?明天還要趕路。”

“娘。”陳維予跪在殊塵面前,“今天,當着爹的面,女兒問你一句話。”她停了許久,也沒見殊塵接話,便繼續說道:“爹的死,和你有關系嗎?”

“怎麽能沒關系,”殊塵嘆氣,“他死了,我就只能當寡婦了。”——雖然當寡婦挺開心的。

“我不是說這個!”陳維予有點激動,“那天……那天我看見你對爹說了什麽話,爹就突然,突然去了……”

殊塵看着她:“你想說什麽呢?”

陳維予直起身:“娘,我知道你不喜歡爹,可是,你怎麽可以做這樣的事情?”

殊塵有點納悶:“我做什麽了?”

陳維予憤憤地道:“是你害死了爹!”

殊塵扶着陳玉山的薄棺,緩緩站起身:“陳維予,你看看你在做什麽,你在你爹的靈前,污蔑你娘害死了你爹,你眼裏還有我嗎?你是打算不認我這個娘了嗎?”殊塵此時有點想笑。

殊塵自知不是什麽好人,她推動了陳玉山的死。但是她做過什麽對不起陳維予的事情嗎?她自認為沒有。她想起了原主,想起了那個為了女兒得罪了所有人的李殊塵。如果是原主,她會怎樣做呢?

以原主對女兒的母愛,她大概會原諒陳維予所做的一切吧。

但是很遺憾,她不是李殊塵,她只是一個任務者,一個替李殊塵完成心願的孤魂野鬼罷了。從前她從道義上接下了李殊塵對女兒的責任,不過現在,陳維予似乎有了新的想法?

“你敢對天發誓嗎?”陳維予也站起身,憤怒地看着殊塵:“你想做什麽呢?你害死了爹,難道還要害死我嗎?從今以後,你就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殊塵懶得理她,正準備趕她走,門被撞開了。

陳大郎陰沉着臉走進了靈堂。

“誰說母親沒有親人,母親還有我!”陳大郎張開雙臂攔在殊塵面前,“我不許你對母親說這種話!”

“沒規矩的庶孽!”陳維予漲紅了臉,過了許久,罵了一句。

殊塵此時已經冷靜下來,她扶着棺材,又緩緩地坐下來。昏暗的燈火中,她對着陳維予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微笑:“維予,你在說誰?你記在我名下,大郎也會記在我名下,你和他,有什麽不同?”

陳維予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她看看殊塵,又看看陳大郎。她的心裏生出了一絲恐慌,她有一種感覺,似乎她的娘親,從此不再是她的了。她轉過身去,跌跌撞撞地跑出了靈堂。

陳大郎回身看着殊塵:“我早說過你女兒和你不親。”

殊塵揮揮手,示意他坐下,然後揉了一把他的頭發:“我不是還有你嗎?你說了要一輩子孝順我的,男子漢大丈夫……?”

“我說話算話!”陳大郎氣鼓鼓地将一疊紙錢扔進火堆。

回鄉的路上,陳維予始終沉默着不開口,殊塵也不與她說話。她們來時坐了驢車,用了一個白天,回去時,陳玉山躺在棺材裏,他們幾個活人卻要步行以示誠意。曉行夜宿,第三天上午才回到陳家村。

第一個看到殊塵的人,是張翠姑。她先是遠遠看見一輛車往村裏走來,便駐足望了一會兒,待人走進,便看見了殊塵。

她正準備開口說什麽,忽然注意到殊塵穿着一身粗麻衣,震驚非常。

“侄兒媳婦,”張翠姑跑過來,見陳維予跟在殊塵身後,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男娃,也無心去問那男娃是誰,逮着殊塵問道:“怎麽回事?這是誰去了?”

殊塵未及開口,眼淚先落了下來:“郎君,他去了……”

張翠姑吸了口冷氣:她是和張氏不和,也總是嫉妒張氏總來找自己炫耀她兒子,可她從來都沒有盼着別人家裏死人的想法啊!“陳秀才,他,他……”

殊塵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郎君考中舉人了,在府城做官了……做官了……”她擡起顫抖的手,放在棺材上,眼中充滿眷戀,“可是,他怎麽丢下我們孤兒寡母,就去了呢!”

她正哭着,村裏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領頭的一個正是張氏。她三步并作兩步撲了過來,看見棺材,又看見戴了重孝的殊塵和陳維予,頓時眼前一黑,差點背過氣去。等她回過神來,立刻撲上來揪着殊塵的衣服尖叫道:“你這個喪門星!克死了玉山他爹,現在連玉山都克死了!我打死你這個掃把星!賠錢貨!短命的東西!”

她聽到消息時正在喂雞,手裏抓着雞食盆,此時掄起盆子便向殊塵砸過來,殊塵的身子晃了晃,在食盆挨着自己之前,倒在了地上。

“母親!”陳大郎撲過來抱着殊塵,後背挨了張氏好幾下,村裏人雖然不知道他是誰,不過看張氏對一個男娃動手,也都看不過去,紛紛過來将張氏拉走,張氏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陳大郎見她住手,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跪倒在地:“這位老夫人,我父親是被李二壯殺死的。李王氏和李二壯因為沒有得到錢,進府城尋我父親,他們知道我是父親的兒子,想要殺我,我姨娘為了保護我而死,他們殺我不成,記恨在心,趁父親不備,刺了父親一刀……”

殊塵震驚得差點忘記哭了——這小朋友很上道嘛!由于陳維予一直和他們在一處,她沒有對陳大郎說過事情的詳細經過,誰知道陳大郎靠着只言片語,竟然完整地還原了王氏和李二壯見財起意,殺|人滅口的完整犯|罪意圖,更重要的是,這一口大黑鍋扣得真是妙極,沒看到陳家村的人看張氏的眼神都不對了嗎:

李王氏和李二壯沒有得到錢?什麽錢能讓他們拿不到就去找陳秀才,不,陳舉人鬧事?和陳舉人有關系的,好像只有她們賣陳舉人女兒的事情吧?

——當初賣陳舉人的女兒,他們是和是陳舉人他娘,張氏一起拍板定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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