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場南疆行, 收獲實在是不小。
白錦與玉羅剎當天便辭別了蠱師,買了兩匹快馬回返萬梅山莊。發生了這樣大的變故, 兩人誰也沒有心情繼續游玩了。
本以為玉羅剎會立刻回到西域去,不想一路上玉羅剎雖然總是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但到底還是沒有開口提出回西域的事, 白錦知道玉羅剎一直是個很有主意的人,見他如此,也就沒有多此一舉的特意提醒。
話雖如此,但心裏還是擔憂的。
不說別的,光是“不進則死”這一點, 對于任何一個武者來說都是一種巨大的壓力。更不提玉羅剎如今的境界了, 對于每一個大宗師來說, 每一次的進步都珍貴到可以稱作是一種機緣, 殊不知有多少大宗師一生都停留在原有的境界,茫然四顧,根本找不到前進的方向。
于是就幹脆停止了前進的腳步,只管尋一處僻靜的地方度過剩下的漫長歲月。
玉羅剎原本是怎樣的打算的呢?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年輕的大宗師,最應該被人贊一聲天縱奇才的傳奇人物, 但到了如今,卻有人告訴他——要麽破碎虛空,要麽死。
何等的憋屈。
是夜。
二人留宿在一家客棧裏。
客棧的圍牆上,趴着一只黑色的貓兒。
白衣劍客就站在圍牆下,拿着小巧的鈴铛,逗弄着這只一看就不大好相處的貓, 叮叮當當的脆響成功引起了貓兒的注意,毛茸茸的耳朵動了動,它的眼睛緊緊盯着晃動的銀鈴,猛地一撲——
“喵嗚——!”
撲空了。
黑貓姿勢優雅的落在地上,朝逗弄它的人龇牙咧嘴的喵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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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弄他的人輕笑道:“這麽兇?”
他蹲下來,揉了揉貓兒的耳朵,看它使勁晃了晃腦袋,才将銀心鈴挂回腰間。
“……我走了,再見。”
黑貓聞言,竟慢吞吞地走過來用身體蹭了蹭白錦的小腿,依依不舍的對他喵嗚了一聲。
乖巧的跟剛才判若兩貓。
白錦還是回去了。
他覺得,這種時候恐怕不是在外面逗貓的好時機。
他回到客棧二樓時,正巧看見店小二拎着兩壇子酒在敲玉羅剎的房門。
他邊敲邊喊:“客觀,您要的酒小的給您買來了。”
白錦徑直從店小二手中拿過兩壇子酒,低聲道:“你去忙吧。”
店小二愣了愣,完全不知道手上的酒是什麽時候到了別人手裏的,他撓了撓頭,仍然不明所以,只是見白錦直接推開房間的門走了進去,便知道這兩位客人是一起的。他沒再糾結,下去招呼其他吃飯的客人去了。
客房裏沒有點燈,只有從窗戶處灑進來的月光勉勉強強照亮了整個房間,玉羅剎就坐在榻上,一動不動,面前則擺着一張矮幾,空空的,什麽也沒有,似乎是在等酒。
白錦将兩壇子酒放在矮幾上,不客氣的坐在了玉羅剎面前。
玉羅剎這才擡眼看向白衣劍客。
白錦道:“酒來了。”
玉羅剎笑了:“來的不僅是酒,還有一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白錦毫不在意玉羅剎話中的調侃,他利落的拍開酒封,将那壇子酒遞給對面的男人:“你打算借酒消愁?”
玉羅剎接過酒壇,仰頭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正和他意。
他冷笑道:“消愁就免了,消火還差不多。怕就怕喝的再多,人也醉不了。”
白錦道:“不夠的話,我這兒還有。”
“原來道長竟是如此善解人意的人麽,看來以往是本座誤會了你。”
白衣劍客靜靜地瞧着他,玉羅剎坦然地回視過去,他們大眼瞪小眼半天,倒是玉羅剎先笑了。
“你是不是想說,即是不進則死,那麽破碎虛空不就好了?”
白衣劍客既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
玉羅剎又給自己灌了一口酒,“道長說得輕巧,只是這世上已有足足百年沒有人成功過了。”
劍客動也不動桌上的酒,只是抱着劍,不解道:“你為何就不能是百年來的第一個人?”
玉羅剎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反而笑着問他:“白錦,你是不是打算破碎虛空?”
白衣劍客點頭:“跟你一樣。要麽成功,要麽就死。”
從他得知這世上有破碎虛空一說後,他未來的路便只有這麽兩條了。他不知道離開這個世界後他将面臨什麽,但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回到那裏,一定。
玉羅剎慢慢道:“你打算回你的大唐。”
“是。”
“呵……你說你沒有歸處,其實還是把大唐當做了你的歸處,大慶的朋友再多,你也是不肯在這裏留下來的。”
白錦眼眸半垂,“你說的或許是對的。”
他道:“我只想再看一眼純陽的雪,或者再看一眼以前的那群朋友……從此海闊天空,哪裏都去得,哪裏都是我的歸處。”
玉羅剎問:“若你失敗了呢?”
“即是失敗了,那就是已經死了。人都死了,還能有什麽感想。”
玉羅剎忽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白錦還是第一次看到玉羅剎這樣放肆的大笑,在他的印象中,玉羅剎要麽霸氣側漏,要麽老謀深算,要麽就是在西門吹雪面前才會有的傻爹模樣,卻從來沒有這樣過。
人的笑容很多時候都是可以感染周圍的人的。
但白錦聽着玉羅剎的笑,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只因這并不是一個開心的笑,它并不開懷,它反而更像是一種宣洩。
玉羅剎的酒已經被他喝光了,他喝的很急,又很快,臉上甚至有了淡淡的紅暈,他說他喝不醉,但有一種情況下,人還是可以醉的。
玉羅剎重重的放下酒壇子。
“我們魔道的人……講究的就是遵從本心,随心所欲。只是這麽多年的教主當下來,本座,卻早已不是當年肆意妄為的模樣了。”
他的面容還是二十多歲的模樣,白錦結識玉羅剎的那年,玉羅剎就是這個樣子,這許多年過去,他們兩個人似乎都沒有什麽變化。
不,還是有變化的。
曾經殺怕了整個西域的玉教主已經許多年沒有在人前出現過,他淺色雙眸中的野心與傲慢已被望不見底的萬丈深淵所取代。
一身淩厲劍意,光是站在那裏便叫人退避三舍的白衣劍客,如今卻是一身銳氣盡數收斂,哪怕他抱着劍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也不會再有人被他的冷意所懾住。
歲月磨人。
他們其實都變了。
玉羅剎悵然道:“本座要顧慮的事情太多了,想保住的東西也一樣多,本座擁有的……更是多的數也數不清。”
他說着說着,又自己笑了起來。
“年紀大了,反而開始畏畏縮縮,早就沒有了年輕時候的魄力和膽識……你說可不可笑?”
他搶過白錦面前的那壇酒,拍開塞子一飲而盡。
酒液流過嘴角,沿着脖子一路滑進衣領,浸濕了胸前的衣料。玉羅剎渾然不覺,白錦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眸子。
又是一個空酒壇子,被玉羅剎随手扔在了矮幾上。
“本座……其實早就不年輕了。”
白錦嗯了一聲,淡淡道:“畢竟你兒子都那麽大了。”
玉羅剎笑了。
“道長。”
“嗯?”
“本座常常覺得,你這個人實在是可惡的很。”
白錦道:“我還是頭一次聽別人說我很可惡。”
玉羅剎伏在矮幾上:“吹雪就偏心你,為了你,都不曾給過我幾次好臉……”
白衣劍客無語的斜了他一眼,“那是你自己作的。”
玉羅剎沉默了一會兒,又忽然換了個話題,他喃喃道:“其實,本座也并非沒有成為百年來第一人的野心。”
白錦挑眉。
就見玉羅剎撐起腦袋,臉上一片暈紅。
“那是天下所有武者都心馳神往的境界,只是本座無論如何都不曾想到,我居然會有被逼着走上那條路的一天!”
他已經醉了。
白衣劍客沉思半晌,斟酌着道:“其實你的事情也很好解決。”
玉羅剎已經再次伏在了矮幾上,聞言,才含糊着道:“哦,說來聽聽。”
白錦一本正經道:“你自己把西方魔教打散,這樣一來,你便做到了真正的了然一身,無牽無挂了。到時便可毫無顧慮的沖擊最後一關。”
他這樣一本正經的出謀劃策,竟叫人辨不清是在玩笑還是在調侃!
“本座又怎麽會什麽都沒有……”玉羅剎勃然大怒:“本座的五十萬兩黃金呢?你帶着我的黃金跑去東瀛逍遙,可問過本座的意見了?”
白錦:“…………”
白錦:“你醉了?”
“醉了又如何,不管本座醉不醉,那都是本座的黃金……”
醉趴了。
酒壇子咕嚕嚕的掉下矮幾,被白錦及時接住放在了一邊。玉羅剎已經趴在了矮幾上,呼吸均勻,白錦側耳聽他的呼吸聲,發現這人竟是真的睡過去了。
他面朝下的趴在桌上,衣領處,一根紅繩在皮膚的襯托下顯得十分惹眼,白衣劍客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那根紅繩輕輕勾了起來。
是玉佩。
一塊小小的玉佩,有些熟悉。
紅繩上墜着的,正是當年在蝙蝠島花五十萬兩黃金買下來的那塊兒玉佩,上面還帶着玉羅剎的體溫,暖暖的。
白錦的心忽然柔軟下來。
他拍了拍醉得人事不省的玉羅剎的腦袋,低聲說了一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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