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紅顏誤(6)

杏花街裏喜事将近,本是熱熱鬧鬧的事,怎知這一大上午的,來了一行帶刀侍衛,個個穿得錦衣華服的,看腰上挂的玉牌子,像是玄武府的人。

帶頭的還有幾個太監,氣場非凡,一看便知是盛京皇宮來的,只怕是要出什麽大事了。

平常彙在街口杏花樹下歇涼的婦人們吓得收起小板凳躲進了屋裏,透過門縫只見那行人往街裏的糕點鋪去了。

要說這當今聖上可是狠角色,怎會派人來他們這市井之地呢,那姜姓女子莫不是得罪什麽人了吧。

來者是聖前的紅人,福如富福公公,那很绛紫的衣裝看起來十分輕便,腰間挂着銀魚袋,他體型微胖,人如其名,看起來也很有福氣的樣子。

入了姜卿兒這屋,就恭恭敬敬,樂樂呵呵的模樣,他手裏捏一卷玄明聖旨,身後還跟了兩個太監。

姜卿兒剛将置辦的綢絲清點好,歇着倒碗水喝,便見着這群人進了屋。

那福公公面容和氣,但看這裝扮行頭,卻讓姜卿兒的心頭一緊,手指涼涼的,愣在原地不知所措,“這是……”

屋裏的青雲和喬昳衣随即站身來,見這來的人,二人心裏多少有些了定數,不過只是心思各異。

福公公的目光先是把清雅的小屋子打量了一遍,置辦的物件都是成雙成對的,帕上繡的鴛鴦戲水好生喜慶。

最後他看向姜卿兒,容色嬌媚,一襲碧色羅裙襯得身段越發窈窕,福公公忙走上前,“可是姜卿兒姑娘?”

姜卿兒垂下首,退了一小步,她心亂如麻,除了是那個人派來的人,她想不到其他人,她是被找到了嗎。

姜卿兒輕着聲道:“我是。”

福公公擡了擡手上的聖旨,溫和道:“聖上命奴才千裏送來聖旨,姑娘請接旨吧,這是好事兒。”

姜卿兒輕輕眨眼,瞥了一眼福公公,她便跪在了地上,作聽旨狀,身後的青雲和喬昳衣早已跪下。

青雲面無表情的低着頭,心中暗暗送了一口氣,終于是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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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公公穩了下身形,将那聖旨展開,那用上好的蠶絲後繡的是祥雲瑞鶴,他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前朝燕家士族,忠良将臣,因抵禦匈奴葬于沙場,其遺女燕卿,流落民間數年,化名為姜卿兒,風姿雅悅,端莊淑睿,得今日尋回,曾奉皇太妃慈命,以冊寶冊,立爾為皇後,擇六月二十八入宮,欽哉。”

福公公的聲音雖有些尖,卻不刺耳宣讀聖旨時還較為穩重。

聽着話落下,姜卿兒身子輕顫了一下,低着首頓住片刻,始終沒有動靜,似乎有些恍惚,燕卿是她嗎?

裴家送來的鳳冠還耀着輝色,這氣氛有些微妙,方才正歇時斟的那碗水還沒來得及喝,姜卿兒想的卻是這個。

見她遲遲不接旨,福公公輕咳了一聲,恭敬着又說一句:“卿兒姑娘接旨吧,這是好事兒。”

身後的青雲不作聲,也不知姜卿兒怎麽了,如今師父的聖旨帶到是大好的事,她和裴之岩的婚事是不成了。

姜卿兒抿了下唇,随即俯下身,她柔嫩的額頭磕在地面上,起身時都已泛紅,她道:“奴家與揚州捕頭裴之岩早定了親事,也算是情投意合,恕奴家不能接旨,聖上要治奴家的罪便治吧,總之奴家不會接這個旨。”

此言道出,在場人皆倒吸了一口涼氣,當今聖上何許人也,暴戾成性,刀下斬了多少亡魂,當年的北方齊王照砍不誤。

如今這普天之下沒人敢違這個皇帝的旨,皇後這位置多少人摸都摸不到,這區區一個小女子膽子太肥,說抗旨便抗旨。

福公公雙眸裏驚谔不已,抖着聖旨道:“你…你這可是抗旨不尊,你可知這是多大的殊榮,咱大盛朝的皇後之位。”

姜卿兒擡起首來瞧他,鳳眸裏沒有絲毫猶豫,“是的,還請聖上治罪,奴家只是想和對的人在一起。”

她自小就被叫做卿兒,也不知道這個燕卿的身份是真是假,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如今那個人要給她的,她一點都不想要了。

既然他不曾真心待過她,她為何要接這個聖旨,她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

他只是很短暫地對她動了下情,她不該守着這一點點情意過一輩子,姜卿兒看不懂那個人,從來都沒有,更不想明白他這樣找尋她做什麽,明明不是非她不可以。

花了五年的時間都沒能讓他愛她,離開這麽久,這突如其來的聖旨顯得格外不切實際,她怕她再傻乎乎的追上去,結果又是一場空歡喜。

福公公看着姜卿兒那堅定的眼神,是有些着急了,探着身道:“卿兒姑娘啊,你可想清楚,抗旨不尊是死罪,姑娘可知曉?”

姜卿兒便又磕了個頭,鬧得額頭磕得更紅了,眼眶也泛紅起來,道:“若他要我的命便拿去吧,我不曾欠他什麽,我問心無愧。”

“哎喲喂。”福公公在原地轉了個圈,他是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還真有女子不想當皇後的,他道:“聖上近來事務繁忙,是先讓奴才将聖旨傳來,這可過幾日便親臨揚州了。”

這出宮前,陛下吩咐得明明白白,不得對卿兒姑娘無禮,要好生好氣的說話,若是少了一根汗毛便要治他們的罪。

可如今……

福公公再次瞥了一眼姜卿兒嬌滴滴的小臉,可如今這位主子直接抗旨不尊。

青雲微愣住了神,“師娘……”

或許整個屋子裏的人都沒有想到姜卿兒會如此選擇,喬昳衣也意外着,他只念着卿兒跟裴之岩的婚事是不成了,這下子可能還會丢了小命,他能想到她的心思和想法,這當今聖上可不好惹。

就這般抗了旨,且不說別的,這可是拂了龍顏,天下人得怎麽說,聖上也定不會輕易放姜卿兒走。

喬昳衣只好細聲在姜卿兒身後道:“卿兒,命重要……”

福公公也把聖旨遞到她跟前,大有逼她接旨的态勢。

姜卿兒攥着衣袖,撇過臉,抗拒的意味明顯,她知道如今的李墨早已不是她的大和尚,什麽事都做得出來,若要賜死她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她如今偏要逆他的龍鱗,她便賭他一次,若他還念在舊情的份上,“那便讓聖上來拿奴家的命吧,奴家只是想和對的人成家生子。”

姜卿兒說罷便站起身,她連聖旨都抗了,也無須再跪着,她看着屋外的帶刀侍衛,“便來抓我吧,反正對于他,奴家早已失望了。”

福公公見此,是左右為難,“聖上哪裏會真要你的命,疼你都來不及,這是着急卿兒姑娘接回宮去呢。”

聽他這般說,又耗了這麽久,姜卿兒心裏有了定數,看來這群人是不敢拿她怎麽樣了,道:“那還請聖上收回成命,奴家沒有這個福分,聖上自應尋一個更适合的女子伴其身旁,奴家還要與如意郎君,喜結連理。”

福公公頓了頓,見她是打定主意不接這聖旨了,便道:“姑娘再斟酌兩日,可莫要等聖上追到跟前來才是。”

姜卿兒不再看向他,不想再多說什麽,她的立場已經表明。

福公公捏着聖旨,在這雅致的小屋裏轉了一圈,只好換一種說法,打量着道:“姑娘要是入了皇宮,吃穿不愁,榮華富貴,應有盡有,何須呆着這窄小破舊的屋子裏。”

他說完便看向姜卿兒,她卻頓了一下,轉身就往閨房裏去,留下一句話:“那便讓聖上親自來治奴家的罪。”

福公公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姜卿兒離去的倩影,美韻十足,他卻第一次在職務生涯中體會到了什麽叫做阻礙。

福公公看了看還跪在地上的青雲和喬昳衣,二人也是一臉的為難,青雲更甚,只怕是師娘真不歡喜師父了。

福公公有些尴尬,拂了拂衣袖,只好帶着聖旨離開了這屋子,不愧是陛下看上的女子,美是美得很,但這般性烈,如何是好。

沒過多久,小屋裏回到了之前的平靜,卻沒了之前的輕松自在。

青雲則去到了姜卿兒閨房門前,停頓很久,也想了很久,最後輕輕敲了下門,說道:“我師父其實很在意姑娘你。”

裏頭傳來姜卿兒柔雅的聲音:“可是你告知他我的下落?”

青雲抿了下唇,“嗯。”

默了片刻,姜卿兒道:“我累了。”

青雲也只好離開了,雖然惹惱了師娘,但他更怕師父,所以他不後悔。

杏花街來了聖旨一事,很快就傳開了,整個揚州都不停歇了,這可是新帝上任以來第一個敢抗旨的人,還是拒了皇後之位。

那盛京城來的福公公還在扶風驿呆着呢。

這消息也同時傳到了裴家的耳朵裏,這事可不得了,裴老太便催着兒子裴之岩前去跟杏花街的那女子退婚,和誰争也不敢和當今聖上争女人。

聖旨都下了,這是大盛朝的新皇後,這女子福氣太重,娶不得娶不得,哪裏是裴家受得起的。

裴之岩是聽着母親的話心裏也起了退婚的意思,他怎知姜卿兒以前的男人乃是如今的新帝,她便是新帝找了一年的女子,若是知曉,縱使他再喜歡她,也不敢動心思啊。

總算是相中個女子,怎知這來頭大得讓他招架不住,思來想去一夜沒睡,裴之岩第二天清早便趕着去杏花街找她退婚。

聽聞是裴之岩來,姜卿兒把他迎進了屋,昨日送來了鳳冠嫁衣都已被收放好,他們沒過多久便要成親,按習俗本該是不應見面的。

但姜卿兒也猜到裴之岩是為什麽而來,便想聽聽他的想法,他卻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開口,說實在的,他是真的有點歡喜姜卿兒。

看着她這樣俏顏,是怎麽都說不出口,這樣的容姿身段,任哪個男人都難以拒絕,都想抱一下,況且他都差幾天就可以抱得美人歸了。

姜卿兒見裴之岩支支吾吾的,她怎不明了他心裏想什麽,便給他斟了一杯茶,說道:“原諒我之前沒有和你說,我只是以為我會和你能安安穩穩的成親在一起,所以那聖旨我抗了,若是你怕了,我也不怪你,那些聘禮和鳳冠,我都沒動,你便拿回去吧。”

聽她如此說,裴之岩啞了口,一個弱女子都為了他,抗旨不接,而他如此怯懦,想棄她不管,确實是沒了男子氣概,但他家中還有年六旬的老母親……

裴之岩想了想,回應道:“我也不是怕了,我是怕你會因此而受到傷害,當今皇上喜怒無常,你這抗了旨,拂了他的顏面,怪罪下來如何活得成。”

姜卿兒說道:“他既然是天下明主,若是因此而不得,便要為難我一個弱女子的話,那才是該被天下人恥笑的事。”

她停下話,伸出手握住裴之岩的手,“你可聽過戲裏唱的梁祝,若裴郎你不負我,奴家便定不負你。”

她的手那般的柔,落在他掌心裏,心都酥麻麻的,裴之岩是有些招架不住,“我…你叫我什麽……”

姜卿兒抿了下唇,又把手收回來,挽了下落在耳邊的發絲,輕輕道:“但你若是覺得不妥,退了婚事,我不怪你,這是人之常情的選擇。”

裴之岩失了那柔嫩的手,他心裏怪舍不得的,盯着姜卿兒嬌豔的容顏,這麽貌若天仙的美人,就差一點便是他的人了,如今卻要被皇帝給搶走,心頭怎麽不懊惱。

想了想梁祝裏至死不渝的情緣,裴之岩一下子男子主義上來,他連忙道:“我豈會怕了!我便是和你定了這親,你便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要是被皇帝搶走,以後在這揚州城裏我該怎麽混?”

姜卿兒瞧着裴之岩的神色,“你可是認真的?”

裴之岩道:“當然!七天之後你便穿好鳳冠霞帔等着我,定八擡大轎迎你過門。”

姜卿兒嫣然一笑,雖然他們之前還差些感情,或許真是相互依偎的人,只希望李墨不要為難他們才是。

她這一笑,裴之岩更是如被打了氣,一下子豁然開朗,定了心思。

可從杏花街裏回去之後,裴老太在得知裴之岩并沒有和姜卿兒退婚,是氣得念叨他好幾句,揪着耳朵道:“可是被美色迷了心智,這樣的女子你養得起嗎,要得起嗎,這是你能娶的嗎,她便是要死,還拖着你一起陪葬!”

裴之岩被母親罵得狗血淋頭後,心裏又開始後悔了,可也答應了姜卿兒,他還是惦記着她的。

卿兒都這般對他,要是他打退堂鼓,大婚當天沒去接她,要被揚州各人笑話得更難聽。

接下來幾日裏,姜卿兒仍是準備着出嫁,再來別的什麽人,她都關門不見。

福公公那邊真沒了動靜,也不再來人,好像是帶着聖旨回去了,更沒有去為難裴家,看來是不打算盯着姜卿兒不放了。

裴之岩也大松了一口氣,本來還不打算去接姜卿兒了,見此情形,又大肆操辦起來,想不到他竟和皇帝搶了女人,這也夠他吹一輩子的了。

喬昳衣瞧着姜卿兒絲毫不在意的模樣,總覺得這後頭還有事兒,只念她心大。

姜卿兒不是心大,是她不在意李墨,就像他當初不在意她一樣,他要立皇後,即使是她,那都和她沒關系。

……

作者:早點睡,不要等的,我才是熬到最後的人。

李墨還在騎馬趕來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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