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索靈鏈

雪越下越大，小巷裏已是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中由燈籠發出的紅光照在一串淺淺的腳印上。

光影移動，燈籠照到了巷尾一處人家的柴門前。

“還不放手！我看你這個臭婆娘今天是找死！”男人見女人還是死拽着自己不放，他簡直煩透了！轉過身去一把拽住了女人的頭發，開始對女人拳打腳踢。“老子讓你不放手！你這個賤貨竟敢耽誤我的事，老子當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這麽個玩意，瞅瞅你現在這個樣子，整個一幹巴巴的黃臉婆在床上和條死魚一樣，自己沒本事還敢攔着不讓老子快活！我成天對着你這張臉就惡心，真是連玲珑姑娘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幹瘦的女人已經被自己的男人打的鼻青臉腫，趴在雪地上仍然不甘心地拉住男人的長袍下擺，頭皮被男人毫不留情地扯下了一大塊。汩汩的鮮血從頭頂上流了下來，猩紅的膿血蔓延在她那張輪廓上，依稀可見當年的清秀。

女人從雪地上爬起來擋在了男人的面前不讓他走，痛哭流涕時滿面血污的臉上更加醜陋可怖，就像只即将發狂的母獸。“當家的，這些錢是我辛辛苦苦縫補衣服掙來的，是咱們家全部家當啊！現在家裏已經沒有米面了，娃的病還沒好，你拿着家裏僅剩的錢去逛窯子就不管我們母子倆的死活了？我是為了這個家任勞任怨熬的人老珠黃，而我現在在你眼裏就是一個黃臉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嗎！那千人枕萬人騎的爛女人到底給你們這些男人灌了什麽迷魂湯讓你們一個個都失了心！我對你三從四德為你做了那麽多，那妓女又為你做了什麽！”

男人一巴掌掴在了發了狂的女人臉上，發福的臉上帶着一層油光，此前厭惡的神情現在已然勃然大怒，手腳踢打的動作更加猛烈。“你都是老子的，掙的錢敢說是自己的！你這個臭娘們敢罵玲珑姑娘，那天仙一般的美人也是你能随便罵的！都怪你自己不争氣生了一個病秧子，還是個啞巴！我當初就應該直接掐死他，這些年那藥罐子耗了老子多少錢了你說！我怎麽那麽倒黴，攤上你們兩個賠錢貨！我今天就是打不死你也要休了你！”

男人越想越虧，越想越氣。

瞧見牆角堆着劈好的木柴，他抄起一根就往女人身上狠狠地打過去。“我今天非得打死你這個喪門星不可！”

倒在雪地上的女人坐了起來，雙眼直愣愣地看着那根粗木棒向自己 的頭部砸過來，她兩個瞳孔越睜越大，瞬時間于空洞中迸發出一抹決絕。

血漿噴射而出，在白雪中落下了一灘肮髒。

砰地一聲，男人高大威猛的身軀倒在了地上，血糊糊的腦門下一雙凸出來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婆娘。

女人手中帶着血漿的石頭落在了地上。

她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尚存的理智使她不敢叫喊，她全身如同一片秋葉，在風雪中顫抖不止。

吱呀一聲輕響，柴門開了，外面的寒風卷了進來。

腳踩在雪地上的聲音在此刻聽來不由得使人覺得詭異。

女人脖頸僵硬地轉過身去看。

只見少女手提着一個紅燈籠緩步走了進來。

紅色的帶帽披風包裹着她嬌小的身體，寬大帽檐遮着她額前齊劉海，雙眸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消瘦的瓜子臉在紅帽的映襯下有種病态的蒼白在燈光下很是清晰，高挺小巧的鼻梁有幾分英氣使她看起來還有些許精氣神。

此時她出現在這裏，就如同四處游蕩恰好到這裏的女鬼。

女人臉上的神色由一開始的驚懼變得複雜起來，顯然，她認識這個突然而至的少女。

“江....江姑娘？”少女在前街開燈籠坊，她曾到那裏買過燈籠，隔了一條街，這少女怎麽會突然到這來？

盡管空中還飄着鵝毛大雪，江離還是将頭上的帽子摘了下來，柔順 的長發在中間用一根紅色綢帶系着。

齊劉海下是一雙杏眼，弧度彎成一輪新月，如果笑起來，會很好看。

只是她此時低頭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男子，然後擡起頭與女人對視。

“馬婆婆今下午走了，我來送白燈籠。”

少女的聲音很清靈，摻雜着微不可察的情緒在其中。

江離口中的馬婆婆就是這家的鄰居，住在這家的對面。

南陵的風俗，死人靈堂上是少不了白燈籠的。

聞言，女人木木地點了點頭。

“你都看到了，我殺了我的男人。”

男人死不瞑目，雙眼還是不可置信的瞪着，女人看着他，幹裂嘴角扯出一抹凄慘的笑。

“我怎麽就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了。”

她也曾人面比花嬌，他求娶時曾說自己灼灼其華宜其家室，可與他相守十幾年最終卻敵不過一張年輕的臉。

“這樣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我殺了他，我也完了。”

女人雙眼空洞無神，如同甲板上瀕臨死亡的魚，暗淡的目光從江離的臉上劃過，頭微轉過後兩行濁淚從枯井一般的雙眼中流了下來。

“我這輩子早就毀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

江離看到了躲在堂屋屋門後的小男孩，灰撲撲的一身，看身量不過七八歲的年紀。他的臉有一半隐藏在屋內，隔得有些遠，江離看得也不是很清楚。

“我可以幫你。”江離對女人道。

女人和面前的少女不過有一面之緣，聽說她是被王婆婆撿回來的。王婆婆一輩子沒嫁人膝下無子，前兩年突然死了後她就成了燈籠坊的主人。

突然出現的少女周身有種莫名詭異的氣場。

這一方天地泛着雪亮，她站在那裏，精致的小臉上面無血色，愈發黑亮的雙眸似乎潛藏着某種貪婪。

的确是貪婪。

四目相對，女人死寂一片的臉上開始顯現出恐懼。她是信鬼神的，可面前這個少女既不像鬼又不像神，仿佛一盞紅燈籠幻化出來的妖精！

“你到底是什麽人？”她覺得這個少女其實根本就不是人！

“能幫你脫離困境的人。”看到女人臉上的驚恐江離秀眉微蹙，現在自己的面色想必很吓人，意識到這一點她心裏開始不安。

“你可以不用以命抵命。”江離開門見山，直截了當。“一個失心瘋的人殺人是不用償命的。如果你願意把自己的一條精魂給我，作為報答，我會照顧你們母子一輩子。”

女人已是心如死灰，少女是人是鬼她并不在乎，但少女的話使得她的臉重現了一絲神采。

這世上她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那個孩子，自己賤命一條，但那個孩子.....

“你想要我的一條精魂？”

江離點了點頭。

“我的精魂對你有什麽用？”女人問。

江離道：“用來續我的命。”

少女慘白如紙的面色上确實透着油盡燈枯之相，女人不知道她究竟是人是鬼，但卻相信她的話。

女人問：“失去了這條精魂我會失心瘋？”

“不錯。”江離看着女人道，她提着燈籠站在那裏，面無血色的一張臉美的驚心，沒有逼迫，但卻能夠看出她的迫不及待。“不過你的命，你說了算。”

“精魂，我給你。”女人看着面前的少女，眼中流露出近乎卑微的乞求。“我只求姑娘能夠照顧那孩子一輩子。姑娘取了那一條精魂後便幫我把這條賤命給了結了吧。”

江離眉頭緊擰很為難。 “我不殺人。”她想要的只有她的那條精魂，以別人精魂續命本就違反了天道，取人性命只會加深自己的罪孽，縱然是神也怕天譴，更何況她不是神。

江離看着面前的女人只覺得匪夷所思，自己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地好好活着，卻有人這麽不惜命。

“最後一絲清明的時候你可以自己選擇。”江離道。

命是她自己的，她要死還是要活與自己無關，一條精魂換取一個承諾很公平。

索靈鏈上墜着一塊血紅色七縷飛煙狀的玉石，原本有一條黯淡無光，在吸食完女人的一條精魂後開始同另外六條一樣泛着血紅色的光似是活物重又煥發了生機。血紅色的光罩逐漸消失，江離把露出在外的索靈鏈塞進了裏衣緊貼着自己的心髒，蒼白的小臉上開始紅潤起來，一如含苞待放的薔薇。

“謝謝你。”

她為女人保留了最後一絲清明。

“姑娘一定要信守承諾！”

“我會照顧他一輩子，絕不食言。”

女人笑了笑，似是放下了一切對這個世界再無留戀，江離看着她從頭上拔下來一根發簪插進了自己的胸口上，很廉價的一根發簪，此時卻也能夠做要人命的利器。女人倒在了雪地上，将胸口上的那根發簪拔出來之後扔掉，那是這輩子她跟的這個男人唯一給她的東西，一個定情信物她成為了他的女人，潦草的開始，潦草的結束。女人死而瞑目，周身的一大片雪被染成了血紅色。

江離提着燈籠走到堂屋前，她看到了男孩髒兮兮的一張臉，他那雙瞳孔似乎在顫動，如同一個落入獵人陷阱中的小獸。

“跟我走吧。”江離摸了摸男孩的腦袋。

風雪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江離一只手将男孩裹進了自己的鬥篷裏只露出了腦袋，另一只手打着燈籠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