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冷香

江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大概是看着那張側對着自己的面具。隐藏在面具下的那雙眼睛，江離昏昏欲睡時看到了他眼尾的餘光。

很硬，像是一顆枯樹，萦繞着淺淺淡淡的冷香，仿佛源自不可追溯的上古，恍若已經停靠在自己身旁萬年，明明只要自己頭一偏就可以依靠，但似乎自己現在才發覺。腦袋靠在上面稍微有些硌，但卻很安心。

“哥哥。”

月色下的山林很靜，夢中人的呓語仿若一陣飄蕩在這方天地中的風，無形，卻如同突然紮進人耳朵的不速之客。

感覺有羽毛在刮自己的鼻翼，很癢，她伸出手想将那片羽毛扇飛，手拍打在一個溫軟的物體上頓時使得她毛骨悚然。

睜眼間已做好了高度戒備。

被她扇到一邊的鳥兒在離她三米開外對着她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譴責她的野蠻粗俗。

眼見江離站起身來，便撲閃着翅膀飛走了。

江離用雙手按了按自己的腦袋，扭頭往後瞅，自己昨天晚上是靠着樹睡着的？難怪硌得腦袋疼。

她在原地轉了一圈沒看到昨晚那個接應自己的黑衣人。晨曦鋪灑下來，山林在亮堂堂中更顯空曠寂寥，江離放下按在腦袋上舒緩微痛的雙手，只覺得更加困惑。

昨晚那個男子到底是什麽人？

若是金玲珑那邊的人，既然來接應，為何又一個人先行走了？若不是金玲珑那邊的人，還有誰會冒着生命危險來接應自己？

江離心裏一時間有一個大膽的猜測—會不會就是哥哥？

如果是哥哥，自己在看他的第一眼就會認出來的，哪怕是帶着面具....

燈籠坊。

木耳迷迷瞪瞪地從自己屋裏走出來，揉了揉眼睛，确定廚房煙筒冒着煙，庭院內有從廚房裏面傳來的一陣陣不可描述的氣味。

廚房內江離正着急忙慌地拿着鍋鏟子鏟鍋裏面的黑不溜秋整塊貼在鍋上的東西，裏面倒了幾瓢涼水，那黑不溜秋的一塊慢慢從鍋底上被鏟下來。鍋鏟在手，江離用左手攪動着那黑乎乎的一鍋，另只手往臉上擦了擦汗。

江離回頭瞧了瞧，小家夥果然站在門口，讪讪笑說：“許久沒做飯生疏了，沒掌握好火候。餓了吧？我們出去吃早點好了。”說完江離把鍋鏟子扔進還沒整幹淨的鍋裏，驚心動魄死裏逃生的一夜後她也挺餓的了，本想着大把往鍋下面添柴粥就能夠立馬熟了，沒想到竟然會糊鍋，且糊的這麽不堪入目。

木耳臉上似有笑意，朝她搖了搖頭，走上前去，把白白淨淨的小手伸進 那口黑乎乎的鍋裏開始洗涮。看向江離，另一只手做出的手勢意思是：你先出去，我來弄，一會就好了。

江離看着木耳低着頭收拾自己留下來爛攤子，臉上沒有表現出有一絲的不耐。

不只是因為不會說話，木耳他連臉上的表情都很含蓄，按說如他這般小小的年紀喜怒哀樂都會顯現在臉上讓大人去掂量，可是相處時日一長江離便慢慢發覺這個小家夥不像是不過七八歲大點的孩子。許是曾經那樣的一個家庭，導致他有些自閉，江離想。正常的孩子心裏若有什麽還能夠說出來，無法用言語表達，只能壓在心裏，時日一長心裏會不會發生扭曲？木耳很好，好的讓江離莫名覺得不正常。她琢磨着得給木耳找個玩伴，木耳身上若是能夠帶點孩子氣就更完美了。

第一口熱粥下肚，江離覺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安穩熨帖了。

“昨晚睡得可好？昨個我臨睡覺之前去你屋放了一個熏爐，天氣轉暖了，那是專門用來熏蚊蟲的。那香你聞不聞的慣？如果覺得刺鼻的話，我給你換一種熏香啊。”說完江離夾了幾根青菜葉送進嘴裏，清淡可口，胃裏極舒服。

正用木勺小口喝着粥的木耳聞言擡起頭沖江離點了點頭，笑容純粹又幹淨。小家夥正對着自己，雙眸中只有自己這一個倒影時，江離就這麽看着自然而然便能解讀出他臉上細微神情的意思。

江離笑了笑，低頭繼續喝自己碗裏的粥，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你聞的慣就好。”裏面那一味安神香對人體不會有任何損害，以後給你放進那熏爐裏我就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了。小孩子嘛，晚上就應該好好睡覺，好奇心太重不利于身心發展。木耳，我也是為了你好。江離習慣給自己做的每件事按上一個合乎情理的解釋，仿佛這樣就能夠說服自己擺脫那些亂七八糟的顧慮，自己并沒有做錯。

吃完早飯後江離照例打開了燈籠坊的大門恭候客人。

不遠處的早點鋪子裏，三五成群的人圍在一處，大都是一身灰布衣裳，裴老板那一頭白就顯得格外紮眼。

裴老板一邊吃着小籠包，一邊聽周圍的人相互掰扯，他那桌上遠比其他桌上熱鬧，那掰扯的聲音江離站在燈籠坊門前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裴老板向來喜歡聽人掰扯，整日裏待在那陰氣森森的棺材鋪裏可不就指着一日三餐出來覓食時候聽鄰裏街坊相互掰扯娛樂生活，時有來棺材鋪訂制棺材的，裴老板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同客人唠唠嗑。他窩的是最陰冷的地兒，卻似乎是這條街上最熱乎的性子。

“丫頭，來來來。”他瞧見開了燈籠坊正在門前站着的江離便招手讓她過來。

都是成天個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老街坊，平時打個照面連招呼都省了。

“大早上就吃這麽油膩啊。”江離抱着兩條胳膊走了過去，看裴老板面前的一籠小籠包，油汪汪的都溢出了皮兒外。

“香菇豬肉餡的，賊香，來一個。”裴老板用筷子插了一個遞給江離。

“剛吃飽。”江離這邊話剛說完，頭還沒搖，孟祈佑這貨不知道從哪忽然冒了出來，把筷子上面的小籠包用嘴叼走了。

“香啊！裴老板再來一個呗。”孟祈佑砸吧了一下嘴，彎着的腰沒直起來，那張嘴眼看就要叼到一個小籠包，裴老板用手中的筷子往他嘴上一戳，孟祈佑吃痛嗷了一聲将腦袋退了開。“老裴你這可不行啊，太偏心了吧。”

這麽多年，在場的鄰裏街坊對他們三人這樣早就見怪不怪了。起初不免有長舌婦聚在一起嗑着瓜子瞅着這三人一塊出入，暗地裏指指點點說一個老不正經帶着兩個小不正經。三人的品行是不是像那些長舌婦背後評說的那般暫且不論，不過三人的關系确實是清者自清，時間一長那些個長舌婦們嘴裏吐出來的什麽有傷風化就自覺收了回去。

不過還是會就三人的關系時不時地打趣。

“小孟，誰讓是個小子，要你是個姑娘，看老裴疼你不疼。”

“就是個姑娘，老裴的心也不見得往小孟身上偏，但看模樣，還是離丫頭更招人疼。”

“這離丫頭出落的真是越來越漂亮了，要是我閨女，也會放在心窩裏疼。”

“......”

江離尴尬又不失禮貌的朝這一衆鄰裏街坊們笑了笑。

後面不知是誰給她騰了一個板凳，江離便坐了。她來就是想聽聽這些鄰裏街坊是怎麽議論昨晚發生的事，雖說在這之前先被開了刷。

“丫頭，昨晚你有沒有聽見動靜？”裴老板問完江離後喝了一口小米粥。旁邊的人被這一話題又拉了回來，重新開始掰扯。

江離看向衆人眨巴了一下眼睛，做茫然狀。“昨晚？什麽動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