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絕境(上)

——提攜玉龍為君死

賀小梅剛打開門,就被一地的屍體驚得往回跳了半步,立刻回頭對令狐沖大聲道:“令狐沖,你還有力氣嗎?”

桌邊兩人齊刷刷朝他這裏看過來,令狐沖見此情形,強提一口氣右手一撐站了起來。他晃晃腦袋,驅除掉一些眩暈感,問道:“接下來怎麽辦?”

“你背小林子我背師姐,跑!”

還沒等他回轉身來,窗外就傳來一聲大喊:“裏面的兇徒聽着!着爾等速速束手就擒!如若頑抗,衆兵士攻将進去,格殺勿論!”賀小梅快步來到窗邊一看,見客棧外竟已然整整齊齊圍了一圈弓箭手,張弓搭箭對準窗口,擺明了誰要跳窗立時就得被紮成刺猬。再仔細一看黑夜中那些人服色,他就更是叫苦不疊。

令狐沖往外張了張,道:“人雖多些,我或許勉強能應付,看來只能強行從大門突圍,或有逃脫的希望。”

“望你個頭!你瞎的嗎?你當那些是随随便便一個縣衙府臺裏的衙役捕快?看清楚了,那是飛魚服!那些,全都是錦衣衛!”賀小梅念着令狐沖傷重才沒照他腦袋來一下,“更何況人數這麽多,我在他們面前就是個廢物點心!靠你一個強弩之末,沒一個跑得出去!”

他吼完了,又恨恨地道:“本來把你藏起來或者給你易個容,由我把那些軍兵糊弄過去也就是了,再不濟也至少得把他們弄到房裏來迷暈,師姐倒好,門外屍體橫七豎八堆了一地,我現在想讓你們混到其他客人裏去也不可能了。”

他迅速地在林平之臉上重新抹上了一層易容,叫他重又成了那幹瘦老翁的模樣,複又将任盈盈抱到地上,快手快腳把她的衣服和自己對調了,對令狐沖道:“你先去外面抵擋片刻,我立刻就來。”令狐沖微一愣神,立刻明白了他的計較,再不多話,提起劍來出門去了。此時樓梯上,大量的的錦衣衛已經緩慢卻森然有序地包圍上來,令狐沖守在門口漠然望去,幾乎真有了一夫當關的氣勢。

賀小梅擺弄完任盈盈的臉,又去折騰自己的,一邊還低聲對林平之道:“你們兩夫妻好好地住在客店當中,不知為何有一強人沖進來,逼問你們兒子下落,一掌便打暈了你老伴,你受驚過度一時便厥了過去,直到各位官爺把你救醒,其他的你們什麽都不知道。至于你們的兒子,他叫……”

“叫勞德諾。”林平之立刻接道,随即認真地回望賀小梅一眼,“多謝,保重。”

賀小梅勉強笑了笑,把那張藥方折了兩折塞進林平之懷裏道:“十香軟筋散的解藥不在我百寶箱裏,而在床頭小瓷瓶中,師姐現在切不可服,須得每天用過這方子,五天之後才能服下解藥。”他頓了頓,接着道:“小林子,我信你。”

說完,他抄起長短雙劍,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令狐沖劍尖挑中又一人右手腕,讓對方鋼刀脫手而出,突然呼吸一滞眼前一黑,竟然差點跌倒。就覺身後有人扶了自己一把,随後用熟悉的關切語氣問道:“沖哥,沒事吧?”

他猛地一回頭,正好看見身後的“盈盈”一把銀針撒将出去,另一邊的敵人頓時跌倒了好幾個。“任盈盈”一邊發針一邊斥道:“叫你們見識見識神教黑血神針的厲害!”錦衣衛裏有幾個資歷高的,聽說過黑血神針的名頭,大吃一驚,頓時大聲警告衆人停下腳步,頗為忌憚地望着這邊,不敢貿然上前來。

頂着任盈盈長相的賀小梅調皮地向令狐沖眨眨眼,轉眼又是一把銀針夾在手裏。那領頭的阻止了衆人的進攻,正在雙方相峙下,突有一個年輕些的錦衣衛快步走到領頭的身邊,壓低聲音說了幾句話,領頭人臉色立馬難看起來。那錦衣衛見了,又再說了幾句,回轉身來從被銀針擊中的一個人身上取下一根來,看了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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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小梅臉色比領頭的錦衣衛還難看呢,對令狐沖道:“咱們這回栽了,剛才那人說的是‘那位大人只要活的離歌笑,其他人都無所謂’。那千戶意思是魔教豈是那麽好得罪的,到時候通通吃不了兜着走。我本想狐假虎威一番,逃過一劫,沒想到那傳信的又說了一句話’大人說了,若是怕日後多有纏夾,就把事情做幹淨點’。我看以錦衣衛近年來的行事作風,不只是我們,這客棧大概都留不下一個活口。本想李代桃僵再尋機逃走,這下只能硬拼了。”

令狐沖奇道:“離歌笑是誰?”

“很不幸,正是我那個與你十分相像的故人。這回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當兒年輕錦衣衛已拿着銀針走到了千戶身前,看着兩人笑道:“哪裏來的小丫頭,居然膽大包天敢冒日月神教的名頭,叫這些效力錦衣衛多年的大人們都看走了眼。可惜不才恰巧是見過黑血神針的,那長老曲洋的獨門暗器可是要人命的鋼針,上面喂毒,哪裏是你這細小銀針比得?再說,魔教中人,除了那大夫出身的平一指,有哪個會在自己的暗器上抹麻藥呢?”賀小梅心頭一緊,那人又接着道:“我看你倒是挺像近兩年朝廷通緝的那個女飛賊,不知如何勾搭上了這個頭號欽犯,二人狼狽為奸,片刻之間犯下這般血案,實在是令人發指,惡貫滿盈,今天就要将你們就地正法!”

他這樣一說,身後許多錦衣衛就想上前——麻藥而已,死不了人。賀小梅心一橫,厲聲喝道:“放肆!瞎了你們的狗眼,本座乃是日月神教教主,誰敢造次!”

“魔教教主?魔教教主怎麽可能是你這麽個小姑娘?”許多人已經哄笑起來。可剛才說話的錦衣衛卻忽然一個激靈,疑道:“你,你是任盈盈?”

“敢直呼姑奶奶的名諱,不怕我與你掌嘴嗎?”賀小梅冷笑。

“哼,一個冒牌貨,還以為自己能瞞天過海?”年輕錦衣衛一句話差點把賀小梅的心吓出來,他随即又對千戶說,“大人,我可以保證,這個小妮子一定不是魔教現任教主任盈盈,不過江湖上尚且少有人知道魔教教主之位已兩經易主,看來她和魔教也一定脫不了幹系,不能留她。”

千戶見事已至此,立刻示意人去給外邊的弩手傳訊,分出一批人手守住大門,除“離歌笑”外格殺勿論,可還沒等那傳信的走上樓梯,令狐沖突然朗聲道:“客棧裏的各位!今有一群朝廷宵小欲在此行刺日月神教教主任盈盈,為防神教日後尋仇故而打算将此地所有人殺人滅口,教主仁慈不忍傷及無辜,請各位速速逃命去罷!”此聲一出,他本以為客棧裏會起一片騷動,哪想到四下裏竟是鴉雀無聲,不由得面色一變。他以內力傳話,一是想給屋中二人示警,二是想制造混亂趁機脫身,此時體虛之後又強運內力,臉色一下子蒼白許多。

那千戶笑起來:“捉拿賊人之前,我們當然就把所有活人都請出了客棧,現在剩下的除了你我,只有你們背後那間屋中的老夫妻,可是——他們早就被賊人害死啦!”

他的手舉起,往下輕輕一揮:“動手。”

錦衣衛頓時如潮水一般湧上來,而那先前識破銀針的錦衣衛一個箭步直取賀小梅,當頭一刀劈将下來,賀小梅右手短劍慌忙架住。那人湊過來,正好用後背擋住了身後其他人的視線,低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聖姑,這可是你自己撞在了我手裏,須怪不得我了!”說完,當當的連攻三招,賀小梅幾乎抵敵不住,短劍馬上就要脫手一般。

正在這時,他聽見有人驚呼一聲“盈盈”,随即一柄長劍過來格開了鋼刀,令狐沖面色不善地瞪着這人,把他的攻勢接了過去,頭也不回地留下一句:“其他人交給你了。”賀小梅驚異于之前并未聽到多少兵器相交之聲,一回頭,見腳邊竟然已經躺了好幾具屍體,那邊廂錦衣衛們的腳步又遲緩下來。原來先前令狐沖不願殺傷人命,出手都是刺中右手腕叫人不能拿刀便罷,現下形式兇險,他出手立刻狠辣起來,但求一招斃命,這些屍體無一不是咽喉上一個細小的口子,再無他傷。

這一招雖然毒,但卻很有效,至少給了賀小梅喘息的機會。但此時只聽得身後與那年輕錦衣衛對攻,金鐵聲卻是不絕于耳,顯見得對方也是個十分棘手的人物。賀小梅心裏一緊,但随即收拾心神又是一叢銀針射出,又快又準,三四個沖在前面的錦衣衛閃避不及,被他紮中穴道頓時一頭栽倒。賀小梅剛想如法炮制,對付另一邊來敵,卻見那打頭的千戶将手中一件外袍在身前舞得風雨不透,專門防他銀針。另一邊的錦衣衛見了,也忙不疊地效仿起來。賀小梅“啧”了一聲,從懷中掏出兩枚四葉飛镖,分打左右。那镖本就極鋒利,再加上葉瓣高速旋轉的力道,一瞬間就劃破了外袍舞出的防禦,一路在好些人身上劃開了不淺的口子,去勢之狠銳,竟是像極了大內秘傳的血滴子。可賀小梅視線為外袍所阻,這飛镖畢竟有失準頭,大多數人雖傷得不淺卻與行動無礙,因此只是略略被阻上一阻便又攻上來。

賀小梅無奈之下,只好加快了動作,飛镖流水價發将出去,這才沒讓錦衣衛人海把自己這裏兩人淹沒了。可是這飛镖不輕,他平時帶的有多少他自己知道,因此明白這絕不是個長久之計。正在這時,他隐隐聽到空中有響箭之聲,在鋼刀格擋飛镖的金鐵聲中聽得不甚真切。他暗忖這極可能是錦衣衛的援兵,當下回頭瞄一眼令狐沖,驚慌地發現他的劍越來越慢,已經不是攻敵,而是仗着劍法高明自保了。與他對敵的年輕錦衣衛哈哈大笑,提刀又上。

就在這時,令狐沖突然身形暴起,長劍劍尖迅捷無倫地直取對方咽喉。那人武功本就不及令狐沖,驚愕之下根本來不及防禦,立時倒在了這疾如風動如雷的一劍之下,臉上還兀自保持着震驚與一點還未褪幹淨的狂喜。令狐沖拔出劍後,身子一晃往前一個踉跄,終于支撐不住單膝跪在地上,右手拄着長劍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而賀小梅,已經摸出了他懷裏最後的一只飛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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