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番外)蕭嬛前世

蕭嬛被關進獄牢時還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現在外面是六月的豔陽天,此時的自己,應該穿着輕薄柔軟的素羅紗雲裙繡衫,跟家中的姐妹在花團錦簇的園子裏投壺,或者坐在涼亭中一邊吃着酸甜的蜜餞一邊對弈,若不然便是與幾個丫鬟一起研磨臙脂,便與八姐鬥嘴亦是有趣的。

蕭嬛被士兵推坐在地上後始終沒有動過,若不是地面上的冰冷潮濕透過裙衫讓她冷的刺骨,她依舊會以為自己是做了一個噩夢。

蕭三夫人把蕭嬛攏在懷裏,紅着眼眶,輕聲安撫道:“別怕,別怕,你外祖父會贖我們出來的。”

一個‘贖’字讓蕭嬛再也不能自欺欺人,把臉埋進蕭三夫人的懷中,她知道她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貴女了,她如今只是一個凋落滿地的殘花,可以任人踐踏。

蕭妡靠在蕭嬛旁邊,身上的娟紗金絲繡花長裙被撕扯的淩亂不堪,她輕聲啜泣,嗚嗚咽咽,耳邊傳來的是女眷們歇斯底裏的哭喊聲,其中就有她的母親。

“小九,我害怕。”蕭妡緊緊扯着蕭嬛的袖子,她外家那一家子她如何不清楚,眼下怕是迫不急的和她母女撇清關系,哪裏會贖自己和母親出去。

“是你,是你,都是你們大房害的我們,你們跟着東平王犯上,憑什麽要牽連我們在內,和我們又有什麽關系。”蕭六夫人尖聲哭罵道,上前厮打着大夫人,完全沒有往日嬌柔之态。

蕭大夫人木然的任由她厮打,倒是她兒媳婦護在她的身前,哭道:“六嬸這是做什麽,公公的事情我們又哪裏知曉。”

蕭六夫人嚎啕大哭:“我的錦哥兒,我的錦哥兒啊……”

“母親,二哥和钰哥兒不會有事對不對,大伯父的事我們三房并不知情,二哥和钰哥兒不會被砍頭是不是?”蕭嬛睜大雙眼,死死的盯着蕭三夫人。

蕭三夫人低聲道:“钰哥兒不會有事的。”卻始終不敢提及蕭铉。

蕭嬛默默的點着頭,不再言語。

夜幕降臨時,獄牢中迎來了一場噩夢,一群兵丁和衙役走了進來,關押着侍妾和丫鬟的牢房被打了開,一人扯過一個丫鬟或侍妾便壓在了身下騎乘起來,侍妾和丫鬟群中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哭喊生,叫罵聲。

蕭三夫人用手捂住蕭嬛的眼睛,恨不得在生出二只手來堵住她的耳朵,只道:“別瞧,別聽,你外祖父會贖我們出去的。”

陳氏捂住蕭嬛的耳朵,不忍小姑子經受這些醃臢的事情,也安慰道:“祖父和父親不會會贖我們的,小九別怕,明天我們就能出去了。”

蕭三爺的四位姨娘被一個接一個的輪流口了遍,三個庶出的女兒亦在哭喊着,哀求着,卻只能眼睜睜的瞧着自己姨娘被人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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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汧跪倒在蕭三夫人面前,泣聲道:“母親,您救救姨娘吧!求您了,救救姨娘吧!”

蕭三夫人不忍的閉上了眼睛,如何救?她如今都自身難保,

這一夜,哀求聲,哭泣聲,叫罵聲,低低的呻吟聲響徹了整晚,直到天色漸亮方才停息,日頭懸空,又來了一群兵丁打開了牢籠,蕭妡驚恐的躲在蕭嬛的身後,蕭嬛擡眸冷冷的望去,在看見母親、二嫂一個個被扯出牢籠後,終于崩潰大哭。

“母親,二嫂,你們放開她們,放開她們……”

蕭嬛緊拉着蕭妡的手,卻被兵丁拉扯開,那兵丁用不懷好意的目光輕佻的打量着她,一邊拉扯她出牢籠,一邊動手動腳,蕭嬛尖聲叫喊,用裏甩出一個耳光打在他的臉上,那兵丁先是一愣,之後擡手便是打去,卻對上蕭嬛冰冷充滿恨意的目光,不知為何,手竟放了下來,低聲咒罵了幾句,一路粗魯的扯着她出去。

蕭嬛在官吏交易所看見站在一群女眷中的蕭三夫人與陳氏等人,更看見對面些錦衣華服的公子哥毫不掩飾的輕挑目光流連在那些年輕小姐身上,随着幾個女眷被買走,蕭家大夫人亦被娘家哥哥贖了走,蕭嬛被那些目光盯得不由後退幾步。

“一會誰也別和我搶,這個我要了。”有一油頭粉面的公子哥指着蕭嬛笑道。

旁邊亦有人跟着起哄:“陳三,你要了倒可以,不過日後得借我們哥幾個睡睡才成。”

蕭嬛臉色發白,她想,真若落到那種地步,她不如一頭撞死的好,至少清白的來清白的去,在蕭嬛心存死志的時候,康敬侯府終于來了人,且來的是蕭嬛的表哥,陳錦瀾。

直到回到康敬侯府,蕭嬛才知道大伯父昨天下午已經被斬首,蕭氏一族年滿十六以上的男子全部被流放邊疆,而她們這些女眷則成為了賤籍官奴,終身不赦。

蕭三夫人在當夜留下書信,悄悄去往了邊疆。

蕭嬛與蕭钰就這樣留在了康敬侯府,直到那一日在蕭钰的勸說下去了花園,聽見丫鬟們的議論,蕭嬛才徹徹底底的清醒過來,不再自欺欺人,原來一切都是真的,父親在被流放的路上沒了,二哥也沒熬過傷病死在了路上,母親亦跟着去了,她如今除了钰哥再也沒有血親了。

“表小姐真可憐,原來那真是金尊玉貴的人,現如今,倒是比我們還不如了,竟成了賤籍,也難怪一直病着,換做是我,怕也想不開。”

“良賤不通婚,也不曉得表小姐日後怎麽辦?”粉衣丫鬟嘆了一聲。

“還能怎麽辦,我聽夫人咱們少爺是要納表小姐為妾的,這倒也好,免得将來受別人欺負。”粉衣丫鬟對面的紫衣丫鬟悄聲說道:“原是做正頭夫人的命,誰想到最後竟只能做小。”

蕭嬛再也聽不進那些話了,她蕭嬛居然有一天要與人做妾,她是蘭陵蕭氏的後人,絕不能辱沒先人。

第二日,蕭嬛讓丫鬟幫着自己換上往日最喜歡的嫣紅色曳地雲袖鳳尾裙,梳了一個嬌俏的堕馬髻,細致的上了妝,去了蕭钰所在的院子。

蕭钰瞧見蕭嬛一愣,之後忙道:“身子可大好了?怎麽也沒有批件鬥篷。”說着,皺起了眉頭,張口要訓斥蕭嬛身邊的二個丫鬟。

蕭嬛扯了扯蕭钰的衣袖,又吩咐下人出,拉着蕭钰坐了下來,說道:“你這性子也該收斂收斂了,如今我們寄人籬下,又如何能如從前一般,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不知能護着你幾年,後院當家的終究是舅母,一日二日憐着我們,日子久了在香也覺得臭了,你日後氣性別那麽大了,如今三房就只有你這一脈,做事前多想想,別沖動,仕途一路你是走不了了,日後跟着外祖父和舅舅去軍中吧!許老天開眼,能讓你重振蕭家門楣。”蕭嬛說着,紅了眼眶,淚珠子在眼睛裏打轉,卻倔強的不肯讓它滴落。

“你歇着吧!我有些累了,你日後行事都要想想我今日跟你說的話才好,記住,誰也不怨,誰也別恨,一切都是命,你好好的比什麽都強。”

蕭钰與蕭嬛本是龍鳳胎,自有極為了解她,見她這話說的竟像分別之言一般,驚道:“小九,你可別什麽傻事啊!我可只有你這麽一個親人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可如何和母親交代。”

蕭嬛輕輕搖了搖頭,被淚水浸過的眼眸波光粼粼,輕聲道:“哪裏會做什麽傻事,不過是夢見了父母親罷了。”

蕭钰不曾想到,這竟是與蕭嬛最後一次對話,這一別,兄妹二人竟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

蕭嬛從蕭钰院子裏出來,便去尋了外祖母,只道是想去郊外騎馬散散心,元惠大長公主原是不放心,只因蕭嬛執意要出去,便使了二個侍衛随在了一旁。

蕭嬛騎在馬上,慢悠悠的往前溜着,身後那二個侍衛原緊張的跟在她後面,後見她也不揚鞭策馬,便漸漸放下心來,卻不想蕭嬛突然揚了鞭,策馬而去,她自會走路便被康敬候扶在馬上遛彎,騎術自是精湛,不過頃刻間,便把那二人落了後面,而她直奔的方向竟是渠梁皇宮。

利落的翻身下馬,蕭嬛看着守門的侍衛驚疑的目光,勾起了屬于蕭家九小姐那張揚而燦爛的笑容,敲響了立在宮牆下的登聞鼓,鼓聲頓時響徹雲霄,口中凄厲的喊道:“蕭家三房問心無愧,問心無愧……”随着話音輕落,竟一頭撞向了朱紅的宮牆,鮮血頓時順着額間漫延開來,流淌于臉頰,脖頸。

蕭嬛原大睜着眼睛緩緩的将要阖上,菱唇微微顫動,口型分明是蕭家三房問心無愧……

耳邊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蕭嬛被抱進一個溫暖的胸膛,她知道來人是誰,卻說不話來,她想告訴表哥,幫她照顧哥哥,照顧她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蕭嬛在陳錦瀾悲痛欲絕的哭聲中閉上了眼睛,就這樣走完了她這短暫的一生。

楚熠在太和宮聽了小太監繪聲繪色的描述,只揮手讓陳錦瀾把屍體領走安葬,腦海裏卻閃過一個畫面,似乎是盛夏,有那麽一個一身明豔的紅衫少女笑的明媚而張揚,打馬從自己身邊而過,惹得自己回首一望,無聲一嘆,卻不知是惋惜那紅顏薄命的紅衣少女,還是感嘆自己曾經度過的年少輕狂歲月。

“竟是這樣一個烈性女子嗎?”

116、 (番外)青梅竹馬 ...

平王之亂後,新皇登基,京中無數權貴之家因收到牽連被抄家流放,康敬侯府因護駕有功,新皇登基後對其極為看重,其嫡孫陳錦瀾之後更成為了新皇寵臣。

從當年的新科狀元,到翰林修撰,再到吏部尚書,陳錦瀾僅用了八年的時間走完了這條路,朝臣中,提及陳錦瀾三個字哪個不贊一聲年少有為呢!若硬要從其身上挑出一絲瑕疵的話,那就是二十有八的他至今未婚。

二十八歲這年,陳錦瀾終于娶妻,娶的是朝中新貴,三品護軍參領沈大人的嫡女。

洞房花燭夜,沈氏懷着忐忑嬌羞的心情坐在新房,回想剛剛蓋頭被挑開的一瞬間,入眼的那張白皙俊美的容顏,讓她不由怦然心動。

陳錦瀾看着這個已經成為他妻子的秀美少女,眸光微暗,眼底閃過一抹歉意之色,他終究是牽連了這個無辜的少女。

“天不早了,早些安置吧!”陳錦瀾輕聲問道,聲音溫和的如五月的春風襲過。

沈氏嬌羞的點了下頭,正要服侍陳錦瀾就寝,就見陳錦瀾已轉身離去,留下一臉愕然不知所措的自己,她雖未曾幻想過自己的洞房花燭夜會如何的纏綿缱婘,卻也不曾料到會是這般讓人難堪的局面。

時光飛逝,歲月荏苒。

沈氏如一朵未曾綻放便以枯萎的花朵一般,迅速的雕零,她不明白為何人人贊頌的夫君會這般對待自己,從新婚第一夜起便不曾近過自己的身,不明白他為何對她如此溫和卻又那般殘酷。

直到,沈氏從侯府丫鬟無意的只言片語中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當夜,沈氏讓丫鬟請來陳錦瀾,她想知道被他放在心上的那個女子是何模樣,竟能讓許以這般情深。

“蕭氏,很美吧!”沈氏顫動這紅唇,問出了第一個問題。

陳錦瀾微微一愣,不曾想沈氏會知道她的存在,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點頭道:“很美。”

沈氏苦笑一聲:“爺跟我說說她吧!我想知道是什麽樣的女子讓我連她的對手都做不了,你讓我敗也敗的心甘情願一些吧!”

陳錦瀾神色有些茫然,似乎陷入了回憶,半響後,端起桌上的酒杯把酒一飲而盡,未語,便先紅了眼眶。

“她必然是極其溫柔的一個女人吧?”沈氏輕聲問道,腦海中想象出的是一個溫柔似水的秀美佳人。

陳錦瀾一愣,俊秀的眉眼瞬間柔和下來:“小九她,她像一團火,性子烈到了及至,若不然……若不然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阖上雙眼,陳錦瀾沉默了下來,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似乎這樣,可以讓他忘記那噩夢一樣的場景。

沈氏看着醉倒的陳錦瀾,沉默了許久,之後讓丫鬟把他扶進了內室的床上,伸出顫抖的手輕輕的撥開他的衣衫,手停留在他□□的胸膛上,微微一頓,咬着牙退下了他的褲子,按照奶娘交給她的方法,握住那癱軟的子孫跟,待它在手中一點點的脹大,沈氏退下了衣衫,跨坐上去,完成了這遲來的花燭夜。

陳錦瀾一覺醒來,卻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個荒誕卻讓他不願醒來的美夢。

看着抓着薄被的單薄的手,陳錦瀾眼底一片迷茫,他是夢見了自己幼時嗎?

“錦瀾少爺?”

一個穿着秋香色對襟襦裙的女人輕聲喚道,面上帶着幾分驚慌:“可是被夢魇着了?”

“趙媽媽?”陳錦瀾目光落在自己的奶娘身上,不可思議的眨了眨眼睛,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趙媽媽舒了一口氣,笑道:“你這吓死奴婢了。”

“小九呢?”不管是不是夢,陳錦瀾此刻都迫切的想見到蕭嬛。

趙媽媽笑了起來,一邊喚來丫鬟服侍陳錦瀾起身,一邊說道:“少爺怕是睡糊塗了,表小姐昨個就啓程走了。”

“走了?是随姑父上任去了?”陳錦瀾一愣,揮開丫鬟的手,一陣風似的沖了出去,任由丫鬟婆子在後面追喊也不曾回頭。

半大的少年,眉目已出落的極其俊美,一雙桃花眼微微泛紅,繁星似的眸子蘊含這一種迫切的想念,與他心裏,不管這是不是一個夢,他都不願再醒來。

官道上一輛華蓋馬車緩緩的行駛裏,裏面卻是傳來嬌軟的啜泣聲,不時又響起女人溫柔的輕哄。

“我要錦瀾表哥,我不想離開京城,母親,您讓人送我回去好不好。”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邊啜泣邊軟聲說道,大大的鳳眼含着一汪水汽,紅嫩的小嘴嘟得高高的,白嫩的包子臉皺成了一團,讓人瞧了好不發笑。

蕭三夫人輕嘆一聲,這小女兒這般喜歡錦瀾那孩子,說來也不奇怪,錦瀾性子穩重又溫和,素來又縱着護着她,倒是把她寵的越發嬌縱了,也不知将來這麽個性子哪個人能生受得起。

蕭三夫人待要繼續哄勸,就聽外面傳來一陣驚呼,而後隐約聽見了小女兒的名字,一時驚疑,馬車卻緩緩停穩,之後一陣馬蹄聲越靠越近……

蕭三夫人挑起車簾一看,當下一愣,只因她對上陳錦瀾忽悲忽喜的目光。

“姑姑。”陳錦瀾躍身下馬,擡手一揖:“侄兒來接小九回京。”

“你……”蕭三夫人竟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在往後一探,卻見陳錦瀾身後并無随從,不由張了張嘴,可面對陳錦瀾那憔悴的臉色與那雙明澈的眸子,竟說不出任何責備的話來。

“錦瀾表哥。”蕭嬛哪個管母親如何做想,已經挑了車簾,驚喜的叫了起來,扶車門便要下來。

“小九。”陳錦瀾咧嘴一笑,紅着眼眶張開了雙臂,把人牢牢的抱在了懷裏,真好,他的小九終于回來了。

蕭三夫人無奈嘆息,對着蕭三無聲搖了搖頭,這二個小冤家,當真讓人罵也不是,笑也不是。

“錦瀾,你太胡鬧了。”蕭三夫人終于板了臉,輕聲斥道。

陳錦瀾卻是緊抓着蕭嬛的手,勾起了燦爛的笑容,輕聲道:“姑姑,您就讓小九留在侯府吧!我肯定會好好照顧她,不讓任何人給她委屈受,我以性命發誓。”

“你這孩子……”蕭三夫人口中的話咽了下去,只因陳錦瀾眼底失而複得的狂喜,讓她明白這少年說的并不是玩笑話,他當真是以自己的性命作為保證。

元惠大長公主看着被侍衛護送回來的一對小人,嘆了又嘆,抓過陳錦瀾便要狠狠的錘他幾下,卻見蕭嬛小小的身子擋在他的身前,而自己那素來穩重的孫子卻是一把攏她入懷,死死的護着,一臉的倔強。

“冤家呀!你們兩個人當真是一對前世修來的小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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