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受刑
他說過的話很僭越,但停頓了一下便變得軟和,修長指節順着李從玉側臉往下摸,摸到脖子上。
“陛下。”
李從玉掙了掙,沒法動彈,幾下子就出了一身汗,輕輕喘道:“你放了我,這次就這麽算了。”
冷硬的說辭一下子叫周遭的氣息凝住,背後的男聲又變得譏諷:“陛下被我拿住,還說得出這般硬氣的話。”
李從玉笑道:“怎麽,你還敢真綁了我不成?”
下一瞬,他被一股大力淩空抛起,腰肢就硌在一方寬厚冷硬的肩膀上。李從玉眼中震詫,他真的敢!
這人的功夫也比他想象中高強,踏雪而走如履平地,而積雪上不見半點腳痕。
梅嶺冷香濃郁,吐蕾的枝杈在李從玉眼前來回搖晃。他被晃得一陣眩暈。
很快,李從玉被劫持到玉清觀後山腰上,遠遠聽見後面廂房外來了一群人。彩暄迷惑地喚:“陛下人呢?”
李從玉恨恨地捶了兩下。這時候來有什麽用!
燕岐把他放下來。前面就是萬丈懸崖,雲端風聲呼嘯,幾棵歪脖子老松在冷風裏狂舞。
山道狹窄,李從玉不得已貼着他站,古怪地笑了笑:“你倒是好主意。”
燕岐深深地凝望他:“這還不是陛下逼的。”
李從玉別過眼去:“我何時逼你。我不計較那些流言,已經算是寬恕,你還敢找到國都來,如此大膽。”
燕岐緊緊拽住他的腕,李從玉疼得嘶了一聲,不得不擡頭看回他:“松手!”
“你真信是我做的?”燕岐緊盯着他,眼中充滿了荒謬與不可思議,随後閉上眼胸口起伏,“罷了,這都是後話。你在定州,為何裝不認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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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從玉反感地甩開手,擰眉道:“我說不認識你,便只是不認得你,何來裝。自重。”
嶺上傳來呼喚聲,彩暄帶人找他來了。李從玉轉身想跑,被燕岐拉住,腳下站立不穩,踩落了幾塊碎石,差點連人一塊滾下去。
“從玉,我不知你因何如此待我,不承認你我之前的事,但我絕不會就此罷手。”燕岐話語顫抖,帶着九頭牛都拉不回去的執拗,“我們夜夜相伴,不能就這麽算了。”
李從玉驚詫地盯着他:“你說的我一個字都聽不懂。你還非逼着我認嗎?”
什麽夜夜相伴,簡直是大言不慚。這人對他幾次威逼,言談行止粗魯不堪,就算他是失憶了,以前怎麽會喜歡這種類型的。
燕岐沉默了一瞬,抓緊他:“對。你不認也得認。”
李從玉睜大眼:“你講不講道理?彩暄!”
嶺上尋人的腳步聲一下子變得急促。李從玉才喚了一聲,就被大手捂住嘴。他身子往前傾倒,望見山崖下漂浮的白雲,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冒出個驚恐的念頭,他要是再逼這瘋子,該不會被拉着跳下去殉情吧?
李從玉不敢再喊了,乖乖靠在燕岐懷裏不動彈。燕岐摸了摸他飄飛的頭發,扯出個有點無奈的笑:“這才好。”
李從玉含糊不清地問:“你到底要怎樣?”
他噴出的氣息灑在掌心上,癢酥酥的,燕岐不由得軟下心腸。
那天在定州,李從玉裝作不認得他,叫他迷惑震驚又難受,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眠不休想了幾日,沒找出緣由,一開始的迷惑勁過去,就成了滔天的怒火。
他覺得被李從玉耍了。
他當李從玉是心尖寵,兩人正在濃情蜜意時,天子翻臉不認人,将他甩了。
還用的是這等拙劣的方式。
燕岐倒是沒在乎外人傳他賣國謀害大将軍的事情,他沒做的,向來坦坦蕩蕩,自也不多想。就只有李從玉,口口聲聲說喜歡他,在他懷裏香軟乖巧,卻翻臉不認人的李從玉,在他心頭魂牽夢萦。
燕岐一定要弄個明白。他攜着一股怒火奔向明都,可看到李從玉的一剎那,見他比往日消瘦許多,路途中不斷醞釀的拷問他的心思一下子破滅。
慢慢冷靜下來,燕岐還真說不清楚想怎麽做。仔細一想,李從玉當真失憶了,似乎還好些。可現在燕岐信不過他的話。
他思索一番,盯着李從玉朱紅的唇瓣,道:“你就不想知道,鎮國大将軍的事?就不想弄清楚,到底是誰害的霍家?”
李從玉神色一滞,不動聲色地瞥向空中:“你知道?”
“我不知道。”燕岐道,“但我可以幫你。”
李從玉輕嗤一聲,打量他道:“你要不再想想,你是什麽身份?”
傳聞他就是罪魁禍首,還背着北昭太後之子的身份,李從玉聽他的話才是真傻了。
燕岐眉頭輕皺,苦笑道:“這罪名是旁人嫁禍給我的,我要查清,有什麽不妥?”
李從玉不言,良久道:“你要怎麽查?”
燕岐:“你放我進宮。”
李從玉:“想得美!”
他頭一陣陣疼。這人怎麽這般難纏,不愧是北昭人,慣會得寸進尺。要不給北昭寫一封國書,叫麗太後把他抓回去。
燕岐握住他的手,根根檢視李從玉的指頭,道:“你瘦了好多。手腕上怎麽有勒痕,誰待你不好了。”
李從玉抽回手,背過身:“我好得很。”
燕岐走近半步,跟他貼得極近,差一點能擁抱,卻不敢再動,怕李從玉抗拒跑了。
“我一直生長在大殷,我爹也是大殷人,從沒認過什麽北昭太後。”
他對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太後母親不屑一顧。霍家出事過後,麗太後曾邀他前往北昭,他曉得她膝下無子,正跟北昭少帝争權奪利,要他回去,也不過是想借着血緣多一個幫手。
霍家的事,恐怕也在她的計策之內,他完完全全就是那女人手裏的棋子。
李從玉因他過于懇切,竟然帶着點委屈痛恨的語氣沉默了。或許這家夥真蒙受了天大的冤枉。
不過,他現在失憶,要把身份這麽危險的一個人留在身邊,還是太危險了些。
想來想去,他要留下,也只有一個地方好待。
李從玉笑了笑,道:“你真不願走?”
燕岐眼中一亮:“從玉。”
李從玉再三警告:“我可是給過你機會了。”
燕岐:“我想待在你身邊。就算你真的想不起來,有我在,我也會讓你記起來。”
李從玉別開眼睛,心頭一顫。狠了狠心,終是眼帶戲谑道:“你要留在宮裏,只有一個地方可去。”
“你講便是。”
“诏獄。”
宮中傳出風聲,天子前往玉清觀聽講道,不巧遇上個膽大包天的刺客,已經被侍衛拿下,下了诏獄。
紫宸宮中,李從玉叫人上了一桌飯食,親自為霍丞霄布菜。
聽聞父親和長兄逝世,才十四歲的霍丞霄一瞬間成熟了許多,本就孤僻的性子變得更加沉默。往常李從玉跟他說話,他還曉得回應。現在是說十句,回不了一句。
李從玉問:“玉清觀可有委屈你?”
霍丞霄雙目晦暗,似是沒聽到。
李從玉撿起調羹,親自給他吹粥。寂靜的大殿裏回蕩着瓷器碰撞的清響。
“你以後就住在宮裏,與我一同起居。誰敢動你,朕就摘了他腦袋。”
霍丞霄眼神終于聚焦,落在李從玉身上,沙啞着嗓子道:“我只想知道,是誰害了父親。”
李從玉喚來彩暄,道:“诏獄那邊你盯着,若能盤問什麽出來,自是最好。”
彩暄低頭:“遵命。”
李從玉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還有,那人雖然來歷不明,我看他舉止也不像細作,他若是不交代,也別用刑。”
這句話說完,彩暄半晌沒回話。李從玉皺着眉頭催促:“聽明白了沒有?”
彩暄這才陪着笑道:“陛下放心,诏獄的人都有分寸。”
李從玉讓人重新搬了床榻,置辦小表弟起居所需的物件。他跟霍丞霄睡的地方只隔一扇屏風。
入夜,霍丞霄卻一直坐在窗子邊想事,李從玉哄了他許久,總算把人哄躺下,可他自己卻越來越精神,翻來覆去睡不着。
躺在錦榻間,外面月光茜茜地灑進來,他莫名就想到白天燕岐明麗如月的皮相。
那人怪是怪,性格固執,行事粗魯,樣貌卻賞心悅目,叫人見之難忘。
李從玉披衣起身,叫了三兩個宮人,幾個侍衛一塊出紫宸宮。
這時候已經月上中天,四下裏阒無一人。诏獄的官差打着精神守夜,冷不防見到貴人降臨,驚慌失措地喚來長官廷尉,紛紛跪地請安。
李從玉揮退獄卒,只問:“今早上送來那個刺客呢?”
廷尉道:“禀陛下,那人嘴硬,遲遲不肯招認。”
李從玉皺眉:“帶朕過去看看。”
诏獄內點着火把,一排排人影接連晃過。诏獄又叫天牢,關押的都是皇帝親自下令拘捕的高官。這裏面有些人認得李從玉,跟着廷尉走在甬道裏,他們便拽着鎖鏈哭嚎哀求。
“陛下饒命!”
“陛下贖罪,臣是冤枉的!”
吵得李從玉頭疼。他加快了步伐向着最裏間走去,越走近,越聞見股血腥味,反倒教他放滿了步子。
他朝裏面瞧了一眼,早先還纏着他說話的俊俏少年郎,一下子變得血肉模糊,被兩道手臂粗的鎖鏈鎖在牆壁上。
聽見腳步聲,他緩緩擡了一下頭,在看清是李從玉時,雙眼驟然大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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