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争風

李從玉戲谑道:“說得真好聽。真心,我要你做什麽都願意?”

燕岐眼中一亮,一句願意卡在喉嚨中,遲遲吐不出口。

放在以前,他定是一口答應。只要能讓李從玉開心。

現在,他在李從玉若即若離的戲弄中湧出僭越的念頭,不願一直順從聽話,而要将這高高在上的天子摘進手中。

要從玉聽他的,要從玉只看着他。

李從玉嘲道:“出去。沒朕的旨意不許進來。”

燕岐斂去眸子裏的光,垂首退下。宮殿門徐徐關上。

一股清冷直透骨縫,李從玉又冷、又疼,身子難受,血脈卻一直撲撲跳動,沒從溫泉那場激烈的歡.愛中抽離出來。

他算了算時日,身邊已經很久沒有人陪伴了。

彩暄宣旨回來,笑容滿面:“陛下,瑞王向您問好,還說過幾日要進宮謝恩。”

李從玉眉頭輕挑:“喔,他沒說別的?”

本以為琴清會抗旨,居然就這麽答應了。說到底還是功名利祿動人心。

李從玉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挑了許久,挑出距皇城最近、最好的地段賜給哥哥做府邸,還把內庫裏的珍寶大肆賞賜給他。

內侍監的耳目盯着朝中幾個世族,

世家根深蒂固,牽連甚衆,一個大家族,任誰犯了點錯,都能夠牽連治罪。李從玉回來後就稱病,沒有轄制他們,世家中人就更是無法無天,仗着權勢為非作歹。

這正是李從玉想看到的。他們越跋扈,越目中無人,就越是自取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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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彩暄說的,已經掌握了不少蕭楊趙三家族人的罪證。李從玉決定先挑一個出來開刀。

思來想去,蕭徵和霍家最不對付。大舅舅遇害、私.通北昭,或許有他們的手筆。那便從蕭家開始清算。

山雨欲來,李從玉反倒悠閑起來,靠在錦榻圍屏前問:“近來明都有什麽新鮮事?”

彩暄知曉李從玉的性子,他哪裏是對都城感興趣,分明是美人瘾犯了,想找新鮮的伴。

上回選的燕岐,不過幾月就失寵了。

彩暄笑道:“陛下想找知心人陪着,何必到民間去找。凡塵裏都是些俗物,哪裏配得上您。”

李從玉聽出點門道:“你想說誰?”

彩暄讨好地走到皇帝身後,輕輕給他捏肩,李從玉眉宇舒展,露出惬意的神情。

“襄王世子對陛下傾慕已久。世子一表人才,戰功赫赫,陛下為何就不喜歡呢?”

李從玉皺眉,拂開彩暄的手:“你別是收了裴翡的銀子?”

彩暄連忙打嘴:“奴婢哪裏敢!陛下不喜歡,就當奴婢胡說八道。”

李從玉輕哼一聲,仔細想了想裴翡的樣貌。他确是金尊玉貴,風流倜傥,在這明都數一數二。而且裴翡手握兵權,給他點甜頭,說不定對往後辦事有用。

李從玉道:“你去一趟世子府吧。”

彩暄連忙領了旨意出去。不一會兒,裴翡就火急火燎趕進宮。

“從玉!”

“站住。”他剛興沖沖地走上前,李從玉便輕輕出聲。

裴翡笑意稍減,攏袖行了個禮。他今日穿着銀鼠灰錦裘,腰系帝青琉璃玉帶,神采飛揚,顧盼生輝,分明是一副俊美陰柔的皮相,看向李從玉的眼神眉宇間卻過于灼熱,有股壓不住的野心。

“從玉終于想通,知道我的好了?”

李從玉端起茶盞輕抿,喝完了沒處放。裴翡識趣地走上前,接過他手裏的茶盞,順勢勾住李從玉的手,輕輕握在掌中捏揉。

細密的酥癢順着被牽住的手指頭往身上竄,李從玉半眯着眼,微微抽手,裴翡不放,反倒越走越近,到了李從玉坐着的錦榻跟前,攔腰抱住他。

裴翡眼睛裏仿佛亮起了星星,低聲親昵道:“你知道我等這一天多久了?”

李從玉淡淡一笑,随意開口:“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裴翡自顧自道:“玉兒覺得我是個纨绔子,故而一直不喜歡?”

李從玉不說話。裴翡道:“我以前确是纨绔,可自從當年第一眼看到你,就栽了。”

李從玉撲哧一笑:“我給你挖坑了不成?”

裴翡俯首過去,想親親他唇邊的梨渦。李從玉一手搭在他肩頭,不許貼近。

“怎麽還是不許我碰?”

李從玉指指腰間的手:“你不是碰到了?”

說罷,裴翡擁抱得更緊。李從玉摁在他的衣襟上,難受地掙了掙,掌心傳來一下下疾速的撞擊。

是心跳。

裴翡接着訴說心聲:“我本來不相信有一見鐘情。”

李從玉笑道:“我也不信。”

裴翡抓住他的手,威名赫赫的襄王世子,竟邀寵般在李從玉鬓邊厮磨。

他的話語也像情人之間的私語,在李從玉耳際溫柔撩撥。

“你喚我過來,不是想找人解悶嗎?從玉,讓我侍奉你吧,會讓你很喜歡的。”

李從玉卻拂開他的手,搖頭道:“我今日乏了,改日吧。”

很奇怪,裴翡沒來之前,他還寂寞得很,想找個人來陪着。現在人到了,他的一點欲求煙消雲散。

他想要人陪伴的念頭也不是憑空而來的,而是在趕走燕岐之後。

李從玉皺了皺眉。怎麽搞得好像離不開他一樣。燕岐待他粗蠻,合該被攆出去。

裴翡閉上雙眼,貼在李從玉眼角,喉結動了動:“真的麽,是乏了?”

說着,一雙大手便順着腰肢往下摸,初時還算循規蹈矩,三兩下後就變得纏綿悱恻。

李從玉嘶了聲,推開他:“好疼。”

他身上這痛,燕岐在的時候,尚存一點意猶未盡的韻味。換了裴翡碰他,就只剩下疼了。

裴翡觀察他的神情,無奈道:“看來是真的了。老天也不願我們親近。”

李從玉坐直身子,移開話頭:“我有件事要你幫忙。”

他要處置蕭徵,第一步打算等時機成熟,把收集到的罪證交給三司;第二步,蕭家勢大,還有其他兩個世家幫襯,怕狗急跳牆,裴翡手上的雪凜軍就是李從玉萬不得已的保障。

舅舅不在了,鎮北軍成了一盤散沙,李從玉號令不動。此情此景下,能指望上的人居然只有裴翡。

裴翡一口答應,笑道:“還望玉兒往後也要記住我的好。”

夜裏,李從玉留裴翡在紫宸宮,關門秉燭讨論兵法。李從玉往年高枕無憂,哪裏需要學征伐之術,只會些紙上談兵的手段,跟習慣沙場的裴翡交談一夜,受益頗多。

裴翡走時天已大亮,神清氣爽。一邊整理衣襟,一邊走出紫宸宮,恰好撞上燕岐。

今早打了霜,屋檐下一片霜白。燕岐的肩頭、頭頂上也是,像積了一層薄雪。

裴翡笑道:“我認得你。”

燕岐盯着他略顯淩亂的衣領,克制着不去想昨夜殿中發生了什麽,手裏的刀顫顫巍巍。

“上回在華陽宮,你贏了從玉賞的照夜玉獅子,”裴翡道,“現在你該明白,輸贏不過一時。”

燕岐攥緊刀柄,閉眼不言。

裴翡回首望去,轉頭又道:“說來我還得感謝你,若不是你惹從玉生氣,我還沒機會知道,他竟然比看上去更漂亮、更可愛,連嗓音都那麽軟。”

燕岐仍是不聲不響,閉緊的眼皮跳了跳。這下,裴翡倒真佩服起他的本事,一個男人居然能忍受情敵的挑釁。

裴翡走下殿階,走了幾步,背後冷風突至。一回頭,碩大的拳頭便砸在他那張好看的臉蛋上。

大清早,紫宸宮外就亂成一團糟。

李從玉黑沉着臉,盯着跪在殿中的燕岐,冷笑道:“淨會惹事!”

燕岐挺直身板跪着,也只是跪着,仿佛隔絕了世間,聽不見一絲嘈雜。

李從玉氣沖沖地盤問:“你為何無緣無故打人?”

打的還是他剛拉攏到手的重臣。

燕岐緩緩擡起頭,望他的眼神複雜而危險。李從玉一時竟被震懾到。

燕岐随即垂眼:“你要治罪,悉聽尊便。”

一說治罪,李從玉便想起诏獄,想到他當初血淋淋不成個人樣的時候,心裏頭更加厭煩。

這時候天色越發明朗,大殿裏照進來幾縷明媚的陽光,正好落到燕岐脖子上。他衣領邊藏着一點顯眼的紅,看起來也像傷口,李從玉心軟了,問:“裴翡也揍你了?”

燕岐冷笑:“他也得有那個本事。”

李從玉怒拍桌案:“打人還有理了!”

燕岐起身朝外走,李從玉心中一跳,虛張聲勢:“回來!讓你走了嗎?”

燕岐回過頭:“你這麽心疼那混賬,那就把他叫過來,你好好心疼。”

李從玉一噎:“哪裏來的歪理。就事論事,你叫他來幹什麽,又不是人家先動的手。”

燕岐站着一動不動,陽光照在身上,軀幹清白單薄,透出幾分寂寞。

李從玉緩和了嗓音:“你過來。”

燕岐還是聽他的話,不過如今的聽話裏總藏着些反骨,聽見李從玉的聲音,他猶豫躊躇,半晌才挪動。

李從玉碰了碰他領子邊的紅,黏黏糊糊的,果然是傷口,都化膿了。

他着慌道:“怎麽搞的,不是讓太醫給你治了嗎?”

燕岐倒不在意,冷冷道:“昨日下水,弄成這樣的。”

李從玉腦子裏有根弦斷了。

原來不是裴翡揍的,是跟他去溫泉裏泡的。

他立刻叫人送了些藥,親手給燕岐處理傷勢。哪曉得燕岐搖了搖頭,奪過傷藥,悶聲道:“我來。”

說完又要走。李從玉在他身邊總是進退兩難,當初燕岐興沖沖來找他,他覺得冒犯,現在這人一副死心的模樣,不要他親近,李從玉心裏更是慌亂。

他盯着燕岐轉身的影子,追上去:“不許走,我讓你走了嗎?”

燕岐:“你還要怎樣?”

李從玉振振有詞:“我要你留在這!”

燕岐找了個地方,除去外衣,像只離群的狼,孤獨地蜷在角落裏處理傷勢。

“你說,不許我進來。”

李從玉想不出借口,只好胡攪蠻纏:“那是我之前說的,跟現在沒關系。現在你就在這待着,哪也不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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