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渡劫

一般來說, 雷劫只針對渡劫者,誰渡劫劈誰。

而修者渡劫後都會陷入虛弱甚至重傷的狀态,為防止歹人暗害, 大多會選擇鮮有人煙的僻靜之處, 也好安心養傷。

所以修真界極少傳出“某某修者被其他修者雷劫波及”的消息。

但沈忘州不一樣。

他現在不僅沒在人煙稀少的僻靜之處,他還在一個凡界的城鎮裏,甚至就在某個凡人的家裏!

這可是飛升元嬰的雷劫,光是餘威就夠凡人灰飛煙滅了!

沈忘州都來不及和司溟他們交代些什麽,在那道雷劈下來的前一刻,從百寶囊裏拿出一只刻有金色咒法的小鈴铛, 用力一搖——

再睜眼他已經處在霧鈴鎮外的那條河水旁。

“疾鈴”一只的價格就極為昂貴,極限距離遠不止于此,沈忘州的用法簡直是讓元嬰期修者對付一個拿着飯勺的凡人!

但沈忘州用靈識探過了,周圍只有這裏算是遠離人群,他不得已用疾鈴的效果牽着雷劫和自己一起瞬移,而不是一路追着他劈。

這荒郊野外,還有鬧鬼的傳聞, 向來沒有活人主動造訪。

沈忘州倒是期待這裏有其他邪物, 九重天雷乃天地間至剛至烈的存在,可謂是那些邪物的天敵克星。

沈忘州的想法轉瞬間閃過,那道青紫天雷已經勢如破軍從天而降!

沈忘州瞳孔收縮,他剛和紙人拼過,靈力和精力已經消耗得七七八八,以這種狀态渡劫, 他還真是“幸運”。

不過也無所謂, 穿書以來他就沒一次不“幸運”的。

襲焱升騰起一股耀目的赤焰,在沈忘州的刻意控制下, 赤焰盡數內斂,劍刃從內至外變成赤紅的顏色,光是用目光掃過,就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着讓人心悸的灼熱。

沈忘州對自己的身體有數。

與赤燼結契,得到炎祈靈,有鲛人的玉簪,和……司溟雙修。

最後一點雖然司溟只是偶爾提過,但司溟的體質貌似真的不同,不是讓他一步登天,而是潛移默化地改變着他的身體。

就像剛剛他被紙人手爪穿透肩膀,附着的大量陰邪靈力鑽入筋脈,炎祈靈只能治愈外傷,內傷無效。

但他筋脈的強橫硬是把那些靈力吸收了,不僅變态地化為己用,還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沈忘州言簡意赅地形容自己現在的狀态——非常牛x。

他提着襲焱調動全身靈力,一點兒圈子沒打算兜,直接硬抗九道雷劫。

如果他的身體都扛不住,那只能說整個修真界或許只有季寒溪一個人可以靠主角光環渡劫了。

雷劫來臨遮天蔽日,它沒有“人”的思維,冷血地對待每一個經歷雷劫的人族。

一道接一道天雷毫無間歇地劈下,沈忘州手臂被震得失去知覺,嘴角也溢出絲絲血跡。

但這些都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他唯一擔心的,是最後一道劫——心魔。

遇錦懷告訴過他,心魔是每個人心中的執念,不一定是最懼怕之物。

很多修者在渡劫之前甚至都不清楚自己的心魔是什麽。

沈忘州很害怕是水。

當最後一道道閃爍着幽暗光芒的雷劫劈至眼前時,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咔噠——”

一聲熟悉又遙遠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沈忘州眼前一黑,下一瞬徹底恢複視覺,周圍不再是一片荒涼的鎮外,而是……他家門口。

什麽鎮外?

沈忘州垂眸看着自己手裏的手機,晃了晃頭,一陣莫名其妙。

“小說看多了麽。”他臉色糟糕地随口說了句。

下一秒和往常無數次一樣推開門,走進了家裏。

只有他一個人,安靜到落針可聞的家。

沈忘州脫下染着寒氣的外套挂在門口,趿着拖鞋走到廚房,路過客廳時時鐘顯示現在是淩晨十二點五十九分。

他昨天早上五點就到公司了,連續四天睡了不到三個小時。

這個月的加班費和全勤夠讓他揮霍好久——但他沒什麽好揮霍的。

拿出兩袋方便面,水開後放面,愣神了一會兒,又磕了個雞蛋。

不出意外地雞蛋全煮碎了,他應該在水開前放的。

嚴重缺少睡眠的大腦在公司徹底透支,回家後像個傻子。

一碗“蛋花湯”方便面,就是沈忘州今天的晚飯,也算夜宵。

下午六點到現在他都沒吃東西。

沈忘州坐在電視前吃面的時候,腦海裏響起今晚除他之外最後一個下班的同事,臨走時說的話。

同事笑着問他:“小沈總這麽拼啊,要娶媳婦還是給爸媽攢養老錢呢?”

沈忘州記得他充血的眼睛短暫地從電腦屏幕前移開,煩躁地說:“沒媳婦也不用給爸媽,打算年底給老板換個新車,大爺的。”

同事走的時候拍拍他肩膀,笑得直彎腰,說明天立刻給他在老板面前美言幾句。

……

一筷子夾住一個雞蛋渣,沈忘州渾身疲憊得一點頭,差點整張臉掉進泡面碗裏。

他揉了揉眼睛,三兩口吃完什麽營養也沒有的泡面,洗了個澡就躺下了。

臨睡前也沒找到同事那個問題的答案。

小沈,你這麽拼是為什麽啊?

他沒有為什麽,只是比起回到這個安靜的只有電視機聲音的家,他或許只是想在人多的地方待會兒。

又或者他只是在攢錢,攢一筆根本不想花,也不知道要往哪花的錢。

他沒有目标。

媽媽離開之後,這個家就變成了一張看不見的網。

他離不開,但每次回來,都安靜得讓他喘不過氣。

那天莫名其妙地想到“鎮子”後,沈忘州很快便忘了那個插曲。

他繼續生活,過了不知道多久這樣的日子,一周,一個月,一年,或者更長。

他麻木地早起,麻木地上班,麻木地活着。

加班時每天睡兩三個小時,連着熬一周,甚至更多。

發工資了給自己的“獎勵”也只是吃泡面的時候開了幾瓶可樂,冰得他後半夜胃疼抱着馬桶吐。

他不記得自己是穿了書的沈忘州,也意識不到自己進入了心魔幻境。

他只是像穿書前一樣,過着安靜到窒息的生活。

這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識到的,他的心魔,他的恐懼,他對曾經那個有爸爸有媽媽,熱鬧溫馨的家的執念。

又是一個淩晨,沈忘州推開公司大門,最後的力氣用來對領導的未來幸運值做出詛咒,然後騎着小電動回家。

他買得起車,但他不喜歡,那場意外讓他至今仍在抵觸很多東西。

路過一個陰森森的巷子時,沈忘州刻意擰了擰車把加速,餘光裏一抹讓他差點蹦起來的白影一閃而過——

騎出老遠後,他還是腳踩地倒了回來,冥冥之中的第五六七八九十感告訴他,這兒有好東西。

确實有。

一只通體雪白的……狐貍?

沈忘州麻木的大腦瞬間閃過強烈的驚奇。

浴室裏,沈忘州給自己洗了個澡,洗完看向老老實實蹲在一旁乖巧看着他的狐貍。

他鬼使神差地招了下手,冷酷命令:“說話。”

狐貍:“?”

沈忘州:“……我傻逼了別搭理我。”

他給狐貍洗了個澡,又在撿狐貍那個小區群裏發了張照片,然後抱着乖順的狐貍睡着了。

第二天是被舔醒的。

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第五天、第不知道多少天,沒人認領狐貍。

這狐貍歸他了。

沈忘州的生活不一樣了,他也說不上來是哪裏不一樣了。

只是每當下午老板說加班時,他拎包就走,老板也只能裝着假笑地看着技術部大爹當着他面潇灑離開,連個屁都沒敢放。

有同事問沈忘州怎麽突然享受人生了,沈忘州一臉莫名其妙。

不加班就享受人生了?

“我家……”他卡殼了一下,找了半天措辭,最後不負責任地說:“我家狐貍精沒吃飯呢,啧,嬌氣的很,不和我一起吃就餓着,我得回去吃飯。”

同事們打趣他脫單了,他也沒解釋,路過公司玻璃門時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笑得和……似的。他居然找不到合适的比喻。

沈忘州開始搜狐貍吃什麽,給狐貍買窩買糧買玩具……這些狐貍都不喜歡。

狐貍還不喜歡他吃泡面,不喜歡他喝酒和可樂,沈忘州都戒了。

戒的痛不欲生。

因為他做飯不好吃。

但狐貍不吃糧不吃生肉,只吃他做的飯。

沈忘州覺得自己養了個小媳婦在家。

嬌滴滴的。

但很會撒嬌。

這天他和往常一樣下班,剛進小區就看見有一團電光缭繞的黑影抱着他小媳婦跑。

他想也沒想地追了上去,但那人好像會武功,他居然能飛!

沈忘州罵了句髒的,急得一路狂追,手裏拎着的菜都掉了,大腦也累得一陣缺氧。

缺氧到眼前一片金色小星星的時候,他忽然在想——我也會飛啊。

飛啊,飛啊,飛啊!!!

襲焱出現在手裏的一瞬間,清醒過來的沈忘州腦子裏閃過的卻還是——

別他媽搶我小媳婦!

眼前的高樓大廈在襲焱一劍洞穿黑影時轟然碎裂,一片暗藍的天空下是霧鈴鎮外的荒涼。

沈忘州吐出一口鮮血,虎口處被震得裂開,內府和靈識更是痛得他咬緊牙齒。

但他全部忽略了,帶着失去小媳婦的憤怒,怒吼着硬生生劈碎了最後一道雷劫!

一聲渾厚低沉的雷聲從雲層後響起,雲開霧散,圓月高懸。

沈忘州渾身的傷痕速度緩慢地愈合着,他強撐着落到地面,緊攥着襲焱,身體幾度搖晃到站不穩,眼神也漸漸渙散。

他知道剛剛那漫長的生活只是他的幻覺,他沒有回到現實,也沒有遇到過那只白狐。

但司溟跑過來抱住他的時候,沈忘州倒進他懷裏,昏過去之前緊緊攥住了一绺銀白發絲。

腦海裏想的是,他在心魔裏小媳婦的原形,會不會是司溟。

司溟可是在他面前變成過白狐,而且一樣的乖順……

……

沈忘州昏昏沉沉地時醒時睡,好像發了燒。

他感覺自己躺在一個沁着涼意的懷裏,香香的,涼涼的。

和家裏只有他自己時的冷冰冰不一樣,懷裏的涼讓他渾身的緊繃都放松了,他只想窩在這兒好好睡一覺。

他累極了。

耳邊含糊地傳來一些話,他也沒有過腦。

“小師弟雖然扛過了雷劫,但和他之前擔心的一樣,心魔還是創傷了他的靈識。”

“司溟,你的丹藥确定有效?”

“給師兄吃的,自然有效。”

“……”給別人吃的就不一定了是麽。

沈忘州睡得更沉了,最後的意識像是遇錦懷的聲音。

“師父和師叔們為了絆殄邸和霧鈴鎮的事情去了百仙大會,現在不在仙宗。小師弟的狀态不能等了,我們去找尊上。”

……

睡了不知道多久。

沈忘州一直在做夢,夢裏亂糟糟的一團,什麽都有。

有時候是和白狐一起吃飯,白狐藏了他所有可樂,他到處都找不着,悲痛地訓斥它是會妖術的狐貍精。

有時候是一個人坐在客廳,眼睛盯着電視,卻連裏面的人在說什麽都沒聽。

有時候又忽然回到了書中,司溟抱着他說最喜歡師兄了、鲛人問他為何不用玉簪與他說說話、還有那個少年懵懂無知的夜晚……

過了不知道多久,沈忘州耳邊又傳來聲音。

“尊上,小師弟從前靈識便受損過,此次雷劫心魔難渡,小師弟陷入了夢魇靈識再次受創,勞煩尊上為小師弟診治。”

是三師兄的聲音。

這着急的語氣,可真像他小時候發燒,和大夫說話的他媽……

心魔裏沒看見爸媽,他有些遺憾。

“靈識脆弱,他在這裏溫養一段時日。”

“謝尊上。”

沈忘州神志還未清醒,連話語裏的含義都聽不懂。

只感覺臉上有涼涼的東西,他下意識擡手抓住,攥在手心。

溫度和觸感像司溟,也像鲛人……

他有時候會分不清他們兩個,明明是差的很多很多的兩個人。

“醒了就不要裝睡了。”

溫潤的笑意仿佛雲層中濕漉的雨,滴滴染着涼意的雨珠落在耳畔,寵溺而溫柔。

沈忘州迷糊的大腦瞬間清明,他得寸進尺地抓住那人的手腕,往自己這邊拽了拽。

完全沒記性地在看清人之前就喊。

“司溟?”

沒有應聲。

他果斷換了名字。

“鲛人?”

手指被輕輕捉住,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玩味地低笑,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或許都不是呢?”

沈忘州抓着比司溟大一些的手,可又不是鲛人。

他困倦地睜開眼睛,眼前漸漸從模糊變清晰。

一張魂牽夢萦,他幾度想忘記又在夢裏回憶起的昳麗面龐,輕笑着看着他。

沈忘州茫然了片刻,瞬間清醒。

“胤——”

嘴唇被指腹溫柔暧澀地按住,止住了他大逆不道的話語。

沈忘州餘光裏看見幾個身影,想必是三師兄幾人。

他幹澀地咽了口口水,還未想明白現在是什麽情況,紅着耳根老實道:“師祖。”

胤淮一雙黛藍色鳳眼微微低垂,在遇錦懷幾人的視覺盲區,指尖撬開沈忘州的嘴唇,像在懷念着某個旖旎的夜晚,輕輕攪動。

和狎昵的動作截然相反,他仿若一個關心弟子的師祖,嗓音低沉溫柔地應聲:“嗯,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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