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絕處·其四

“前軍情形如何?”

“回禀左賢王, 如王所料, 季蒙先率軍奔襲王庭, 但探子來報其中軍在王庭外圍徘徊,我們的伏兵不敢輕舉妄動,我們是要如前計一般去王庭包抄季蒙先部, 還是直接去偷襲空虛的崤關?”

言下之意, 竟是将“放棄王庭”這一個可能考慮在內。

旁邊的人道:“當然不能讓王庭落于危險之中,畢竟有單于在,這三十萬大軍中的各部首領才能服從于王……”

“不,放棄王庭,去崤關。”

聽到蘭登蘇邪這句話,左右盡皆詫異,有人道:“王,當時您可沒有和單于如此報備過——”

“苦寒的雪山之下并非王庭,富庶的大越才是配得上大單于的至高禮物,拿下崤關,我們會在關內建起更多的王庭。”

蘭登蘇邪既緊張又亢奮盯着眼前的獸皮地圖, 雙目血絲漫溢, 匕首在季蒙先的大軍和崤關之間狠狠劃下一刀,“季蒙先,你果然猜到本王會在王庭伏擊你, 不過……你恐怕沒想到過, 你的弱點, 就是你所拼死捍衛的大越。”

崤關這邊, 季蒙先的大軍開拔兩日後,不斷有小股的匈奴軍隊試圖攻城,但崤關城高地險,這些進攻不過是不痛不癢。

“好刀!這些匈奴是不是劫了哪裏的王國寶庫?連個普通的下等騎兵也富得流油!”

這兩日崤關裏用繩索下到城牆下打掃戰場的士兵大多撿了些好處,而站在城頭殺敵最多的城門,也按軍功得到了豐厚的獎勵,唯獨只有茍正業負責戍守的西城門,只能眼睜睜看着別的守軍立功,不免有些眼紅。

他們這裏是最為堅固的城門,沒有哪一支傻子軍隊會選擇從他們這裏進攻,所以這兩日便閑的發慌。

茍正業頭幾日還不敢到城頭督戰,待看到其他将領輕輕松松便擊退了來犯的匈奴,慢慢地也膽大了起來,看了兩波将領指揮守城,便覺得只不過是安排兩波□□兵,敵人一多,便倒些滾水、扔些礌石等等,心裏便慢慢野了。

“原來這幫邊軍成日裏就是這般輕松的,竟每年還向朝廷索要這麽多的糧饷,啧啧……”

第二日傍晚,一小股一二百人的匈奴在西城門外徘徊了一陣,個個服飾精良,看上去就像一個個活動的軍功靶子一般,讓茍正業探身在城頭上觀望了好久,可那些匈奴始終在□□射程之外,這讓他心癢難耐,便回去找了主持崤關軍務的于老将軍要求主動出戰。

于老将軍是比季蒙先資格更老的将領,連面子都不給茍正業,直接讓他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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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不見青煙不開城門,明明到嘴的肉就在外面……”茍正業心中不服,剛出了議事廳,便忽見一隊穿着不同于崤關守軍的錦袍人策馬馳入崤關裏,細一看,為首的一個持着黃絹聖旨的人竟是個白面無須的宦官。

茍正業嗅了嗅,待一股熟悉的寒食散味道入鼻,他便知道這是石莽派人來助他了。

“……崤關主帥季蒙先無視大越安危,擅自領軍出關,置大越腹地黎民于不顧,今令崤關督軍茍正業暫代主帥之職,主掌軍務,欽此。”

此時尚不知炀陵發生何事的崤關守将聞言臉色劇變……讓茍正業當主帥?

最為震怒的是于老将軍,但他有家眷在炀陵,雖滿腔怒意,卻也只能強自壓抑着:“冀川侯出關不過兩日,其部署皆十分周全,天使可否容老夫些時日,待時局穩定後,自會将督戰指揮大權交給茍督軍。”

“于老将軍想抗旨?”那宦官露出一絲冷笑,“陛下又不是讓老将軍告老還鄉,有什麽事茍督軍不懂的,老将軍從旁指導便是。還有,督軍的奏折中顯示崤關的糧秣好似賬目古怪,無故多出了一年份的大批糧草,不知所用來為何,老将軍如此抗命,其心可疑,是想讓本官追查嗎?”

那多出來的糧草是成钰送來的,雖然解了燃眉之急,但也讓茍正業盯上了作為攻讦崤關守軍居心不軌的憑證。

于老将軍不敢讓此事累及此時下落不明的成钰,咬着牙道:“末将……接旨!”

茍正業終是喜滋滋地接過了崤關在指揮大權,在季蒙先平日裏發號施令的主位上坐了片刻,又聽聞有那小股匈奴還在崤關四周,便直接下令出城追擊。

“督軍!侯爺臨走時有令,無論何種情形,絕不可開啓城門!”

“你是在質疑本官的決定?陛下相信本官勝于冀川侯,難道于将軍自認為眼光要比陛下強?冀川侯出城殺匈奴是殺,本官出城也是殺,有何不可?”

崤關的城門仍是随着茍正業的指揮打開了,兵器磨得锃亮的五千京畿衛直接沖出,不消半日,便将那五百小股匈奴部隊殺得片甲不留,滿載而歸。

這一下茍正業算是徹底自滿起來,當即喊人來書寫起了自己的功勞簿,一筆豐厚的功勳剛寫罷,又聽說足有上萬的匈奴叩關報複,聽說人來得多了,而且帶着的是蘭登蘇邪的旗幟,茍正業心裏還本能地慫了一下。

“督軍,蘭登蘇邪的中軍還不知會去王庭還是來崤關,這恐怕是些誘敵之軍,我們還是以堅守不出為上。”

崤關的将領們異口同聲地支持于老将軍的對策,茍正業見這些人還是在聽于老将軍的話,那按下去的興戰之心又再度昂揚起來。

“不就是一萬匈奴?我們出兵兩萬,哪有打不贏的道理!出關!違令者斬!”

兩萬大軍出城,還未與那匈奴短兵相接,便見那匈奴軍隊望風而逃,陣型散亂,甚至還落下了大量的馬匹。越軍困惑不已,追上去一看那些馬兒,不禁大吃一驚……那都是些血統極純的烏雲馬。

“三百匹烏雲馬!哈哈哈看到了嗎!便是炀陵也沒有這麽多良馬,區區蘭登蘇邪算什麽,看到我茍正業的兵威,還不是吓得丢盔棄甲而逃!”

自古以來,美人財帛,都比不上功業二字對人的誘惑力大,兩次以功業相誘,茍正業再難把持,直接下令所有的城門盡數打開,整個崤關的大軍現在就在城外待命,一旦發匈奴,直接追殺殆盡。

荒唐!哪有在城外待命的道理?!

所有冀川侯的部将都焦慮不已,可他們崤關的守将雖不聽,無奈屬于茍正業領導的京畿衛卻正戰意高漲,聽了茍正業令下,二話不說便出了城。他們苦勸若久,可茍正業根本就不聽,執意讓兩萬京畿衛出城,美其名曰這是以逸待勞。

直到夜幕降臨,崤關森嚴的軍營裏響起飲宴的杯盤交錯聲時,無數将士在暗處呸了一聲。

“好一個不學無術的狗官!”

“……這時候罵狗官管什麽用?罵上十八代祖宗,還不如一口鋼刀來得利索。”

崤關裏所有還有所理智的将士都在憤怒,可老彭并不,他從聽說茍正業開始掌控崤關軍權後便一直在磨他那口當山賊時用順了的短刀,待磨到吹發即斷的地步時,便揣在身後慢悠悠朝茍正業的營帳晃了過去。

“老彭,去哪兒呢?”負責戍守茍正業營帳的巡衛遠遠看見了他,特地走過來問道。

老彭道:“有酒嗎?”

那巡衛道:“侯爺說了,軍中飲酒者杖一百,你想犯例?”

老彭指了指被烏雲掩蓋的月色:“今夜是個好天,飲酒最為合宜。”

那巡衛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揮揮手讓本該拱衛茍正業營帳的的守衛暫時離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酒瓶抛給他,道:“這是我家鄉的酒,這一路恐怕很長,喝了酒會好走些,到時去了下面,記得還我。”

老彭哈哈一笑:“酒倒是好酒,怎有些馬奶酒的味兒?罷了,這樣的好酒我可還不起,來日讓小郡主還你吧。”

那巡衛背過身起,老彭喝了一口烈酒,将空瓶子丢在一旁,剛踏入茍正業的營地,便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像是白日裏宣旨的宦官。

“噓……隔牆有耳,這話可莫讓外人聽到了。如今石大人在京中着手收拾那成家一幹叛逆,無暇北顧,不過衛氏皇族死得就剩下了一個逃亡的皇孫,石大人代越而立是遲早的事,本官是提前為大人清除了後顧之憂。”

茍正業道:“那這份聖旨……”

宦官笑道:“那當然是皇帝的旨意,只不過,是未來皇帝的旨意罷了。”

營帳裏一愣,随後兩人都哈哈笑了起來,又繼續喝起了酒。

老彭雖然沒讀過幾本書,卻也反應過來那聖旨是假的……而如果這宦官說的是真的,那炀陵那邊恐怕已經出了大事。

石莽篡越打算自立為帝,那、那宣帝和太子??

不行!得把這消息告知于老将軍!

老彭轉身的剎那,忽然見眼前一個黑影罩了下來,随後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打暈他的正是剛剛借酒給他的巡衛,他摸了一把腰間的金鞘彎刀,深吸一口氣,将老彭拖往地牢的方向,喃喃道:“老彭對不住了,先去地牢睡一會兒吧,還是小郡主厲害,早有預見安排你去殺這狗官,若不是讓你撞見了我,左賢王的大計可算完了……”

戰事在天蒙蒙亮後打響,茍正業睡夢中聽見戰鼓如雷,衣履不整地出了營帳,便看見崤關城牆外火光沖天。

“怎麽了怎麽了?又有送上門的軍功了?”

“回禀大人,是匈奴大部隊在崤關外和我軍交戰起來了,京畿衛難以撐持,于老将軍無奈只能率軍出城支援。”

茍正業頓時來了精神,穿着衣服道:“怎麽本官一來便是大獲全勝,他一上卻是苦戰?能力不足何必出城丢人,還是看本官的吧,引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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