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浴火·其一

王庭的戰場上, 鐵睿焦頭爛額地指揮衆軍沖殺,雖然之前王庭的軍力已經被季蒙先親自率軍削弱得只剩下三層, 按理說王庭唾手可得。

可這畢竟是厄蘭朵的王都, 鐵睿又擔心崤關的情勢, 急于拿下王庭,親自帶兵沖入王庭後,便曉得自己冒進了些。

一對肉山似的雙胞胎摔角士率軍堵在王庭入口處,一身皮甲刀槍不入, 板斧一揮,人馬俱碎,一時間傷了不少部将。

“□□手呢?!上火箭!倒刺箭呢,侯爺将精銳都留給了我們, 怎能被這兩座肉山堵死在這裏贻誤戰機?快!”

鐵睿暴躁地調令,然而那巨漢摔角士身形雖大,但實際上腳下功夫并不慢,很快鎖定了鐵睿是主将,便如戰車一般隆隆殺入軍中,不顧渾身被砍得遍體鱗傷, 朝着鐵睿就是板斧一揮。

“鐵統領!小心!”

鐵睿只感到面前一片巨大的陰影壓下,好在他身形靈活, 一矮身從馬背上滾了下來,不過他那匹愛馬卻是當場被砍翻在地。

“你!”

巨漢可不會等他呼救, 第二斧已經挾千鈞之勢, 就在它堪堪落下時, 忽然斜刺裏寒光掠過,巨漢痛叫一聲,只見他握斧的手腕不知何時被一杆槍釘穿,被帶着踉跄了幾步倒在地上。

“鐵公雞!給我滾起來!”

襲光掠過一條長長的殘影,轉眼間殺入場中,馬背上的季滄亭按了一下面甲,從馬背上取了自己慣用的槍,一手拎着被她帶來的單于,一躍而起,只一槍,驚鴻游龍般直接從第二個巨漢咽喉處沒入,再從他後頸處穿出,滿眼血紅飛綻間,季滄亭站在那巨漢屍身上,朝着還在王庭中鏖戰的匈奴将領道——

“去告訴你們的左賢王,單于已經落在越軍手中,及時休戰,尚可挽回,若不然,不死不休!”

殺紅了眼的匈奴将領只遠遠看了一眼,便駭然失色。

“大單于!!”

季滄亭二話不說便奪過了指揮權,讓左翼打開一條通道,讓幾百個王庭匈奴人逃了出去,随後走向發呆的鐵睿。

“怎麽是你?我爹呢?”

……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

鐵睿知道那兩個巨漢的厲害,沒想到季滄亭一個照面就能把他們全殺了,這恐怕連昔日炀陵中排名猶在她之上的高手都做不到……唯一的解釋是,這段時日不見,她變強了。

他定了定神,将崤關告急,季蒙先為了救崤關将王庭托付給他指揮的事據實以告。

“……崤關告急?确定是崤關裏有叛徒?”季滄亭将自己的舌尖咬痛,她心裏此刻本能地要鐵睿分兵給她去救成钰,可此時崤關的情勢緊急,背後牽系着無數中原黎民,一點時間都不能浪費。

“你看那紅煙,都這麽多次告急了,崤關城池裏沒道理不出兵,除非城中有變。”鐵睿看了一眼臉色發紫的大單于,“你做什麽要放這些人去給蘭登蘇邪報信?”

季滄亭目光殺氣森然,道:“攻心之計,讓蘭登蘇邪一個人專美于前,豈非不公?”季滄亭眼中殺氣凜然,轉而對大單于道,“老頭,你猜蘭登蘇邪看到你在我手裏,會不會救你?”

老單于被季滄亭颠簸了足足兩日,此刻剛緩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恨聲道:“蘇邪對本王素來忠心耿耿,你能沖破道道封鎖,算你勇武過人,但若是對上吾兒蘇邪,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季滄亭再次向北方的草原看了一眼,咬牙跨上襲光,道:“那就跟我走一趟崤關吧,我倒要看看,你們是不是當真這般父子情深!”

……

崤關的血戰還在繼續。

城外喊殺震天,城內龜縮不出,最絕望的局面就在城下上演。跟着季蒙先而來的冀北軍已經發出了最後一道象征着求援的煙火,自知城內必然出了變故,只能将一腔悲怒化作戰力與匈奴正面交鋒。

以往的戰局中,冀北軍一局城池之險,贏多敗少,可匈奴的馬匹和刀都太過精良,陣前交鋒中,數度以力破巧,如是從正午殺至黃昏,冀北軍人困馬乏,加上崤關的城池上那些袖手旁觀的友軍,滿腔絕望難以傾瀉,只靠着一口不屈的怒氣撐持着。

“冀川侯,能在二十萬大軍包夾下撐持這般久,可說古今之未有,何不出來一見!”

一片血火硝煙裏,蘭登蘇邪的身影從飄飛的黑色王旗裏越衆而出,鷹隼般盯着陷入苦戰的冀北軍,不多時,他看見對面一個赤紅披風的身影應聲而現。

絕境當前,季蒙先卻絲毫不見慌亂,道:“左賢王,久違了。”

蘭登蘇邪拂退四周想要跟過來保護他的侍衛,道:“中原裏盡是些兩腳羊,唯有季侯才是本王眼裏的真豪傑,這一局對本王意義非凡,不知季侯有何評價?”

論兵法他要勝過蘭登蘇邪,可對方終究占了地利人和,甚至在崤關的布局,也是始料未及。

勝利者急不可待地想從對手嘴裏得到一句不甘的認敗,季蒙先回望了一眼屹如山岳的崤關,道:“左賢王熟讀中原經典,應知何謂‘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蘭登蘇邪面上的笑為之一頓,繼而道:“侯爺有血性,不代表大越人人如侯爺這般,崤關城門不開,侯爺今日必然殒命于此,還不認輸嗎?”

季蒙先甩去劍尖上的血跡,道:“冀北軍未戰至最後一人一卒,絕不言敗。”

“好氣節,憑這一句話,待本王打下大越後,自會善待侯爺家眷。”蘭登蘇邪大笑一聲,擡手一指,立時匈奴大軍排山倒海般将冀北軍困為一座孤島。

就在蘭登蘇邪麾下的核心精銳殺出時,冀北軍忽然一個變陣,宛如燕子展開的雙翼一般,将蘭登蘇邪的精銳分割成三處,随後之前藏在中軍裏的辎重步兵齊步上前,手上一把長鐮咔一聲展開,沖着最前方的一排騎兵便是一砍。

“砍馬刀!”

匈奴前部一時間人仰馬翻,但蘭登蘇邪身邊的部将卻嘲諷道:“還有十幾萬大軍,他們以為還能逃得出去?不過困獸之鬥罷了。”

蘭登蘇邪卻一眼就看出來季蒙先的意思,因為匈奴最大的缺點就是各部彼此勾心鬥角,平日裏全靠他麾下的親衛軍牽系着,一旦這部分親衛被削弱,整個厄蘭朵大軍就會松散不堪,這對後續的進軍極為不利。

他剛要指揮大軍應對,忽聽身後喊殺聲出,只見崤關我五座城門裏有三座轟隆隆打開,被禁锢在城內的冀北軍滿身狼狽地沖出。

“□□手!上前齊射!”

冀北軍動作極快,轉眼間便在城池下列好了箭陣,一輪齊射,箭矢如雨如蝗瞬間落在匈奴大軍之後,逼得他們陣腳大亂。

“侯爺!援軍出城了!”

季蒙先身側的部将大喜,立即整軍朝着崤關的方向靠近,然而就在此時,陣前的弓箭陣中,一支冷箭悄然轉了方向,掩在亂軍中,一箭朝着筋疲力盡的季蒙先射去……

這一陣變生肘腋,教他的親衛前軍陷在陣中進退不得,但蘭登蘇邪仍是強自定住心神,有條不紊地指揮重騎兵去沖擊弓箭陣,僵持了未多久,忽見季蒙先陣前一陣騷亂。

赤紅的“季”字大旗在他望過去時,竟倒了下來,而旗幟後,一支黑羽長箭在季蒙先心口穿胸而過。

……完了。

直至此時,蘭登蘇邪才真正松下一口氣,頗有些悲憫地上前高聲道——

“季侯!昆侖神庇護的終究是我厄蘭朵!今日成敗已定,你若有的是個兒子,尚可為你報仇,可惜聽說你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今生只能飲恨了。”

待看到季蒙先心口處流下的是象征着中毒的黑血,冀北軍的部将們驟然紅了眼眶。

“我的女兒……”季蒙先掙開部将的扶持,握緊了長箭削去心口處的箭尾,“她要比世上所有的男兒都強得多,我以她為傲!衆将士,今日若敗,泉下何顏見父老?!可敢随我赴死!”

“願從季侯!!”“死戰!”“殺!”

将士赴悲歌,擎刃獵群狼。肝腦塗地紫,碧血酬蒼黃!

這是護守了數十年的崤關才能養出的鐵血之士,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這樣的一天,将性命交付在這片土地上。

蘭登蘇邪視線內,匈奴的戰馬不自覺地後退,他抽出封塵了許久的長刀,道:“殺!”

最後的血戰打響,蘭登蘇邪死死盯着季蒙先的動向,慢慢地,心裏竟然生出些許敬畏——他分明已經被箭射傷要害,應該倒下才是,為何還不倒下?

心頭逐漸開始焦躁的時候,匈奴後軍中忽然擠過來幾個匈奴王庭留手的貴族。

“左賢王!”那貴族滿身狼狽地靠近,抓住蘭登蘇邪的馬缰,“王庭陷落了,我們的伏兵被一舉殲滅,大單于也被越人抓去了,他們正要帶着單于來崤關逼我們退兵!”

旁邊離得近的部将大驚:“不可能!有宗師在大單于身邊守護,不可能有人将單于劫走!”

“我說的是真的,一個騎着神駒的面甲小将帶着單于直接殺入王庭,我們的陣腳大亂,這才被……”那匈奴貴族話說到一半,驟見寒光照眼,下一刻,他的人頭高高飛起。

“王?!”

蘭登蘇邪收回斬下人頭的長刀,冷然道:“妖言惑衆,動搖軍心,大單于在神廟中何其安全,此人必是奸細!”

“這……”那些部将一下子被鎮住了,他們知道這貴族說的可能是真的,但對此時的蘭登蘇邪而言,崤關的戰場、大越的最後一道防線才是最重要的。

……甚至比大單于的安危更重要。

沒有人敢再說話,直到遠處的地平線上,一頭雪白的神駒遠遠馳來,随後大地隆動,烏壓壓的冀北軍踏平了王庭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支援崤關。

“蘭登蘇邪,大單于已被活捉,還不收兵?!”

這一聲仿佛帶了內力,遙遙回蕩在戰場上,後面的匈奴大軍的目光震驚地掃去,只見一個戴着面甲,手執鐵槍的小将拎着一個穿着裘衣的人。

“真的是單于?!”

厄蘭朵上所有的部族以大單于馬首是瞻,如今大單于仿佛當真被拎到陣前,這讓在場的大小領主紛紛止住了手頭的戰事。

就在此時,中軍之中的蘭登蘇邪冷冷地看了遠處一眼,接着竟毫不猶豫地奪過旁邊軍士的長弓,張弓搭箭,隔着百丈遠,一箭射殺了季滄亭手裏提着的人。

“左賢王你!”

“本王說過了,這是越人詭計,陣前動搖軍心者死!”

無論是真單于還是假單于,反正此時都已經死了,即便有什麽不服,那也是秋後再算。

蘭登蘇邪做事果斷,這一手本該一瞬把軍心安定下來,但很快,被射殺了手中俘虜的季滄亭驀然冷笑一聲,擡手一招,身後冀北軍左右分開,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并着幾十個匈奴貴族被讓了出來。

剛剛還一臉漠然的蘭登蘇邪此時首度變色:“你是何人,竟敢诓我?!”

然而此時已經晚了,大單于親眼看見他信重有加的左賢王為了穩定軍心,毫不猶豫地射殺了他,瞬間心底發寒。

“你……蘭登蘇邪,這就是你對本王的效死的忠心?!王庭諸部,還要跟随一個謀反的廢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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