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浴火·其三

“彭護軍, 你說此人是滄亭的同窗麽……”

季蒙先傷勢剛一穩定,就即可整頓崤關軍務,拿下陣前誤事的茍正業, 正親審時,便聽聞炀陵方面來了人,而且是石莽的兒子。

自崤關大軍開拔之後, 炀陵方面就仿佛斷了消息一般, 送回的軍報也是有去無回,這讓季蒙先已經産生了些許疑惑。

老彭在先前的崤關守城戰中被流矢射中大腿,如今是一心想讓陣前畏縮的茍正業去死,便道:“侯爺, 這石莽的兒子能有什麽好事?無非是替茍正業求情來了, 侯爺可千萬勿理會他, 茍正業一身血債累累, 不殺之不足以平民憤!”

季蒙先按了按發昏的額頭, 道:“于老将軍之仇, 我自不會輕放。茍正業贻誤軍機, 今日日落前軍營正門處斬首, 至于其他京畿衛部将, 他們本是石莽麾下, 我欲以此來讓石莽再讓出一步兵權。”

“好, 那這茍正業?”

之前老彭說出炀陵中有所變故, 石莽可能已經篡位并假傳聖旨意欲接管崤關, 季蒙先幾乎是立即就信了, 但如今崤關守軍有不少家眷在炀陵,匈奴的危機還未解除,他連季滄亭都不敢告知,更不敢直接公示于衆,以免軍心浮動。

還有,襄慈也在炀陵……

季蒙先握緊了手指,道:“石莽既将自己的兒子送來,便該趁此打探清楚炀陵之軍情,你帶茍正業先下去聽候發落。”

此時茍正業正被五花大綁地跪在地上,在這之前,他本打算從崤關直接往中原腹地逃跑,但堪堪逃脫時,卻被崤關的百姓團團圍住了車駕,這才被後續趕回來的老彭率領将士截住,一路押送到了季蒙先面前。

此時他已知曉自己的下場,正抖如篩糠,一聽說石莽的兒子來了崤關,便立時覺得有了生的希望,剛想掙脫嘴上的束縛辯解些什麽,季蒙先卻讓老彭将他帶走塞先聽候發落。

“你假傳聖旨之事有待核實,說辭若與石莽之子對不上……”

殺意灼然,茍正業又驚又怕地縮進了屏風後,不一會兒,門一響,一個紫袍年輕官吏緩緩走入,進來後,見了季蒙先,先是叉手行禮。

“晚輩宮中廷尉石梁玉見過季侯。”

這讓季蒙先倒是頗為意外,他本以為石莽的兒子多少有其父幾分倨傲,未意竟是個禮數周正的書生,道:“若不是你是滄亭的同窗,如今只怕會在地牢中相見了。本侯便直言了,崤關之中,只有說真話的人,可以活着出去,石廷尉,好生思量。”

他雖傷重,但一身軍人的煞氣還是讓石梁玉緊張地握緊了袖中的遺诏,道:“侯爺若想知道炀陵的情況,晚輩亦可坦言相告——太尉石莽構陷謀反罪名,致使陛下誤殺太子,如今太子一死,皇孫出逃,滿朝清流群龍無首,石莽已控制了炀陵內外局勢,只待茍正業接管崤關,他便會即刻稱帝。”

果然如此。

甫從匈奴那側死裏逃生,大越又逢內亂。

心血翻覆,背後金瘡隐隐作痛起來,季蒙先強忍下喉中彌漫而出的血腥,道:“你應是石莽之子,豈不知若我揮師回京勤王,憑石莽麾下的軍力根本不堪一擊,而你也與他脫不了幹系。”

石梁玉此刻卻異常鎮定,道:“昔日石莽縱容妾室踐踏我生母牌位,是郡主相救,此恩永不敢忘。”

“滄亭好管閑事,但應不值得你弑父。”季蒙先撐着桌面盯緊了他的神色,“你會為此豁命?”

“我并不打算因此而死。”石梁玉深吸一口氣,道,“我有一件重要之物獻上,請侯爺屏退左右。”

季蒙先掌兵多年,也算閱人無數,他暫時看不出石梁玉有說謊的必要,揮揮手示意門外的侍衛離遠些,将門合上,道:“說吧。”

“陛下駕崩前留下這份遺诏,便是侯爺名正言順地肅清炀陵的憑據。”石梁玉将遺诏展開,待看見季蒙先滿面震驚時,道,“此遺诏是趙公公當時與我一道打開的,侯爺若不信,自可向趙公公核實。”

幾十年往來奏折文書,季蒙先一眼就确定了那是宣帝的和國玺之印,饒是如此,他一時也不敢相信。

“可怎麽會是……”

石梁玉的語調逐漸高了起來:“在侯爺看來是不可能,但遺诏只會傳位于名正言順的皇儲,郡主乃是長公主嫡出,而長公主更是先皇後的嫡出,血統無可争議。只要侯爺願按此诏行事,我願回到炀陵,在适當的時機,刺殺反賊,扶郡主登——”

“且慢。”季蒙先擡手讓他暫時住口,心口不住起伏,“容……容我想想。”

只要按着這份遺诏來,他便可以大義滅親的名頭斬斷和石莽的關系,而按遺诏所示,他也可繼續以高位留在朝中……最後,成氏百年世家,代代皆有家訓不可與帝王通婚,如是以來,他縱然不敢表露什麽心意,至少成钰也得不到。

寡君,孤臣,這樣很好。

“晚輩來時已經聽聞了侯爺已将匈奴擊退,王庭也已平定,往後匈奴至少有數十年光景不敢南侵,不妨即刻啓程回炀陵——”

“不。”

大越幾代帝王皆不得善終,季蒙先可以想象得到留給季滄亭的會是什麽,她将被徹底擡上權力的風口浪尖,被辱沒的出身、野心者的暗算、當世的非議,還有……她和成钰,即便不是死別,也是生離。

石梁玉聽了這個不字,眸底即刻陰沉下來:“郡主身為成太傅的門生,又有侯爺相助,何愁不能坐穩那個位置,侯爺有何顧慮?莫不是因為成钰?”

“……”

季蒙先的沉默讓石梁玉心裏徹底冷了下來,道:“一己私情,和讓中原百姓落在叛賊之手,若是讓郡主選孰輕孰重,她會選擇後者。”

“不必說了,如你所言,匹夫未亡,家國重擔豈能落在一個女兒家身上。”

他這些年,從未盡過一個父親的本分,她說要為他分憂,他便允她上戰場,允她在刀鋒箭雨奔忙,如是這麽多年過來,竟未發現她已經十八歲了,多少次白首之約許出去,又多少次失約。

她不是喜歡,只是因為她父親守在邊關,她便扛起了別人家兒郎的責任,那本不是該屬于她的重擔。

把定了心思,季蒙先道:“年輕人,這份心意我記下了,他日自會保你一命。你若當真有心,在我率軍輔皇孫平叛時,遠離炀陵,萬勿卷入朝廷是非當中。”

“侯爺!”

“下去吧,本侯命人送你出崤關。”

他不允,他要護着女兒……一旦季滄亭把成钰找回來,說什麽都晚了。

一路走來,如履薄冰,到了這一步,怎能因為他一念之差而全盤皆棄?

——你知道讓一個軟弱的惡人洗心革面重新來過需要什麽嗎?那就是讓所有知道他惡事的人都死去,他就會回歸到初心。

成太傅的話言猶在耳,石梁玉滿腦子都是季滄亭被成钰帶走的畫面,眼前一片空寂,鬼使神差地,一句虛言就已說出了口:“家國重任,季侯不讓一個女兒家承擔,又為何讓長公主一個女人擔下?”

季蒙先驀然睜大了眼睛,沖過來抓住石梁玉的領口:“你……說什麽?!”

一隙寒風在令人窒息的屋內陡然蔓延開來,石梁玉幽然如鬼魅的聲音徐徐蕩開。

“您知道這段時日,為何再也沒有炀陵發來鉗制崤關用兵的聖旨嗎?您不知道,您在邊關當英雄受盡萬人尊敬,您不知道……您的妻子,襄慈長公主,她怕石莽再次挾天子加害于你,親手把陛下送走後,服毒自盡了。”

那年三月春城飛花猶然在目,好似昨夜還依稀夢見過他解甲歸鄉後,伊人在家門處青衣相候的畫面,今日夢醒,卻已是物是人非。

“襄慈……自盡了?”季蒙先松開他,無神地喃喃着。

石梁玉腦中一片混沌,有那麽一瞬間,甚至将季蒙先看作了抛妻棄子的石莽,口中的話語也不自覺地越來越殘忍。

“侯爺原是這般在意麽?她在炀陵忍受風言風語時,侯爺沒回來,她被囚禁在宮中時,侯爺還是沒回來。離世之前,她還在問,可侯爺還是以所謂大局為重,連最後一眼都沒來得及見她,您可知道,她最後……死、不、瞑、目啊。”

……

茍正業在樓下一衆兵士恨不能寝皮食肉的目光下,渾身顫抖,他已經看到遠處有行刑的刀斧手磨着斬首所用的刀,深知不久後這把刀便要落在自己脖子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想暈過去,但看守他的老彭一見他有暈過去的跡象,馬上便是一桶冷水澆下。

“還敢睡?死在崤關外的将士們可是連瞑目的功夫都沒有!”

此時,兩個侍衛正送了石梁玉下樓,茍正業一見,連忙咬緊了堵嘴的麻繩,朝着石梁玉嗚嗚叫了起來。

石梁玉擡起一雙麻木的眼,定定地看了茍正業片刻,轉步走過來。

老彭對石莽也是恨之入骨,連帶着石梁玉也防範了起來,橫在他面前,滿眼警惕:“你要幹什麽?即便侯爺松口,我老彭也是絕不會放人的!”

石梁玉微微低着頭,道:“我知道他罪不容誅,無意帶他離開,只是他家眷托我帶來一只香囊,便是他即将就死,也請将軍網開一面,讓他帶着家眷送來的東西上路。”

“死都死了,要這些勞什子做什麽?”老彭雖是嘴上不願,但也讓了開來,讓石梁玉将一只香囊挂到茍正業脖子上,又問他身後的侍衛,“怎麽,侯爺是不是打算治他的罪了?”

侍衛答道:“侯爺說石廷尉與石莽之事無關,讓他直接回去。”

老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其實他也從季滄亭處聽說過石梁玉的身世,知道這個可憐人跟石莽也不算一條心,滿腔火氣稍減,道;“因為郡主當你是朋友,我老彭才沒對你直接動手。我勸你直接回老家隐姓埋名去吧,別跟着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爹了,等我們将崤關守下來,馬上就會回炀陵收拾他。”

石梁玉的五指在發抖,他知道這是在做什麽,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只是看到那份遺诏的一刻,所有的事都注定了。

——我将讓你升為天上的大日,即便是餘晖,除了我,也沒有人能離你更近。

……

厄蘭朵,草海。

“郡主,我們回去吧,使節團的人都找到了,還是沒有成二爺的消息,他恐怕……”

雪山上蕭冷的風掠過茫茫的草海,沙沙作響的葉子掃過滿是細小割痕的雙手,季滄亭卻什麽都感覺不到,也聽不到。

跟着她一路到此的将士不敢再說下去,直到天色漸暮,路過的牧人告知他們這個地方是狼王的領地,幾乎無人可從狼群的口中逃出,所有人才确定下來。

成钰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郡主……”有人艱難地開口,想要勸告幾句,卻忽然看見天邊處的方向傳來微弱的紅光,正要開口,忽見季滄亭下了馬,單膝跪在草地上。

“噓……別說話。”季滄亭的聲音嘶啞異常,但語調卻是冷靜的。在身後人詫異的目光下,她撥開面前的草叢,抓了一把地上的泥土。

“郡主,不找了嗎?”

季滄亭緊緊握住手上的泥土,沒有回答對方的詢問,起身面無表情道:“情況不對,王庭已毀,單于已獻上降書,為什麽王庭附近還有調兵的糧草?”

她手中的泥土摻雜着一些新鮮的青稞麥,這是匈奴的主糧。

将士們立即警惕起來,道:“莫非是單于撕毀和談?”

“不會,那老單于安于享樂,沒那個膽子,除非……是蘭登蘇邪謀反了。”季滄亭重新上了馬,道,“走,轉去王庭一探究竟。”

“那……成二爺不找了嗎?”

季滄亭一僵,連襲光都不動了,轉過頭來想看她,她深吸一口氣,對着茫茫的草海彼方低聲喃喃道——

“你不準騙我,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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