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浴火·其四
兩日前, 厄蘭朵雪山聖河邊,火把熠然,南侵飲恨的匈奴諸部在這裏彙聚, 聆聽着匈奴單于對蘭登蘇邪的最終判決。
“幾十年來,本王待你如親子,為何要背叛于本王?”
匈奴大小領主的視線下, 蘭登蘇邪被捆在高高的柴堆上, 只需單于一聲令下,草原上最強大的戰神便會灰飛煙滅。
“單于待我如子,我又何嘗不是事單于如父?”蘭登蘇邪絲毫沒有懼色,“數十年為單于開疆拓土, 讓王庭的統轄之地擴張了數倍, 西至烏雲國大漠, 東至滄海, 五一不在我們手中。”
老單于勃然大怒:“若非因此, 本王便不會留你到現在!你應該知曉這一切都建立在你的忠誠之上……蘭登蘇邪, 你的心太貪婪了, 大巫師認為這并不是一個值得期待的王者應該去做的。”
崤關戰場上蘭登蘇邪那果斷的一箭, 讓本就生性多疑的老單于大為失望, 他原本有意将王位傳給他, 可如今的局面, 卻是他自己斷了後路。
匈奴人不那麽重視血統, 但是他們重視忠誠, 在這樣吃人的草原上, 忠誠是他們衡量交往用人的唯一品質。
面有紋彩、滿頭羽毛墜飾的匈奴大巫師上前道:“左賢王,無論如何,你背叛了單于,這無可争議,必須死在這裏。”
作為他的生母,大單于旁邊的阏氏絞緊了衣角,但在諸部領主面前,她并未喪失作為一個阏氏的姿态,只是滿眼悲戚地對單于道:“他犯下的罪無可饒恕,可看在吾兒多年為王庭征戰的份上,請單于不要讓他的身軀埋在泥壤裏。”
大單于點點頭道:“大巫師,免去火刑,改賜他天葬吧。”
比起痛苦的火刑,這是一個體面的厄蘭朵人應該有的死法。
大巫師點點頭,命令一些匈奴的壯漢舉着大桶的鮮血潑在蘭登蘇邪身上,不一會兒便吸引來了遠處窺伺盤旋的禿鷹。
“左賢王,飲下這碗離魂藥,你将不會感到任何苦痛,讓神鷹帶着你的軀體回到昆侖神身邊,這是王庭敬你的最後方式。”
無數的匈奴人雙手交叉緊貼肩膀,對着蘭登蘇邪垂首行禮——他締造了厄蘭朵無數勝利的神話,讓無數匈奴人衣有服、食有肉、行有奴,可這一敗,卻讓他落得這個下場。
滿身沐血,饑腸辘辘的禿鷹仿佛習慣了草原上這種獻祭的形式,知曉這時候下來啄食不會有獵手來打擾,便盤旋着靠近,剛一落在他綁縛在木架上殘破的手臂上,堅硬的喙正尋覓着何處下手才能一下子咬去一塊鮮肉時,蘭登蘇邪驀然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們枉為昆侖神的子民,還不如漢人,至少漢人的庶母還能說出‘燕雀安知鴻鹄之志’,而你們,空有虎狼之性,卻安于在苦寒中狩獵放羊!”
這笑聲驚退了旁邊打算灌他離魂藥的巫師學徒,即将俯沖下來啄食獵物的禿鷹亦為之一驚,嘎嘎怪叫着又飛上天空。
“你……”單于猛然咳嗽起來,“你已為越人所重創,再無法提刀上陣,還有何志氣能說出這等狂言!”
蘭登蘇邪眼前一片血紅,漫長的執念,對中原的無限向往在死刑架上迸發。
“我沒有臂膀,還有我的雙足能走到崤關之前,沒有王庭,還有我的部族聆聽我的沖鋒,我的血肉願為成為馬蹄下的土壤,我的骨頭能撬起那座城牆!”
每一個領主、士兵、牧民都擡頭看向他,那些掠奪的根性逐漸減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撥雲霧的開明。
他們不知道,這在中原的教化裏,被稱為開蒙。
讀書可以養氣,而言辭,可以勵志。
“我的兒子——”阏氏站起來,顫聲道,“這是你的願望嗎?”
阏氏聽罷,拔下頭上的金簪,冷不防地用力刺進單于的後頸裏,在四周的驚呼聲與單于不可置信倒下的視線裏,阏氏對着蘭登蘇邪淚落如雨。
“我的兒子,你想要去建立厄蘭朵的不世功業,那就盡管去吧!”
仿佛是某種驟然被點燃的信號一般,四面八方湧出無數人影,沖上死刑架,将蘭登蘇邪解救下來。
蘭登蘇邪殘臂舉刀,對着仍猶疑不定的諸領主高聲道——
“我和我的部族,将為那座城戰死!你們餘下的人盡可袖手旁觀,那座城門之後的財富,你們盡管去掠奪!現在告訴本王,你們敢一同赴戰嗎?!”
……
禿鷹嘯叫着穿過天空上不祥的濃雲,遠野上傳來夜夜皆然的狼嗥,散發着新鮮泥壤氣息的夏風躁動不安地拂過茫茫草海。
季滄亭虛虛攏住雙耳聽着來自四面八方的一切異響,也許是草原上的風夾帶了幾縷不安的沙粒,一眨眼間,一滴淚悄然順着臉頰滑落。
“郡主?”旁邊的人還當她是終于意識到成钰可能回不來了,小心翼翼地問道,“沒事吧?”
“無妨,許是風太大了。”季滄亭按住心口,她本能地感到自己忽略了什麽,道,“你說,當時我聽從他們的建議,放走蘭登蘇邪,是對的嗎?”
部将略略松了口氣,道:“郡主擔心什麽呢?草原諸部明争暗鬥是事實,讓單于親眼所見自己親自養大的左賢王陣前反叛,不殺他,以後厄蘭朵諸部便難以震懾了,他的單于寶座也坐不住。”
“可我總覺得,我放走的,是一個可怕的敵人。”
季滄亭的不安無端端開始擴散,但此時,她視線盡頭,出現了一片倉皇的火光。
“郡主,匈奴來了!”
他們帶的人不多,本意也只是為了打探而來,立即藏入草叢中,可季滄亭伏地聽了半晌,卻突然又起身上馬:“不對,匈奴的軍隊不該是這種散亂的腳步聲。”
這時候那片火光靠近了,部将也看見了那一大片隊伍中,甚至有攢動的牛羊,問道:“這是在遷徙?”
季滄亭眼眸微沉,道:“不,是逃難。”
她不多言,直接策馬朝着逃難的匈奴牧民方向沖過去,邊走邊看,不一會兒便看見了一杆熟悉的王旗。
“誰?”一臉倉皇的衛兵想攔阻,但卻只見眼前神駒一晃眼間便沖入陣中,幾番兵器交擊的叮當作響後,這片部落的領主,單于的私生子日逐王的王駕方向傳來一陣騷動。
“日逐王,久見了。”季滄亭無視其滿面震驚的模樣,道,“長話短說,數日前蘭登蘇邪已經敗戰交由單于發落,你該是在王庭等候受封接竈人才是,怎會率領部衆逃難至此?”
馬車裏的日逐王已沒了當時在領地般的威風,季滄亭看到的是他滿頭血污,他身側一個漢人面孔的美婦擡頭見了季滄亭,認出她一身越軍衣甲,立時便想起了數日前崤關一戰,驚異不定道:“姑……将軍可是灞陽公主?”
對方眉宇間不怒自威的沙場戾氣讓郗王妃本能地改了稱呼,而季滄亭心中的不祥預感越發強烈,追問道:“正是,你們為何會向西而逃?我大越派去王庭監斬蘭登蘇邪的使臣呢?”
郗王妃是漢人出身,自然不必隐瞞,臉色慘白道:“是、确實如此,單于本已簽下了停戰書,可刑場上單于卻被阏氏突然刺殺,蘭登蘇邪的部從趁機救下他,讓他在半日內整合了殘軍,如今只怕已經在崤關打起來了!”
“當面刺殺單于,匈奴諸領主豈會服他?”
“左賢王不可以常人論度,他不要那些領主的支援,只率領他部及臣服于他的五萬軍隊,直撲如今尚待休養的崤關……”郗王妃艱難地咽了一下,道,“他說,半生征戰,唯願南伐,誓死也要叩開那座城。”
季滄亭怔在原地,她身後那些随扈追上來,恰巧聽到蘭登蘇邪卷土重來之事,震驚過後,迅速冷靜下來道:“沒想到蘭登蘇邪賊心不死,竟有此事……不過郡主放心,崤關雖甫經大戰,關中殘兵已送往就近的灞陽養傷,但有侯爺在,又依憑城池,應該可以……”
“壞了。”季滄亭埋在心底的那一絲不安在這一刻陡然放大,她調轉馬頭朝着崤關的方向,“走,我們回崤關!爹熬不過這個瘋子!”
扈從不解,但季滄亭深研季蒙先的兵法,她太清楚匈奴的弱點了——他們的弱點不在山川、不在天時,而在于他們本性貪婪、自私、惜命,故而只要挫其銳氣,他們便先輸了一半。而如今蘭登蘇邪率軍死戰,等于教會了那五萬大軍陷陣之志,那麽這個弱點将不複存在。
換言之,這樣的軍隊是無可匹敵的。
好似天公也知道季滄亭那不祥的預感即将成真一般,在她想要回崤關時,遠處的禿鷹宛如幽靈般嗅見了日逐王部族中的牛馬與血的味道,轉眼間密密麻麻地鋪滿了月下的光雲。
數息間,禿鷹便開始尖嘯着撲擊起了整個車隊,那些幼小的羊只被抓上天撕碎,而它們仿佛更青睐于沒有皮毛的活人,一時間,哭喊與怒吼聲響徹原野。
季滄亭這邊馬快,并不怕禿鷹的攔截,只需一加鞭,便即刻能脫困,只是……
“郡主,若是在平日,救一救便罷了,如今崤關出事,便別管了吧,雖會損失些婦孺,日逐王的兵力足以驅逐這些禿鷹。”
——那是仇人的土壤所養育的人,與大越無關,與她更無關。
“你們……先走,靠近崤關後發出煙火示警,若是崤關守不住,令灞陽守軍接納崤關百姓。”季滄亭牙關咬緊,沖了回去,縱身一躍,從禿鷹利爪下搶回一個在襁褓裏的嬰兒。
“我的孩子,多謝……诶?”匈奴的牧民抱着失而複得的孩子,愣愣地看着她一個越人悍不畏死地回來幫他們驅趕禿鷹,不禁想起了這些天傳遍草原的那個名字。
她就是……那個擊退了左賢王的灞陽公主?
這片禿鷹惡災不同尋常,仿佛是幾十個鷹群同時捕獵一般,恐怕不到天明,這些禿鷹不會散去,除非以最快的速度射殺其中的鷹王。
只是此刻月色晦暗,她目力再強也難以在四面八方的鷹嘯裏尋到全部的鷹王,纏鬥了半個時辰之久,才堪堪射下兩頭鷹王,而那些禿鷹仿佛源源不絕。
比起現下的情形,那日使團所見的确是小場面了。
季滄亭正打算再堅持一刻鐘便離開時,忽然遠處傳來一聲不同尋常的狼嗥。
草原上夜夜皆有狼嗥,這道狼嗥聲卻尤為不同,蒼涼得宛如從遠古傳來,在這一聲結束後,十方遠野皆響起了狼嗥聲,牧民倉皇逃竄的牛馬一時間仿佛被釘在原地,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日逐王部落中的巫師連忙朝着狼嗥聲傳出的方向五體投地地跪下來,口中用匈奴的古語高喊着,大意約為:我等無意冒犯狼王!請狼王留下吾部族一半生靈,來年願奉獻牲畜供奉!
禿鷹們仿佛被這一聲驚到了,拍打着翅膀驚懼地慢慢退去,季滄亭擡眸望去,只見雲散月出的遠方高坡上,一匹渾身雪白的巨狼獨自走上高坡,它仿佛已脫離了野獸的模樣,優雅神秘得仿佛來自于神話傳說一般,它面前是整個狼狽的日逐王部落,但并沒有號令狼群進宮部落的意向,而是坐卧下來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
“将軍……狼王新月之夜從不狩獵,我部可平安了,今日之恩妾身代王記下,将軍可回崤關了。”
季滄亭不多言,跨上襲光,轉眼間便消失在夜色裏。
她離開後不久,日逐王部落裏的巫師,幾經請示後,按照古舊的規矩,挑出最好的羊羔和小牛,還有一對一歲大的童男童女,巫師們帶着這些貢品敬畏地靠近了那匹狼王。
狼王并不動容,倒是它身後一匹銀灰色的小狼從它蓬松的尾巴下鑽出來,見了那對童男童女,從斜坡上滑下來,圍着童男童女嗷嗷叫了兩聲,便搖着尾巴好似想同他們玩。
“這……”巫師們跪在地上,祖先傳下來的規矩,如果狼王不用貢品,他們也不敢走,就在他們交頭接耳要不要直接把童男童女殺了時,如洗的月光下不期然地出現了一條修長的人影。
狼王好似有所感,優雅地站起身,讓那人扶着它身側的絨毛,引着他緩緩走下來。
這是人,還是神?如果是人,為何狼王不撕碎了他?如果是神……又為何一身漢人服飾?
巫師們被眼前的情景驚得啞口無言,卻又見那人俯身,一招手讓貪玩的小灰狼鑽進他懷裏,開口輕聲道——
“我視物不清,請問,眼前可是日逐王的部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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