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縱橫·其三

崤關陷落只在轉眼之間, 老彭只記得那一天石梁玉走後, 過了許久, 侯爺才讓他們帶着等待宣判的茍正業進去,起初還沒有什麽異狀, 待腰斬棄市的判書一下,老彭卻見他看着茍正業突然吐出一口血來。

老彭慌忙奔出去叫大夫,大夫來看了之後, 跪在地上哭訴說金瘡已破, 回天乏術……

小半日後, 季蒙先回光返照, 複又清醒過來, 他好似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想将守城諸事交代給他人, 卻發現身邊得力的将領大多已在日前戰死了, 迷茫之下, 讓老彭扶着他去城頭走一走。

老彭問他是不是想去看看厄蘭朵,他卻說想去看看身後的大越, 那裏有個他來不及見的人。

——二十年恍然過隙, 道至窮途, 家國兩負,此生已矣。

老彭那時來不及勸慰什麽, 那一日大越最強的邊境支柱轟然倒下,就像命數已定一般,黑夜吞沒夕陽的一刻, 地平線上出現了同樣行至絕處的匈奴。

“……這是你托主簿将那時的事寫下來的?”

老彭如今已經啞了,他的字認不全,崤關一戰後尋了個主簿将季蒙先逝世前的事連筆帶劃地記錄下來。待季滄亭問起,便将這份生前注交給她,怕她不明白,便在地上寫了個歪歪扭扭的“石”字。

“石莽狗賊……”季滄亭見他寫的是個石字,便以為他指的是石莽指使茍正業将崤關攪得烏煙瘴氣之事,攥緊了手裏的紙張,起身道,“為争權奪利,害我生父,害我崤關将士,令我大越生靈塗炭,此仇非千刀萬剮不得解恨!”

老彭一愣,他本想寫石梁玉三字,但想到他們都是一家人,這仇算到石莽頭上也不差,便重重點了點頭。

怒罷之後,季滄亭忽然想起一事:“彼時匈奴突然進攻崤關,那茍正業是不是逃了?”

老彭錘了一下大腿,眼裏滿是憤恨,那時匈奴突然攻城,緊急之下,也不知是不是守軍裏還有京畿衛的親信,應該是趁亂将茍正業放走了,那之後城中急于疏散百姓,茍正業恐怕是混在難民裏逃回了中原。

“總有機會收拾他,我會讓他後悔當時沒死在崤關。”季滄亭眸光森然,殺氣騰騰道,“現在,跟着我殺匈奴去。”

……

大越腹地·夔州。

茍正業披頭散發、滿身破爛地跟在一群逃難的災民後等着夔州當地的富紳開設善棚舍粥,那些粗粟熬制的清粥他平日裏看都不會看上一眼,此刻卻不得不指着它活命。

——怎麽會落到這個地步?!

粗粝的粥下腹,他跌坐在一側,腳心上的水泡燎着了一般疼,他想表明身份,但眼前流落的這夔州素來是大越法外之地,綠林橫行,若是讓人知道他是導致崤關傾覆的那個茍督軍,恐怕當場就會被人撕碎了去。

仿佛是應和他的話,負責舍粥的幾個青年漢子一邊盛粥一邊憤然喝罵——

“真真是奸臣誤國!崤關二十年來沒出過事,石莽派去個狗督軍一鬧,将咱們冀川侯和一幹将士關在崤關外,世上怎有如此蠢鈍之人!”

“這天煞的狗督軍又蠢又毒,我們舵主聽說了消息,氣得砸了碗,當晚就飛鴿傳書去盟會裏召死士去了。”

“召啥死士?”

“盟會裏本來商議着怎麽對付匈奴,論到最後大家還是決定先上炀陵想法子把石莽狗賊宰了再說……”

眼下這時刻,天下想宰石莽的人多了,人人都這麽想,他們自也不避忌了。一旁縮在一棵老槐樹後的茍正業聽在耳朵裏,冷笑一聲:“無知愚民,石大人為大計備下高手護衛無數,豈是爾等蝼蟻小民所能測度,待本官回到炀陵,先拿你們夔州開刀……”

與此同時,炀陵之中,一片風聲鶴唳。

“廢物!季蒙先真是個廢物!不是說匈奴都已經被打退了嗎?!”已然換上了一身五爪龍袍的石莽狠狠将各地報來的求救折子摔在地上,神色猙獰道,“到底有多少個州受到波及了?”

空曠的議事殿上,寥寥十餘臣子站在下面,見石莽暴怒,衆人沉默了許久,有人道:“匈奴右賢王率領十五萬大軍,號稱二十萬大軍南下,那些……那些地方節度使平日裏只修內政,哪管這些軍務要事,州府守備至多一兩千餘,如今匈奴的大軍除了在夔州碰了個釘子轉道向南,其餘羅雲六州已經淪陷了……估計,再有十餘、□□日就到炀陵城下了。”

石莽恨恨地錘了一下龍椅的扶手,道:“梁玉!你是去過崤關的,怎會如此?!”

石梁玉看着腳下光滑的青石磚上,屬于自己的晦暗影子,道:“兒子到崤關時,季侯已傷重,無論如何也敵不過蘭登蘇邪的鐵騎。究其原因,皆是因茍正業遵循父親的吩咐,将季侯及其麾下精銳戕害殆盡所致。因果至此,父親不如想想如何應對匈奴。”

石莽一噎,茍正業也的确是他指使去崤關奪權的,只是誰也沒意料到蘭登蘇邪對中原的執念如此之深,一前一後巧合之下,釀成了今日的局面。

他在炀陵的官場摸爬滾打了半輩子,如今天下唾手可得時,竟逢着外族入侵,不免露出幾分頹喪,道:“罷了……區區幾州的賤民,給他們便給他們了,命炀陵周遭五州及南部諸州,即日起封城不出,不接收一切賤民。待這些匈奴多碰幾次壁,就商量和談之事。”

下面的人一驚,道:“封、封城?那那些縣鎮的百姓豈不是……”

誰也沒敢再問下去,顯然石莽這是要保地不保人了。

“不然你們有別的法子?”石莽冷哼一聲,道,“朕和那匈奴打過交道,不把他們喂飽,他們是不會停下的,一切等到割地之後,他們願意休戰再說。”

石梁玉猛然擡起頭,道:“割地?”

“怎麽,你又想搬出你那套聖賢說辭?為父告訴你——”

“不。”石梁玉聲調平靜道,“父親誤會了,我只是好奇,父親想割哪一地安撫匈奴?”

石莽煩躁道:“就在北方諸州立選幾個州吧,左右匈奴那點人,那幾個州夠他們吃的了,往後眼不見心不煩。”

石梁玉道:“為何不割建昌嶺南之地?”

“建昌可是在南邊——”石莽剛開口駁斥,轉念一想,建昌嶺南之地乃是成氏與其交好的世家的勢力範圍,他猛然站起,大笑着從龍椅上走下來,拍了拍石梁玉的肩頭道,“對、對你說得沒錯,建昌好,他成家不是號稱有建國之富嗎?就讓他們秀才遇上兵,來個鹬蚌相争~哈哈,梁玉啊,為父怎麽沒發現你何時這般腹有奇謀呢?”

石梁玉不說話,淡笑着低下頭,他好似從地上的陰影裏看見了自己面容上那鬼魅般飄蕩了許久的殺念。

——父親,不是我變聰明了,是你……變蠢了。

……

襄州。

“王!王!拔汗領主他——”

一個滿頭大汗的百夫長闖進了襄州府的府衙,一路踢翻了滿地的酒壇,被臺階上什麽絆了一下,一低頭瞧見是個被淩虐至死的漢人民女,不耐煩地将她踢到一邊,随後便匆忙走進了滿是酒臭味的大堂裏。

寫着“明鏡高懸”四個字的匾額歪在一側,曾經被用來審訊犯人的衙門大堂此刻放了幾張軟榻,滿地都是滾落的玉杯瓷器、金銀元寶,幾個匈奴的貴族敞着肚皮橫七豎八地醉卧在榻上,滿地都是撕碎的布料,甚至還有拖行的血跡。

“怎麽了?”正堂上太師椅裏一個額頭挂着寶石鏈子的中年男人醒過來,悠悠喝了口手邊的酒,“拔汗不順利嗎?”

報信的百夫長朝他一鞠躬,道:“尊貴的右賢王殿下,拔汗領主他沒能拿下灞陽郡,現在冀川侯那些殘餘的冀北軍已經将厄蘭朵和中原的通道徹底封鎖,我們恐怕……回不了草原了。”

右賢王頓了頓,笑道:“我還以為多大的事,你看看這中原的美酒、美女,還有那些聽見我們的馬蹄聲就吓得發抖的兩腳羊,這可不是什麽異鄉,這是昆侖神的後花園,我們留還來不及,回去做什麽?”

“沒錯沒錯……”旁邊的貴族拿着一只盛滿了美酒的玉碗強行塞到百夫長手裏,“我們應該遙敬左賢王殿下一杯。哦對了,季蒙先死後大越應該沒有可以匹敵我厄蘭朵的大将了,你剛剛說拔汗是被誰擊敗的?”

百夫長艱澀道:“是灞陽公主,就是那個斷了左賢王一臂的兇殘女人!”

“原來是那個騎着神駒的女人,聽說她是季蒙先的女兒?”

“是了,昨天這可心的美人跟我講過這些。”那醉酒的貴族從床榻裏扯出一個從城裏搶來的青樓女子。

“美人,你說說這灞陽公主的故事。”

那青樓女早就醒了,匈奴來時,她是為了保住養在青樓裏的私生子,才不得不強顏歡笑陪着這些匈奴,此時被人拖出來,她定了定神,低眉順眼道——

“回禀各位大人,灞陽公主原姓季,乃是季侯和襄慈長公主之女,因出生時有祥瑞之兆,故而備受皇恩。年初時更是被陛下賜皇姓進了宗廟,因其的确是大行皇帝直系後人,故而說是公主也沒有錯。”

貴族們面帶笑容道:“大概左賢王殿下當時就是輕視了這個女人才兵敗的,不過能駕馭那樣的神駒,這位公主确實也值得稱道。依我看到時候右賢王殿下進入炀陵後可以娶她做皇後,到時名馬美人都可——”

“這、這就算了吧。那些漢家儒生說得對,太強悍的女人固然可靠,但還是柔弱嬌媚的更好。”右賢王不免想起了單于被阏氏刺殺的那一幕,背後隐隐發寒,喝了口酒道,“百夫長,喝了這碗酒,讓拔汗帶着人馬回來吧,邊關的苦酒喝夠了,還是南方的更香甜。”

百夫長一直蒼白着臉,看着滿堂的紙醉金迷,終于忍不住大聲道——

“回不來了!就在灞陽,他們說拔汗領主和其他部将兵敗後被當場烹殺,整個拔汗部除了二十幾個活口,全部被這個妖魔一樣的公主殺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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