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為王·其一
深秋的炀陵, 桂子如故, 但住在這座蒼天之下最大城池的百姓們今年卻短了迎秋的興致。
宵禁已經有一個月了,一到天黑家家戶戶都閉上了門窗, 午夜夢回時, 總是聽到窗外傳來石莽派出的士卒踹開了某家門庭的聲音。
然後次日天一亮, 人們便會發現街道上又新添了血痕, 而百姓們也從起初的當街唾罵, 到了如今的麻木不仁。
百姓,官吏……整個炀陵就這樣籠罩在一片恐慌之中,大多數聲音都消失了,無法沉默的還剩下一類人——那就是讀書人。
秋闱甫過了一日, 朝中便傳來噩耗, 石莽代天子傳旨,為免炀陵等北地受戰亂侵擾, 将建昌等十六州割讓匈奴,從此與匈奴右賢王部率領的大軍劃江而治。
“江南一岸, 不許動一兵一卒, 黎民百姓,拱手讓與財狼?”
“江南六州九郡盡數封城,唯有建昌乃庾氏本家, 堅持開城收攏流民,只盼援軍,沒想到卻盼來的是一紙割地诏書!”
“吞狼軍在北邊拼命,炀陵卻先就認敗了?!憑什麽!”
成欽滿身疲倦地回到府中, 他手中緊緊握着一團取自貢院的試卷,他已不必再盡到考官的責任,因為秋闱參試者五百一十三人,五百一十三張試卷,每一頁都寫着六個字——
“殺匈奴,誅國賊!”
他仿佛聽見了一片壓抑已久的浪潮正在逐漸包圍風雨飄搖的大越,他不知吉兇,只知那并非人力可阻,伫立良久,聞得身後有人輕聲慢語道——
“夫君,你頭上有白發了。”
成欽回過身來握住妻子的手,眼中不免有幾分澀然:“無妨,眼下中原情勢緊急,待孩子誕下後,我讓族人接你去嶺南祖地。”
庾氏的身子已經足月,随時有可能臨盆,聞言,一如既往道:“國難當前,我雖為女子,也不應獨善其身。”
成欽沒有多言,他知道庾氏的秉性如此,道:“這段時日,累你為我操勞了。”
庾氏乃建昌大族,如今炀陵消息封鎖,聖旨到了建昌諸州時,若非庾氏及時傳訊,他們還不知建昌已割據出去之事。
“夫君,你可有計量了?”庾氏輕聲道,“我族中傳訊,如今南方諸州大多鎖城不出,建昌已不指望朝廷能派兵增援,打算……索性向滄亭求助。”
在中原全線潰退的情況下,到處追着匈奴尾巴打的吞狼軍風頭卻是一時無兩,匈奴以勇悍著稱,他們卻更兇更猛,即便是稍有失利,也非得咬下敵人一塊肉才願撤退。
匈奴嚣張,但他們也知道疼,與其和這塊石頭硬碰硬,不如去啃那些軟柿子,是以每下一城,便再不敢如先前那般盤桓數日殺人取樂,而是搶了就走。
季滄亭如今的勢頭是成欽這邊唯一欣慰的事,聽妻子說起,道:“我知滄亭素來不輸男兒,只是她身後崤關守備薄弱,匈奴随時可自厄蘭朵重新殺來,若是讓她南渡去救建昌,北方甫遭戰亂的諸州難免有後顧之憂。”
……不能再給她壓力了。
庾氏自也知道,憂色爬上眉梢間,卻見成欽身後有風夾裹着一張張白紙飛過院牆,她一怔,讓下人拾來。
“石賊禍國,弑君篡越,守國門者,當為天子。”
庾氏喃喃念出上面的字跡,只見散落在院中的紙頁上皆寫着這十六個字,滿臉錯愕道,“夫君,這可是反石清流所為?”
“不,徐相與我絕不會這麽做。”成欽臉色瞬間凝肅起來,他想得極快,道,“炀陵裏那些年輕人本就一腔義憤難抒,若讓他們看見此等言論,必會與石莽控制的禁軍硬碰硬,讓石莽擔一個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罪名……只是讀書人哪裏是禁軍的對手?倘若是有心人欲借此造勢起事,恐怕布計者連這些讀書人的性命也算在裏面了。”
為誰造勢?守國門者?
一想到後果,庾氏亦是滿臉蒼白,成太傅與宋相嘔心瀝血在小龍門為大越培養的那些足以中興王朝的力量,決不能如此犧牲。
“大人!大人!”下人匆匆趕來,面色驚惶,“炀陵城中已有千餘學子白衣赴宮門死谏!”
不祥的預感終于化作現實,成欽轉身走到門前,又停住了腳步,回身看向妻子,嘴唇翕動了一下,道:“我會回來。”
庾氏與他對望了片刻,輕輕按住腹中不安的胎兒,用盡力氣抿出一個淡笑:“你還沒帶我去吃嶺南的荔枝,當然要回來。”
……
天不亮時,餘婆婆一如既往地蒸好了幾籠炊餅,裝在食盒裏推出了門。
她兒子兒媳總是勸她這兩日不要出攤,可她總覺得今年的老寒腿越來越嚴重了,怕自己等天冷了就沒那個力氣,便趁着兒子兒媳沒睡醒之前,便悄悄出門擺起了炊餅攤。
餘婆婆本以為來得早了,卻沒想到一開門,便見到三三兩兩的讀書人,手執論語、中庸等經典站在街上。餘婆婆見他們為免驚動百姓,只是低頭默讀,并沒有出聲,随便尋了個就近的年輕人問道——
“小公子,不是昨天便考完了嗎?這是去哪兒呀。”
那年輕人雙手有些顫抖,但并未對餘婆婆實言,斟酌了一下言辭,道:“婆婆,我們是去看榜,今年……今年的榜放得早。”
“原來是要看榜了。”餘婆婆包了兩個熱騰騰的炊餅遞過去,笑眯眯道,“看完榜就該做官了,好人做好官,好官做好事,等打完了匈奴,大家好好過日子。”
年輕人眼眶微熱,低頭咬了一口松軟的炊餅,道:“是,讀聖賢書,當不負百姓。”
餘婆婆只覺得自己是年紀大了,擡頭看向街尾,只見得滿城桂子送白衣,迤逦過往,盈目茫茫。
“好呀……好官多了,天下就太平了。”待最後一個白衣讀書人消失在街角,餘婆婆望了許久,捶着腰回到攤位上。
而就在這時,三五個巡城衛從巷子裏轉出,見整條街上只剩下餘婆婆一人,沖過來高聲喝問:“婆子,你剛剛和那些反賊說什麽?”
餘婆婆一愣,道:“什麽反賊,那不都是小龍門的儒生嗎?”
巡城衛們側頭互相交談了一下:“上面要殺雞儆猴,還差二十個反賊……就抓她去吧。”
他們也不多言,硬說餘婆婆是反賊的眼線,前面兩人不由分說一左一右将餘婆婆架起來,正準備拖走時,忽然發現身後的同僚未動。
“你怎麽了?”
那最後一個巡城衛僵在原地,右手顫抖地從胸口前挪開,只見胸口前一支厄蘭朵制式的箭矢從他後頸斜斜刺如,從心口處狠狠穿出,他搖晃了幾下,便轟然倒下。
餘婆婆擡起頭,她宅子後幾百步開外的城牆外,傳來一聲從來未聽聞過的蒼涼號角,而號角聲中,隐隐傳來極北之地帶着草原氣息的叫戰聲。
“奉右賢王殿下之命,大越的皇帝若有心交好,請将挑起戰亂的禍首成氏一族和灞陽公主衛滄亭陣前斬殺,為我厄蘭朵大單于之死雪恥!”
……
“還沒學會嗎?這麽多年交手下來,匈奴若是有心挑釁,自會有一萬個借口,所謂的盟約,對他們不過廢紙一張。”
馬蹄濺起遍地枯草碎葉,
北方諸州尚有小股匈奴四處流竄,時不時入侵一些防守薄弱的郡縣,季滄亭在聽到炀陵要将建昌割據出去的同時,就已大致勾勒出匈奴的意圖。
他們會派出前軍約五萬進逼炀陵,而後軍盤踞在湘州觀望情形,倘若吞狼軍選擇救援炀陵,他們便可趁機北上再次進攻大越腹地,而若是吞狼軍袖手旁觀,他們便可挾兵鋒打下大越國都。
北方的兵力不能分散,留給季滄亭的只有一個選擇,就是調兵……只是季滄亭調兵,從來不會說“請”字。
離炀陵不遠的潞洲城中,潞洲刺史被吞狼軍死死按在地上,一只眼拼命瞪向季滄亭,從牙縫裏道——
“我們可是奉了聖旨封鎖城門的,你……你即便為公主之尊,做下此種行徑,與謀反何異?!”
季滄亭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刺史,目光宛如結霜。
“我不在乎,我只要贏。”
潞洲刺史咬牙看着他們将他的兵符搜出,最後聲嘶力竭道:“我潞洲的兵豈能和你那吞狼軍相比?他們見了匈奴便腿軟,去了也不過是枉送人命!”
“國已不國,為軍者袖手偷生,留命何用?”季滄亭語調冷漠道,“死也要給我死在戰場上。”
那刺史被拖下去後,州府裏有個當地的潞洲小官突然開口道:“殿下,可否聽小人一言?”
“求饒的話便省省吧,我沒時間聽。”
季滄亭轉身欲走,那小官又道:“殿下誤會了,小人不是在求饒,只是仰慕殿下為大越征伐勞累,想在殿下面前以智計自薦罷了。”
季滄亭哦了一聲,道:“說來聽聽。”
“多謝殿下,适才刺史大人所言也有道理,縱然殿下對上匈奴兵法超然,但常言道天時地利,人和為上,潞洲坐擁三萬雄兵,可自匈奴南下,種種兇殘之事傳至此地,将士們未曾上戰場就已聞風喪膽,便是殿下點了他們去對上匈奴,士氣不振,勝算恐怕也不高。”
“說下去。”季滄亭道。
“将士們參軍無非為博取功名,如今他們大為所患者,無非是聽了殿下的軍令後,有違忠君之道。而諸州如今已隐有傳聞,奸賊石莽暗中篡位代天子行诏,殿下既有心平亂,不妨假拟傳位聖旨,便說陛下早已有意将帝位傳與殿下,如今肯歸附殿下者,皆為從龍之臣,若得戰勝,自可論功行賞,如此萬衆一心,何愁大事不成?”
府衙堂中所留的大多是季滄亭心腹,聞言面上雖有震動,但瞥了一眼季滄亭的背影,心頭竟不意外。她在撿起屬于父親的大旗號令千軍萬馬前,誰都沒想到她能這麽快接手了軍務。
季滄亭盯了他一會兒,若有所思,道:“你的言辭尚算流暢,但雙足內縮,隐隐有色厲內荏之象,此計斷不是你所想,是何人在背後指點你?”
那人盡力保持冷靜,心頭暗暗詫異,咬了一口舌尖,想起那人交代給自己的話,道:“無人指使,小人昔日出身宮中百工局,三五不時便要打理國玺,對國玺印鑒了如指掌,炮制诏書亦是輕而易舉,故而有此一想。另者,誠如殿下所言,如今匈奴大軍壓境,時不我待,還請殿下早做決斷。”
“若不是我從沒見過你,我恐怕會以為你是我的故交了。”
也只有季滄亭的故交,才會如此了解她的秉性——她為了大局,從來是無所顧忌。
是啊,她還在乎什麽呢?父母不在,成钰也不在,她的餘生還有什麽好顧忌的?唯一惦念的,不過是這片他們曾守過的山河。
“主公,您當真要聽他的?放眼千古,可從沒有過一個女皇帝!”
“那是因為……千百年以來,也只出了我一個季滄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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