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為王·其三
“骨都侯, 這都是你的錯!這些狡猾的中原人已經向昆侖諸神血祭, 現在誰敢冒犯諸神的威嚴?若是就這麽撤退,看右賢王殿下不剝了你的皮!”
骨都侯匆匆向後瞥了一眼,跟着他來的諸多匈奴領主大多眼神不善, 有的還在雙手按肩垂首禱告, 仿佛是在懇請昆侖諸神原諒他們的冒犯。
在厄蘭朵, 昆侖神的威嚴不可亵渎。
那骨都侯沉默了,依照約定讓人放了抓來的所有大越百姓,但他并沒有就此離開。
“厄蘭朵的兒郎們。”他深吸一口氣, 道,“你們知道我的部族出過侍奉昆侖神的數代祭司,對昆侖神的忠誠在草原上無人能出左右,這個越人讓我們不得對兩腳羊出手,否則會受到神罰……我知道你們怕, 我也怕, 可你們想想,若是左賢王殿下在這裏,他是不會退卻的。”
匈奴人們停下了祈禱,全神貫注地看着他。
是的, 如果不是那個至死都要撞開征伐中原的大門的人在,他們今天也不會站在這裏。
骨都侯道:“我相信,他的英靈已經升入了昆侖神廟,正在天上看着我們的選擇,所以即便是神将為我們的忤逆震怒, 我們也不能就這麽離開!”
被強行收攏住了浮動軍心的匈奴逐漸又找回了些許戰意,而炀陵城上,守城将官聽着城下殺氣再掀的呼號聲,一咬牙回頭道——
“他們放人了,但是沒有走!成大人遺言,說倘若匈奴不走,必為滅我大越國統而來,城中能當守城之責者,只剩庾氏世家!你們守好,我去求援!”
他匆匆離開後不久,城頭守軍自發開始架設重弩,正當防禦備戰時,一個白發蒼蒼的官吏氣喘籲籲地被人扶上城牆,擦了一把冷汗,喝道:“誰讓你們開打了?讓匈奴看見了怎麽辦?!”
軍士面面相觑,道:“大人,匈奴都是不守信用的,再等下去豈不是坐以待斃?”
那官吏道:“石大人說了,不要輕易起戰端,待我等去問一問!”
“再不備戰就來不及了!”
“退下!”老官吏喝走了軍士,爬上城牆,清了三遍嗓子,才對城下恭敬而委婉地表示去湘州的渡船已備好,為何不退兵之事。
“中原自诩好客,我等千裏迢迢到此,不請人進城歇腳就罷了,客人要遠行了,連送都不送一程,是何道理?”
“這……”老官吏脊背發顫,“可汝等剛剛分明說過只要我們交出成家之人——”
無需任何回答,城樓下匈奴們的哄笑聲中,炀陵城裏的人已經得到了答案。
“兒郎們,你們的神鷹還沒有試過大越國都裏幼羊的味道,豈能就這麽離開?!要送,也得讓皇宮裏的大越皇帝親自相送!走!”
陣中數十只黑鷹展開雄健的雙翼,振翅沖上雲霄,它們是匈奴人在天穹上的眼睛,被放出的瞬間,十數只黑鷹便訓練有素地往布防較弱的城牆飛掠而去,其中最為雄壯的幾只,已經穿過越軍的箭雨朝城內飛去。
“攻城木、雲梯……”城上的守軍看見匈奴陣中擡出的這幾樣辎重,狠狠地砸了一下城門,“他們掠走了不少辎重,若是城牆上守不住,就都完了。”
炀陵城中,單單外城就生活着四十萬黎民百姓,他們自知不能退,可攻城木一次次撞擊着古老的城門,那些令人膽寒的聲音就這麽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每個人都在自問等那扇城門被破開之時,他們是否敢同那匈奴一戰?
“若外城當真守不住,我們也是死路一條,不如……”獻降兩個字卡在喉嚨裏,怎麽也吐不出來。
戰意頹然的城頭,忽來一聲凜冽的女聲——“你們要屈服到什麽時候?崤關的時候議和,北方十數州淪陷議和,到了國都下還議和?!我一婦人尚知匈奴惡性難改,爾等當守家衛國的七尺男兒,莫不覺羞愧嗎?!”
“是成夫人,您的身子——”
庾氏身懷六甲,強掩面上悲色,道:“我庾氏兵法傳家,雖婦孺亦通曉之,将士們,今石莽篡位,宮中律令已不可信,如今守城者,為炀陵百姓,亦為我等争命,不可再退一步!”
守城的校官咬了咬牙,一把扯下頭上簪纓,如一個普通軍士般拿起□□:“願聽夫人號令!”
這一戰,便生生将匈奴們以為的三個時辰破城時間往後拖了半日,直至最後一線日光墜入地面,匈奴們終于狂躁了起來。
“都怎麽了?怕昆侖神的責罰嗎?!連群兩腳羊都打不過!若是魂魄升去了昆侖神殿,看諸神不用天火罰你們!”
骨都侯氣急敗壞地命令弓箭手再次一輪齊射,卻發現城頭的越軍已習慣了他們的進攻方式,在他們列陣開弓的瞬間,一排排盾兵就齊齊上前擋住了他們的攻勢。
越軍的頑強出乎他們的預料,但匈奴也并非無備而來,多次試探之下,陣中的馴鷹人終于确定了坐鎮城頭的越軍指揮者所在,喚回了一直監視越軍調軍行動的黑鷹,為黑鷹的指爪裝上了草原上帶有秘毒的甲套。
黑鷹的速度極快,出其不意地從空中襲擊之下,只需劃破一點點目标的皮肉,就足以讓對方陣腳大亂。
唯一的缺點就是黑鷹馴服極難,刺殺成功的黑鷹也是有去無回,骨都侯雖十分肉痛,但此時卻是解開僵局的最好辦法,他摸了摸身旁的黑鷹,咬牙道:“去吧,本侯會讓這些賤畜為你們陪葬。”
黃昏下最後一波猛攻,庾氏在城頭指揮得喉嚨幹啞,她是将門出身,自知此時匈奴已是氣竭之時,雖然她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但仍勉強打起精神。
“再堅持一下,他們右軍已虛,右三塔樓換□□,将傷兵送下去……”
“是,夫人……夫人小心上面!”
庾氏一怔,恰巧腹中的胎兒猛地動了一下,讓她不由得彎下腰去,卻恰巧因此避開了一道從天而降的黑影襲擊。
護在她周圍的守軍大驚失色,只見幾十頭黑鷹瘋了般朝庾氏撲來,利爪上幽幽地閃着寒芒,力道之大,直接将前面舉劍于攔的軍士帶翻在地。
“夫人快躲!”
話出口的瞬間,庾氏已來不及離開城牆了,那黑鷹速度太快,箭矢穿翼也攔不住它朝庾氏撲擊的速度,就在利爪堪堪離庾氏一丈之遙時,猝然一聲尖銳的鷹哨響起,讓黑鷹的動作頓了一頓,就這麽一頓的時間,周圍的軍士連忙趕上來将惡鷹打下來。
庾氏靠着牆喘着氣,腦中轟鳴過後,傳入耳中的號角告訴她戰況有了轉機。
“是援軍來了?”她顫聲問道。
此時的城牆下,骨都侯也停下了進攻,咬牙切齒地看着遠處夕陽餘晖裏逐漸靠近的那杆繪着屠狼紋樣的大旗,和旗下緩緩策馬步出的戴着嘲風面甲的人影。
“灞陽衛滄亭!”骨都侯恨恨地高聲道,“吞狼軍在北方分散太多,憑這些中原各州的守軍,你們這是尋死!”
季滄亭無視了對方遠遠傳來的叫嚣,微微側過頭對身旁隐約有些顫抖的潞洲軍官口氣平靜道:“匈奴戰法素有二,一為恐吓,陣前烹殺活人,先挫敵之膽氣,戰前先弱三分;二以騎兵沖殺,當今天下盛傳正面沖殺無人敢撄其鋒,故攻無不克。倘若恐吓不湊效,騎兵無用武之地,他們便沒有什麽好怕的。”
“主公為何在陣前說這些?”
“因為你們怕,所以我在教你們,要怎麽才能不怕他們。”季滄亭說着,彎弓搭箭,道,“睜大眼睛看着,他們也不過是血肉之軀——”
一箭破空,剎那間戰聲打響。
……
炀陵城外的喊殺聲終究傳進了城內,三道巨大的城牆後,坐在整個天下防備最嚴密皇宮的石莽雙目赤紅地等着殿外的消息。
不必等到确切的戰況,殿外黃門郎焦灼的腳步聲和略帶着一絲血腥味的穿堂風傳入時,他便已經知曉事不可挽。
“大人!匈奴幾次三番不守信諾,如今五萬大軍圍城,守城軍士已經頂在第一道城門,請決定是否要出戰!”
石莽撐着龍椅上的扶手起身焦躁道:“潞洲的援軍還沒到嗎!”
“援軍到是到了,不過……是灞陽公主率領的。”
石莽重重坐回到龍椅上。
盡管自匈奴破關以來,石莽自認為這段時日行事已經謹慎了許多,沒有立刻讓自己在潞州等地的勢力進京拱衛他登基稱帝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可之前因宣帝、太子、成太傅、季蒙先這些昔日藐視他的人物俱已敗在他手下,他便不免自滿了多日。
他一介草莽出身也有即将寫入帝王本紀的一天!
常人都難免有失本心,何況石莽。按照他本來的設想,該是匈奴與如今在北邊打得聲勢浩大的季滄亭兩敗俱傷,再由他登基後以帝王之令號令天下歸附于他共抗匈奴。屆時若季滄亭不從,便是不顧大局,只要他占得道義,再與匈奴周旋取得幾次勝仗……哪怕是假的勝仗,天下百姓接受起他來就容易得多。
只是沒想到,沉浸在帝王大業沒幾日,貪婪的匈奴竟然會放棄唾手可得的建昌富庶之地,派出五萬大軍來打炀陵!
炀陵何其難打?三道城牆,近百萬黎民,破得了外城破不了內城,破得了內城,也統治不了百姓……可炀陵怕圍困。
任誰沒想到厄蘭朵裏出了一個蘭登蘇邪,以至于為掠奪而戰的匈奴開始将眼光放得長遠——他們不再僅僅滿足于中原的鮮花着錦,開始觊觎起了漢人曾建立的王朝,而王朝的代表,便是國都。
如今援軍雖已至,卻是與他有死仇的季滄亭所帶領,此戰無論輸贏,他都注定會是階下之囚。
“諸卿,有何計策?”石莽喘着粗氣道。
殿中一片默然,他那些平日裏誇誇其談的擁趸們此刻宛如一只只秋風裏的鹌鹑一般,恨不能将頭埋進地裏。
“大人,衛滄亭威望日重,北方蒙吞狼軍所救的諸州皆對她心悅誠服,倘若讓她進城,我們恐怕……”
“我不是在問你們現在有什麽困境!”石莽提高了聲音:“有奇策者,封侯拜相!”
一片沉默裏,石莽暴怒地踢翻了腳邊的銅燈樹,喝道:“一群廢物!平日裏一個個吹噓能抵十個灞陽公主,現在呢?!我若過不了這關,你們都得陪葬!”
“父親息怒。”
殿外石梁玉幽然的聲音傳進來,石莽見了他,立即跑下去抓住他的雙臂:“吾兒有何良策?”
石梁玉垂眸道:“當下情勢,于父親而言皆是困獸之局,能走的路子無非有三。其一者,趁灞陽公主在城外與匈奴鏖戰,保存實力出逃至東海郡再謀後路。”
石莽皺眉道:“逃又能逃到何處?我不信我石莽還能命絕于此!”
意料之中的回答,石梁玉繼續道:“其二,靜待灞陽公主與匈奴戰至兩敗俱傷,再出兵城外,以得漁翁之利。”
“那也不可!她率領的并非她本部吞狼軍,潞洲守軍乃是我翻身的本錢,豈能就此空耗?!”
“那就只剩下一條路了。”石梁玉擡起頭,定定地看着他的生父,“父親與灞陽公主有不共戴天之仇,絕無和解可能,唯一的法子,便是先助她擊退匈奴,待她進城時,請父親放棄皇位,擁立通王稱帝。以通王的名義下诏封賞于她,名正言順地收回潞洲大軍。”
“……”石莽顯然也想到了。
他弑君篡位的事還處于流言階段,百姓們關注着的是匈奴,只要沒有徹底昭告天下登基稱帝,一切就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即便通王是個癡愚之人,他也畢竟是季滄亭的舅父,有他登上帝位,季滄亭絕不敢亂來。
“公子此計大善!”群臣紛紛附和,“通王素來是個好哄的,只消讓他下诏封大人為輔政大臣,往後之事可徐徐圖之。”
一句徐徐圖之,讓石莽的面色平靜下來,他理了理衣冠,背過身去:“梁玉,你去把通王找來吧。”
“是。”石梁玉躬身行禮,複又問道,“父親,傳國玉玺可在?”
石莽咬了咬牙,喚掌玺太監去取玉玺,道:“拿去拿去!”
得到了玉玺後,石梁玉緩緩退出殿外,呼吸了一口深秋清寒的空氣,回望了一眼大殿,殿中隐約傳出“待她赴宴便摔杯為號”的讨論聲,他臉上緩緩凝出一線極冷的笑。
“娘,我這就送他來見你。”他低聲道。
作者有話要說: 唐長安城人口——185萬宋汴梁人口——140萬
占領并統治一個百萬人口的一朝國都或許做不到,但絕對有可能攻陷得下來。
……
抱歉大家最近兩三個月更新太鬼畜了,今後會慢慢把速度提一提的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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