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拓跋文這回沒有猶豫,他脫口說皇後,我沉默片刻,實在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拓跋文把是連宥留下的藥拿過來,我就着他的手捏着鼻子喝了,又接着笑。

他這種人适合做個好皇帝好主君,做床客也還湊活,卻一定做不好丈夫,因為這之間的期望不一樣。

我剛到洛陽時當他做皇帝,只是期望他幫我維護部族,試他的鳥是意外,試出他器大活好也是意外之喜,後來做他枕邊客的時候多了,又期望他能稍微體貼那麽一點,不過也沒有再多了。

我活到現在,見過生死傾軋,知道沒有人是離了誰就不能活的,除非他不想活下去了——我不是藹苦蓋,絕不敢把自己置于這種境地。

拓跋文可以想把我當做什麽就當做什麽,他天生地位超然,而我只有一條無論如何都不會錯的路,我把自己當臣子,偶爾逾矩作為情趣。

拓跋文被我笑得一臉莫名,我邊笑邊沖他擺手,讓他湊過來些,勾着他的脖子從床上坐起來親他。

拓跋文這回忘了和我計較過病氣這類的事情,他傻呆呆地睜着眼睛,微微帶着淺金色的睫毛在顫動,兩只異色的眸子映着跳動的燭光。

很快我就分不清那是寝宮中四處燃着的高燭投來的光芒,還是拓跋文眼睛裏開始閃起了光亮,我舔着他的牙關,接着打開一道縫隙,把舌尖探進他嘴裏,我覺得他嘗起來什麽味道都沒有。

我親了他一會兒,直到碰到了一塊溫熱的軟肉的時候拓跋文才回過神,他的手從我腰上滑上來,屈起手肘抵在我胸前,不知道是要推開我還是讓我靠得更近些。

我在他思考出結果前放開了他的舌頭,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唇,和他說我一時情緒激蕩難以自控,才違禮……

拓跋文突然變得不好哄起來,他好像回味了一下,和我說還要。

我剛才喝的藥裏一定有安神的東西,我倒回了床上,手臂內側被是連宥用中空的銀針紮出的血痂毫無預兆地突突跳了起來,視野裏四處飛着一塊黑影,無意識地和拓跋文嘟哝了幾句,又睡了過去。

說實話我很難感覺到拓跋文有了什麽新的變化,他為了處置朝中和宋、齊暗通款曲的臣子士族和北部大人忙得早出晚歸,我在寝宮中好像都能偶爾聽見他殺人時永安殿前傳來的慘叫和哀嚎聲。

我養病時提不起精神,往往他早上去上朝時我還在睡,晚上他忙完了一天的政事回來我又已經困倦得睜不開眼,說不上幾句話就要睡了,等我這次病徹底好了,已經過了春分。

江傅山被他打發走出使宋國,在步六孤和我揚言要回草原後這倆人不知道又經歷了什麽,正好得如膠似漆,就把步六孤一起帶走了。

步六孤臨走前想跑到拓跋文的寝宮裏見我一面,結果在永安殿前就被衛士攔了下來,只好托人轉交給我一個盒子。

我畢竟住在拓跋文的寝宮裏,步六孤的盒子送到我手裏之前不知道經幾個人的手檢查過了,我從拓跋文的女尚書手裏接過盒子的時候差點羞憤得一頭撞到柱子上去。

步六孤送了我一整套玉石做的角先生,各種奇異形狀都有,最大的那個幾乎有成人小臂粗細,前端甚至做成了虛握的拳頭形狀,美曰其名投桃報李。

然而我不是很想要這種異想天開的李子,因為我覺得拓跋文知道了大概又要吃一缸奇怪味道的醋,我應付他的鳥已經夠了……不過說起來他這一個月都陪我一起清心寡欲,也不去找他的後妃們互訴衷腸,可能也憋得難受了。

我等女尚書退下去,從盒子裏挑出來一個尺寸沒那麽驚人的,這個角先生是中空的,裏面可以灌上溫水或者冰,我趴在床上琢磨怎麽用這玩意兒的時候,拓跋文就破例提前回來了。

他臉上帶着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地把我按在床上,和我對視片刻,開口就和我說是連宥叫我禁欲三個月,少想這些事,又讓我把盒子交出來。

我開始時抱着角先生想寧死不從來着,後來憋不住笑了起來,把角先生一扔改成摟拓跋文的腰和他在床上滾了一圈,滾完拓跋文特別有毅力地推開我,鞋也未套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我接着在床上滾了兩圈,感覺就這樣也不錯。

寒食節前,拓跋文在大朝上說想立我做皇後。

他下了朝遣宮人來告訴我消息時,我正像條夏天沒剃毛的牧羊犬癱在拓跋文的冰枕上,懶洋洋地賞了宮人一小片金葉子,心說他倒是說話算話。

我還是住在拓跋文的寝宮裏,他非說我生病畏寒,到了三月還燒着地龍,熱得我恨不得成天打赤膊,從早到晚想着怎麽從這裏搬走。

我一邊理直氣壯地指使木闾頭把他的零嘴送過來,一邊想等我成了皇後拓跋文總不能讓我接着住他的寝宮,再堅持幾天就解脫了。

木闾頭今年生日的時候,他做大将軍的舅舅送了他一套精致漂亮的盔甲,然而他錯誤地估計了木闾頭長身量的速度,做得瘦了,不過木闾頭愛不釋手,寧可少吃點瘦下去,說是一定要在我的生日前上穿給我看,所以我才能心安理得地搶他的零嘴吃。

木闾頭可能是聽說了祭天時我受了驚吓,堅持認為他爹靠不住,非要和我證明他不用長大也能保護我。

我第一次聽他這麽說時笑得要暈厥過去,然後回去就和拓跋文炫耀,拓跋文憤憤不平地跟我抱怨木闾頭到底是誰的兒子,我笑嘻嘻地和他說我的,氣得拓跋文和我打了一架,又跑去非要木闾頭承認他也要保護。

他有沒有成功我不知道,不過木闾頭第二天來和我學鮮卑語時又特意當着拓跋文的面強調了一遍他也能保護我了,我勉強從床上爬起來,看着這爺倆打打鬧鬧地走出去,心裏又一次痛恨起拓拔氏立子殺母的習俗。

接着拓跋文就昭告朝堂說要立我做皇後,我開始時沒有多想,然而事情比我知道的還要複雜的多。

拓跋文的心腹和朝中漢臣吵了兩旬,四月初的時候拓跋文開始了提刀殺人。

我被他變相軟禁在寝宮裏,木闾頭倒是還按時來,但他什麽也不知道。

我偶爾接到夾在我要的材料裏的紙條,眼睜睜地看着拓跋文借着寵愛我的名義在朝中掀起另一場排除異己的政潮,心裏有點想笑,然而晚上和他躺在同一張床上,偶爾又有點想哭。

我和自己說再過兩天,再過兩天我就和他把話說開,我不介意他利用我,我只是希望他能明明白白地告訴我。

我舉棋不定的第三天,江傅山出使回來,我聽說他在永安殿中和拓跋文大吵了一架,拓跋文差點叫人把江傅山拉下去斬了。

當晚他沒有回來,我一個人坐在床上想了一晚上,告訴自己沒什麽好猶豫的,就明天了。

我做好了一切準備,但是拓跋文開始躲着我,他把寝宮看得滴水不漏,我之前的消息來源也斷了,我像個脔寵被關到了四月末,然後我找來拓跋文的女尚書,讓她替我帶一句話給拓跋文。

我說你再躲着我,今生就不用再見了。

那天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天空上萬裏無雲,樹上已經迫不及待地挂上了綠意,早夏的花也開了,正不要錢地散着香氣。

我說這話時還拎着我打鐵的錘子坐在院子裏,面前是一方磨臺,上面擺着我這幾天無聊鑿出來的模具,心裏想着我早晚把這破院牆給砸了。

拓跋文的女尚書一臉詭異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在心裏抱怨陛下都允許我在他的寝宮中動鐵器我還不知足,沒有分寸不知廉恥之類的,我往常不在意這些,但是今天不行。

我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擡腳踢開放在石頭上的模具,把錘子架在石頭上,起身進了屋。

女尚書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我走到門前,回頭擋住了門和她說別想着陽奉陰違,不然我不介意讓她見一見什麽叫做蠻夷野人。

在草原上時我雖然不太善于打仗,卻不是沒打過,我手上也死過人,至少現在來吓唬一個從未出過洛陽的士族女還綽綽有餘。女尚書往後退了一步,被她帶來的兩個侍女攙住,粉面煞白地瞪着我。

我擡手從她鬓邊摘下一片剛才粘上去的柳絮,悠悠然地和她笑了一下,喊來人請她出去,回手關上了門。

拓跋文這幾十天雖然躲着我,衣食用度倒從未虧待過,我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把寝宮裏的宮人都換成了真正的心腹,這些人比女尚書還難打發,我找了他們中能做主的人把我和女尚書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嗎,言辭冷厲地把寝宮裏的宮人都攆了出去,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換上一套鄭重點兒的衣服,坐在正堂裏的桌子前開始發呆。

拓跋文半刻鐘後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剛從城北的軍營中回來,身上還穿着甲胄,我聞到那股熟悉的冰冷鐵味,心裏驀地一定,伸手請他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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