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拓跋文眼角氣得發紅,他不理會我的動作,大步走到我面前,彎下腰把我堵在椅子上,冷聲問我想要去哪?

我說不是我要離開貍奴,是你一定要把我留在原地,自己往遠處走。

我今天記性好得很,打算一件一件和他算舊賬,拓跋文不知道是想哄我還是什麽,臉頰和我貼得極近。

我偏頭看了看他撐在我耳邊的手,擡手握在冰冷的腕甲上慢慢發力把他推了出去。

拓跋文還想和我廢話,我實在是不耐煩和他東一圈西一圈地周旋着說話,反手抽出他的佩劍砍在桌角叫他閉嘴。

拓跋文嘴唇顫了兩下,我看出他是想叫人,不過又忍住了。我嘆了一口氣,把他的佩劍插回去,問他說他以前和我講他心悅我,是床上的甜言蜜語還是出自真心?

拓跋文沉默了好久,我覺得他是在想他什麽時候說過這種話,我探身拽着他肩頭的披風系帶,把他的面甲和頭盔摘下來放到一邊,站起來抱着胳膊沖他冷笑了一聲。

拓跋文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他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一步,接着不甘願地說,是甜言蜜語,我微微偏着頭看他,他想了想,又急匆匆地補充了句,當時是甜言蜜語。

我心裏想,讓他說句實話真難,一邊向拓跋文走了兩步,拓跋文一臉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然後又往後退了退。

我心裏來氣,擡手直接把他推到了牆角,我按着他肩頭的鐵甲,說你怕什麽,你是皇帝,我哪裏敢傷了你?

拓跋文不說話了,他委屈地咬着嘴唇,一雙異瞳裏好像閃着可憐兮兮的神色,我看了一會兒,實在是沒法忽略他那把漂亮的小絡腮胡,把他當個需要憐愛的美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放開他。

拓跋文靠在牆上,把他的佩劍解下來遞給我,小聲說他不怕我揍他,他怕我離開他。

我沒接佩劍,轉過頭專心勸自己,冷靜,想想他的大鳥,別搞砸了。

我倆并排靠在牆上,拓跋文舉着劍呆了一會兒,大概是從剛才那陣暈頭漲腦的狀态中反應了過來,慢慢地和我嘆了一口氣。

他問我說再過半個月他就可以把事情完全解決了,我為什麽要這樣着急地找他回來?

我平心靜氣地和他說,我不如你們聰慧,等你想出怎麽和我解釋,我要怎麽反駁?我是接受還是不接受?你這樣與往我心頭插刺,跟我說不碰它,不拔出來就不會痛有什麽區別?

你自以為是,你拿我當什麽?

我一邊質問他一邊慢慢地想,如果我不知道他的目的就算了,然而我既沒有聰明到預料他會做什麽,又沒有天真到他做了什麽都不明白,這樣不上不下地吊着簡直能逼死人。

拓跋文又是好久沒有說話,我在心裏猜他是想把我敷衍過去還是打算跟我公開布誠地談一談,不一會兒就和自己打了個賭,我決定如果他敷衍我,我就真的揍他一頓,我想揍他很久了。

拓跋文伸手來摟我的腰,從我第一個問題開始回答,他說他不知道什麽算作心悅,但他想和我過一輩子,所以患得患失。

他好我率真,我說我知道,然後我們又沉默地在牆上靠了一會兒,拓跋文轉了個身把我鎖在他手臂和牆之間,說他是真心,只是不知道怎麽與我說。

我聽完拳頭發癢,又忍不住冷笑起來,問他,你試着說過嗎?

我擡頭凝視着他那雙異色的眼眸,心裏想:拓跋文只會與我說,我該去做什麽,我應該這樣這樣,他熱衷于掌控我,準确的說,他熱衷于掌控一切,我有時能理解他,有時氣他頤指氣使,他是皇帝,我永遠不會讓他知道我在生氣。

或者我想他了嗎,我今晚喜歡用什麽姿勢,我吸得他好快活……

我必須在床上讨好他,我大概是他一個愚笨省心然而不太合意的玩寵,有點用,又沒有重要到沒我不可。

拓跋文許久沒有說話,他的眼神躲閃起來,我竭力抑制住怒氣,卻沒法再注視他。

我把視線從他臉上挪開。

他寝宮的房梁上也繪着盤旋的龍,須髯四張,金色的眼睛正好看向這個位置,我呆呆地和它對視了一會兒。

拓跋文或許還有點喜愛我,然而永遠抵不過他的皇位和權利。我在洛陽認識的人不多,江傅山智謀舉世難尋,木闾頭是他親自選出的太子,還有他的那些棟梁、心腹,這些人可能無可替代,賀若這樣的人卻多的是。

他們也會像我一樣愛上他嗎?

我漫不經心地想。

拓跋文的腦袋朝我湊了過來,他在我眼前投下一片陰影,我擡手抵在他胸前不讓他親上來,打算他再說不出個所以然,就馬上揍他一頓,然後再也不見他。

拓跋文踟蹰地問我他現在說可不可以。

我讓他說。

他能說出什麽?我們從一開始就是一團亂麻,我為了部族投靠他,他算計走我的部族,雖然是各取所需,然而拓跋文現在再想和我坦誠,也絕不會肯條縷清晰地和我說清楚。

我已經知道他怕什麽,我仰頭倒在牆上,只想要他一個态度。

拓跋文又憋了好久,他可能是有千言萬語一起湧到了嘴邊,太多的詞句排不成先後,最後只好吞吞吐吐地說,他錯了。

我抱着胳膊挑了挑眉,拓跋文不再管我橫在中間的胳膊,強硬地壓下把他的嘴唇貼了過來,他溫熱的唇瓣輕輕摩挲我的,像魚和水,兩片相融的雲朵,相互追逐的風和鳥。

我低下眼睛,看到一處軟甲,給了他小腹一個肘擊。

拓跋文吸了一口氣,一動不動地說,但是如果他沒有這樣做,他不會再遇上我,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和幸運的事,所以他不後悔。

說實話他的情話講得一如既往的不應景,這種話我張嘴就來,保證能把他哄得眉開眼笑,我心裏毫無波瀾地被他親了一會兒,心想這樣不行。

拓跋文親到自己呼吸不暢,氣喘籲籲地放開了我,我看着他染了一層水光的嘴唇,起身拉他走回桌邊。

我覺得我得把我最開始的打算撿回來,和他從頭到尾說一遍,一件件地算清楚,才能心平氣和地往下談以後。

拓跋文新嫁娘似的坐在椅子上,為難地看着我胡思亂想,他看上去有一點忐忑,我在想我們到底是從哪裏開始。

是從那次宴會上我醉酒後的無心笑談,還是從他看中了我的部族……我慢慢地坐到拓跋文對面,問他說,他給我莫賀寫那封信要我到洛陽來時,到底在想什麽?

拓跋文沉默片刻,告訴我說去年夏天的時候,我莫賀托纥骨尚給我找個漢子,纥骨尚從北部大人的治下買奴隸時鬧了點不愉快,一直吵到他這裏,他那時候正琢磨保母的人選,順便考慮了一下我,發現除了性別一切合适,不過也可以接受,便去了信。

我莫賀從來沒跟我提起過這件事,我們只是在晚飯時一起嘲笑了皇帝的異想天開,那不久之後,我莫賀和阿幹就一同被漢人游俠割了腦袋,只有軀幹回到了騰格裏身邊,我對着部族無計可施,才想起拓跋文的信。

我說那個時候沒有比貍奴更大的靠山,所以我拖家帶口地來了洛陽。

但是拓跋文以為我看中了他這個漢子,陰差陽錯地叫我試了他的鳥,這一試我們兩個都很滿意,所以即使後面知道中間有了誤解,也這麽将錯就錯地做了下去。

我一直想避免和他談感情,他是皇帝,感情是最不牢靠的東西,拓跋文開始可能是抱着找了個童養媳的心情看我,我有點兒煩他,不過看在大鳥的份上,總是沒出息地忘了這一點。

後面那段其實沒什麽好說的,我們都是凡人,七情六欲一樣不缺,熟悉習慣然後心悅,若沒有走到這一步,我們什麽也不需要談。

拓跋文乖乖地順着我一直理到祭天時的那一場刺殺,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麽,拊了一下手掌,和我說那兩個漢人游俠還沒死透。

我頓時忘了其它,脫口問他說哪兩個漢人游俠?那兩個?

拓跋文說當時打掃戰場時發現這兩個人仿佛格外抗揍,被利刃穿胸而過了還有口氣,他就招呼大将軍把人救了下來,扔在牢裏養了一個多月,真被這兩個人緩了過來,還在審着,倒都是個硬骨頭,不過為人效力的,估計也審不出什麽。

我原本端正地坐在椅子上,等他說完話身體已經向他傾了過去,兩個椅子間只隔了一個小桌子,我一擡頭幾乎能撞到他的下颌。

我凝視着他的眼眸,問他說,他們真的只是游俠嗎?

很少有人會這樣近的看着他,我以前也不總這樣做,然而拓跋文被我看了一會兒已經習慣過來,他的眼神不躲不閃,我什麽也看不出來。

我祈禱這些都只是巧合,拓跋文和我對視了一會兒,慢慢地說據他所知,這兩個人是劉宋謝家的門客,受主家之命來挑撥拓跋家和鮮卑部族的關系,還有另外的人來招安朝中漢人士族。

他說他留着這樣的卒子也沒用,問我要不要見一見這兩個人,或者手刃仇敵。

我問他我是不是怎麽處理都可以,拓跋文說當然可以,我想了想,請他把人移到宮中的牢裏,拓跋文也答應下來。

我聽他回答完好,好像心頭一塊大石落了下來,我把懷疑收起來,拓跋文又看着我說,若是細究起來,這些都因他而起,所以他有一陣怕見到我,不是因為立皇後的事,是他怕……

拓跋文停頓了一會兒,我直起身,仍然看着他。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讓我走到了他心頭,他怕我因為這個記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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