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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惱羞成怒,扯着沈尚書的頭發迫使他吞下自己的龍具,把那副攪弄天下風雲的唇舌當做洩欲的工具,兇狠地使用着。
片刻之後,小皇帝草草射在了沈尚書口中,扯着他的頭發往門口一摔:“滾!”
沈尚書被濃稠的龍精嗆得連連咳嗽,像塊用完之後就被扔到一旁破布,踉跄着苦笑起身:“微臣……咳咳……告退……”
他攏起淩亂的衣衫,推門迎着寒風翩然而去。
小皇帝更加氣惱,怒吼:“來人,沈尚書妄測聖意,罰他在蟠龍殿外跪到天亮!”
沈尚書削瘦的身影僵立在風雪中。
小皇帝氣得咬牙切齒:“你想求朕饒了你嗎?”
沈尚書輕柔的聲音像飄在風雪中的一縷幽魂:“陛下,這般折辱微臣,滿足您可憐的自尊心了嗎?”
他不再理會蟠龍殿中那個可憐的九五之尊,不卑不亢地來到院中積雪裏,撩起衣擺長跪在大雪中。
呼嘯的寒風中,沈尚書單薄的衣衫被冷風浸透,跪地的雙膝更是寒意刺骨。
今天是臘月二十三,過小年,該吃餃子了。
他還記得,小皇帝小時候愛吃香菇餡的餃子,不但愛吃,還喜歡拽着別人一起吃。
李韶卿不吃蘑菇,又不好拒絕小孩子的好意,于是偷偷夾起來放進張郄盤子裏。
張郄也不吃,求助似的看向沈尚書。
于是,那些年小皇帝夾給李韶卿的餃子,倒多半進了沈尚書的肚子。
刺骨的寒風中,沈尚書迷迷糊糊地回憶着當年的事。他們一群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居然也和有着血海深仇的傀儡小皇帝,稀裏糊塗地過了那麽多年的溫馨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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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尚書在風雪中溫柔含笑,長長的睫羽上凝了一層薄霜。
劉總管愁眉苦臉地蹲在旁邊,小聲勸:“沈大人,您就向陛下認個錯吧。看着您受苦,他也心疼啊。”
沈尚書回憶裏的溫柔靜好驟然打破,他緩緩睜開眼,說:“劉總管,我若是今夜不幸死在了蟠龍殿外,你幫我向陛下求求情,把我的骨灰撒在北雁關外。”
腹中一陣劇痛,胎兒在下墜。
那個尚不滿月的胎兒……保不住了……
沈尚書眼前一陣陣發黑,在寒冬臘月的風雪中冷汗直流、
一雙明黃繡五爪龍的靴子停在模糊的視線裏,少年君王憤怒的呼吸聲熾熱燙人。
沈尚書嘆了口氣:“陛下……”
小皇帝咬牙切齒:“朕恩準你死了嗎?”
沈尚書沉默不語,腹中劇痛越來越厲害。
他有很多話想說,想要最後一次苦口婆心地勸那個少年君王。
為君者,不可妄為。
可他終究還是覺得,沒必要了。
這個執拗的少年捧着自己可憐的自尊心沉溺其中,再也聽不下任何逆耳忠言。
十七年,他教了這個孩子十七年。
教了人心善惡,教了政法兵策。
他不知道這個孩子學會了多少,可他累了,疲憊得睜不開眼,再也沒有精力替那個少年君王搭理這片偌大山河。
沈尚書長跪在京城臘月的大雪中,仰頭向居高臨下的帝王告別:“陛下……”
小皇帝卻俯身把他抱起來,面無表情地攬在懷中:“朕給你一個求饒的機會。”
沈尚書被他陰晴不定的舉動搞得哭笑不得。
果然還是個孩子啊。
他正恍惚着,耳邊忽然響起宮人們的驚呼。
“有刺客!!!”
茫茫黑夜中,一個黑衣蒙面人從宮牆上一躍而下,揮劍刺向小皇帝的胸口。
劍風激起飛雪如刀,沈尚書看着那個黑衣人,下意識地擡手擋在了前面。
長劍穿掌而過,劍尖沒入沈尚書胸口白衣中。
血,緩緩溢出。
掌心的,胸口的,順着冰冷的劍鋒緩緩流淌。
刺客也呆住了,一雙虎目猛地瞪大,不知所措地看着沈尚書。
痛意冰冷刺骨,沈尚書就這樣擋在了小皇帝身前,蒼白的面容濺上了幾滴鮮血,青白的唇緩緩開合,吐出一個無聲的字:“走。”
刺客怒吼一聲,抽出長劍再次向小皇帝刺去。
趕來的禦林軍擋住了劍勢,小皇帝抱着沈尚書扯出戰圈。
臘月的天太冷了,掌心流出的鮮血很快成凝結了冰碴。
小皇帝吓壞了,抱着全身是血的沈尚書一個踉跄跪在地上,怒吼:“沈桐書,沈桐書!!!禦醫!!!傳禦醫!!!!!”
沈尚書輕聲說:“陛下……”
小皇帝在一片血色中哆嗦着,緊緊抱着懷中削瘦的人。
沈尚書慘白的唇艱難開合,斷斷續續地說:“放……放刺客……走……”
小皇帝怒吼:“朕要把他千刀萬剮!”
沈尚書皺眉,責備的眼神,像是溫柔的夫子在看他不肯好好做功課的學生。
他痛極了,掌心,胸口,小腹,每一處都痛得撕心裂肺。
可他還是忍不住操心,忍不住惦記,忍不住……想要為這片江山,為這個熊孩子似的小皇帝,再多做一點事。
那個刺客……是……是鄭牛龍……
他擡手,沾滿鮮血的手指緩緩撫過少年皇帝的臉頰,想要再勸一句,卻在刺骨的風雪中漸漸失去了意識。
模糊中,聽到小皇帝的嘶吼聲:“放他走!!!”
沈尚書松了一口氣,徹底昏了過去。
沈尚書昏昏沉沉地回憶着些陳年往事。
那年,長公主與驸馬趁着延州水患帶兵入京,逼張郄還政于君,卻被張郄反殺。驸馬死于戰亂中,長公主的屍首被挂在菜市口,足足挂了三天三夜。
腐屍的臭味四處漫延,連宮裏都能聞到那股難聞的味道。
沈尚書走在皇宮殷紅的楓林裏,看到了楓林深處那個一身明黃龍袍的小皇帝。
小小的傀儡皇帝紅着眼眶,呆呆地看着菜市口的方向。
沈尚書輕嘆一聲:“陛下,該上早課了。”
年幼的皇帝聲音沙啞,語氣卻無比平靜:“沈愛卿,朕的皇姐,罪該如此,對嗎?”
沈尚書沉默許久,狠心說:“對。”
小皇帝說:“朕明白了,沈愛卿。”
那個小小的孩子回頭看他,年幼的眸中已經浮着薄薄的寒霜。
沈尚書胸腔有些悶痛。
他總是心軟,他總是覺得是自己虧欠了這個年少的帝王。
于是他還啊還,竭盡所能地陪着這個孤獨的少年,試圖彌補那些年時局之下身不由心的心狠手辣。
可他錯了。
當年天真脆弱的懵懂幼童,早就長成了心如鐵石的陰戾帝王。
那個帝王,不再需要他自以為是的陪伴和補償,反而把他的付出和順從當成了折辱他的籌碼,并因此而獲得那些年失去的尊嚴。
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哭叫聲和嘶吼聲,沈尚書朦胧中看到禦醫一批批地進來,又一批批的出去。
蒼老的手指搭在沈尚書蒼白的腕上,禦醫緊緊擰着眉。
小皇帝怒吼:“沈愛卿到底怎麽了!!!”
禦醫說:“沈大人胸前傷口并不深,脈象卻如此兇險,竟像是……竟像是……小産之兆……”
小皇帝如遭雷劈,臉色慘白如紙,顫聲說:“你說什麽……你再看着朕說一遍……沈愛卿到底怎麽了!!!”
禦醫慌忙跪下連連磕頭:“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老臣也覺得古怪,只是……只是沈大人脈象虛弱,已經……已經危及性命。老臣無法,只能按照小産之症試一試了!”
小皇帝猛地掀開龍床上的被子。
沈尚書下半身的白衣已被鮮血染紅,浸透了龍榻。
小皇帝眼前一黑,搖搖欲墜。
宮人們慌忙上前攙扶:“陛下!陛下!”
小皇帝神志恍惚地低喃:“孩子……那……那是朕的孩子!”
他見過男身産子的事,卻從未想過……從未想過孤傲清瘦的沈桐書,竟會……竟會為他懷上龍種……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去北雁關之前那幾次蠻橫的纏綿?
還是之後夜夜的溫存?
他終于明白了昨夜沈尚書為何寧願跪下用嘴,也不肯讓他進去。
原來……原來這個溫潤俊秀的文人……懷上了……他的龍種……
小皇帝怒吼着一拳搗在龍榻上:“沈桐書!!!你為什麽不肯告訴朕!!!!”
可一身鮮血的沈尚書昏迷不醒,已經在生死邊緣搖搖欲墜,沒人能回答他,這是為什麽。
那個總是耐心幫他解答難題疑惑的人,快要死了。
禦醫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陛下,請您容許老臣……”
小皇帝顫聲說:“救他,什麽辦法都可以,救他!!!”
禦醫們火急火燎地拎着藥箱聚在蟠龍殿裏,千金不換的靈丹妙藥不要錢一樣往沈尚書喉嚨裏灌。
可沈尚書的呼吸卻越來越微弱,連脈搏都幾乎感覺不到了。
年邁的禦醫跪在小皇帝面前,哭着請罪:“陛下,沈大人失血太多。臣等恐怕……無力回天了!”
年輕的皇帝呆坐在龍椅上,英俊的臉上慘白一片。那雙陰戾的眸子也沒了光,像兩顆灰蒙蒙的珠子塞在眼眶裏。
禦醫顫顫巍巍地不停叩頭,淚如雨下:“陛下!”
小皇帝輕聲說:“失血過多?”
禦醫說:“是,沈大人幾處重傷又加上小産,體內血液幾乎流幹,臣等實在……無能為力了……”
宮人忽然連滾帶爬地沖過來:“陛下,沈大人醒了!”
小皇帝看向禦醫。
禦醫不忍回答,長跪不起。
誰都知道,沈尚書這個時候醒過來,多半是回光返照了。
小皇帝匆匆沖進蟠龍殿。
龍榻上虛弱的文人真的醒了,一雙溫潤如畫的眸子似乎含着笑意,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
小皇帝幾夜未睡,雙腿一軟踉跄着撲到了窗前:“沈桐書!”
沈尚書淡淡地掃了他一眼:“陛下。”
小皇帝見他臉色有些紅潤,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他心裏吊着的那口氣送了一松,差點昏倒在沈尚書床邊。小皇帝定了定神:“你醒了就好,先安心養傷。其他的事,等你傷好了朕再慢慢審你。”
沈尚書說:“陛下。”
小皇帝說:“你精神不好,不要說那麽多話。”
他忽然害怕極了,他不想聽沈尚書說話,不想讓這個文人用那種平靜無波的語氣對着他交代後事。
沈尚書卻一定要說:“陛下,我想葬在北雁關外。”
小皇帝怒吼:“朕命你閉嘴!!!”
沈尚書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輕聲說:“我沒有保護好李韶卿,有負張郄昔年之托。若是死了,該去北雁關外親自向他陪個不是。”
小皇帝輕輕一顫,刺骨的寒意在沈尚書輕柔的語氣中從心底緩緩升起,滲透進四肢百骸皮肉筋骨之中。
他看着沈尚書蒼白俊秀的臉,沈尚書也在看着他,如畫的眉眼波瀾不驚,看不出歡喜,也沒有悲傷。
小皇帝在他平靜的眼神中忽然覺得無比恐懼,絞盡腦汁地想要讓沈尚書和他說點別的。
說什麽都好。
除了遺言說什麽都好!
小皇帝張張嘴,吐出一句:“你恨朕嗎?”
沈尚書平靜地說:“恨什麽?”
小皇帝沉默許久,才說:“很多,張郄的仇,李韶卿的仇,冷宮,大牢,朕做過的一切,你恨嗎?”
沈尚書看着他,輕聲說:“陛下,微臣從未責怪過你。”
小皇帝是皇上,為君者,當誅逆臣,正社稷。
他只是……漸漸開始覺得心寒。
他寵過的,養過的,一點一滴教導長大的那個孩子,對他再也沒了一點昔日的情分。陰戾的君王只是把他當做一個宣洩情緒的玩物,一個可以随意擺弄的棋子。
腹中的劇痛還未消失,他的孩子連同着對少年帝王最後一絲的柔軟愧疚,一起消散在了那一夜的風雪中。
沈尚書輕聲說:“陛下,微臣有些困了。”
小皇帝說:“你睡吧,朕在這裏等你醒過來。”
沈尚書昏昏沉沉地睡過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景和十七年,冬。
尚書令沈桐書,薨于臘月二十七,享年三十五歲。
那日早朝,許久未曾見到沈尚書的朝臣們,收到了沈尚書即将風光大葬的訃告。
沈尚書葬在北雁關外。
那是他的遺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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