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真正的救贖

忘記了什麽？意識的主人愕然。

待到何樂再轉身，一身白衣的男人總算出現在他面前。

“你終于肯現身了。”何樂惡狠狠說，“東躲西藏，扭扭捏捏地一點都不像你。”

十三調笑道：“這裏是我的內心世界，毫無保留讓你看，我也會害羞啊。”他又仿佛在自言自語，“不過，如果是你的話，神交我也不介意……”

十三的笑容一如既往，被烙上他的專屬标簽，變成一副虛假的面具。

“所以，我究竟忘記了什麽？”他詢問。

何樂不由地嘆息：“還記得在廢棄聖堂，我對你許諾過的事嗎？”

“……”十三沒有回答。

何樂複述道：“你曾經做出的無法挽回的事已成既定事實，但我會用我自己眼睛看清楚，我将自己尋找所謂的真相，判斷是非。”

他不緊不慢地說着：“女神的言論沒錯，我确實是你的弱點。在現實世界裏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來這裏後擁有了一些力量，不斷成長着，但對神來說，仍然不足為懼，所以你會害怕我被她誘惑，被她傷害。”

“後來你中箭受傷，在篝火前，也告訴過你，我以後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了。”他堅定地凝視着十三，黑眸純粹，愛意與信任早已無法遮掩——何樂本就是一個內心想什麽都會挂在臉上的人。

“我會努力變得更強，保護你，監督你，不讓你走向歧途。”他再次承諾。

這一定會是個極端艱巨的任務，何樂心想。

不過立下承諾，就要努力做到。他的字典裏沒有放棄兩個字，總會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是個再不濟睡一覺吃一頓，第二天也能恢複的樂天派。悲傷與煩惱常伴于身，無法擺脫，那麽就小心翼翼地深埋心底，承載着前進。

既然走到這一步，只能相信着一路向前。那些經歷過的失敗為什麽要譴責它們？除了接受以外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繼續前進了。如果放棄的話，簡直像個笨蛋一樣，那樣真的很差勁。（注釋一）

何樂畢竟是個普通人，他也會低落也會有很多負面情緒。如果沉重的過往，以及按照命令行事的人生讓十三的性格變得扭曲惡劣，但至少在他與何樂接觸的時光中，何樂仍然看到了善的一面。

何樂願意陪伴他，幫助他重新選擇。

如果能變成一把鎖，鎖住十三的罪惡與黑暗的話——

“你其實一直在向我求救吧。”何樂自顧自地說着，“你的內心深處其實也不願意這樣，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我……”十三愣住了。

“從你将我強行帶到這個世界，從你向神誠摯祈禱，從你像救命稻草一樣抓住我不放……”說到這裏，何樂無奈地笑了笑。

他心如明鏡，無論別人怎樣看待十三，即使那個人是他的母親，甚至是十三妄自菲薄，何樂的意志未曾動搖過。

“這都是你的求救聲啊。”

“你在求我幫助你逃出泥濘不堪的深淵，對吧？”

神啊，請賜予我最極致的救贖。

你渴求的救贖是什麽？

抱歉，我不知道。

十三總把禱詞挂在嘴邊，卻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他将何樂當做神，神等同于救贖，救贖大于生命與自由，所以何樂比所有都重要。

阿爾特麗絲揭開他藏在心底的黑暗，那是十三已經認清的自我。

何樂看穿他的本我，救出那麽一息尚存的微小火種，精心呵護、培育，直到新的光驅散舊的陰霾，讓他重新認識未來的自己。

聞言，十三先是低低地笑了幾聲，然後捧腹大笑，最後笑到哭泣。

為什麽會有何樂這樣天真的人存在？為什麽他願意相信一個無可救藥的壞蛋？

實在，太傻太愚蠢了……

在完成神的期望之前，十三一定會被耀眼的光融化掉。

他的身影逐漸模糊，散成煙霧。

何樂面前這個十三，終歸只是一個幻影，真實的他，最卑劣的他還藏在更深處的地方。

那個內心充滿嫉妒、憤怒，怯弱又自卑，渺小無力，可以輕易殺死，與十三全然相反的個體……

到底在哪裏？

何樂又奮力前行了幾步，泥濘的沼澤持續吞沒着他的小腿。

他重新拔出腿，再次前進，污泥漫過他的膝蓋，掩埋大腿，何樂泥潭深陷，再也無力邁步。

為什麽十三的意識空間僅有沼澤？可以正常步行的區域寥寥無幾，他的本體會藏身何處？

——原來如此，何樂恍然大悟。

他彎腰，徒手摳挖着地面的黑色淤泥。即便他的手、衣物、身上、臉上全部被淤泥污染，變成狼狽肮髒，也未作停留，毫不猶豫地繼續。

他覺得過了很久，等挖得氣喘籲籲，手臂酸軟時，才好不容易從冰冷的泥裏摸到一絲不該存在的體溫。

何樂不管不顧，加快速度，黑泥撥開，一個大概七八歲，蜷縮着身體的孩子露了出來。

沉睡在沼澤裏，被污染的孩子，十三內心的真正寫照，最弱小無力，被世人唾棄的他。身為裁決者，他不會因窒息死亡，淤泥入侵他的五髒六腑，使之夾在生與死的痛苦縫隙輪回。

孩子接觸到外面的世界，咳出幾口渾濁的泥，睜開那雙被詛咒的猩紅色眼睛，不住地哭泣。他的呼吸道堵塞，哭聲斷斷續續，胸口劇烈起伏，狂躁不安，仿佛下一秒随時會凄慘死去。

何樂輕輕抱起他，抹開他臉上的淤泥，親吻孩子眼角的淚痣。

“別害怕，有我在。”

孩子把頭埋進他懷裏，哭泣變啜泣，聲音漸小。

就在這時，天旋地轉，意識的空間動蕩，虛假的碎片剝落，漩渦齒輪瓦解。

這個悲傷的世界終于崩潰了。

充滿迷霧與陰霾的天空照進一道刺眼的光束，何樂仰頭，滿臉淤泥。

雨過天晴了啊，他想。

眨眼的間隙，何樂清醒過來。

樂園高塔頂端，阿爾特麗絲仍然坐在搖椅上，窗外光芒絢爛奪目，三人動作未變，何樂卻經歷一場意識之旅。

一直泰然處之的魔女不禁站起身。

難以置信，眼前的異界青年居然相安無事，毫發無傷地從十三心中返回。

奧菲尤科斯應該将他也拖入沼澤才對！那個惡劣、自私、狂妄，眼中只有自己的孩子，怎麽可能放過心愛的玩具！她沒辦法再坐視不管了，那個異界人特殊在哪裏？

優雅美麗的女神語氣不再風輕雲淡：“汝是何人？”她急問。

意識到女神在質問他，何樂解釋道：“一個來自異世界的普通人……上班族，單親家庭，而且很窮。”

穿越前的那一周，他的事業、感情、親情先後受挫，差點連寶貴的生命都失去。

現實生活折騰他，他也覺得挺倒黴挺悲慘。但這雙普通的手，如果連自己都無法拯救，又怎麽有資格向別人施以援手？

阿爾特麗絲張開虛光結界，樂園高塔環境驟變。

搖搖欲墜的玻璃地面懸空而至，光明與希望的魔女展現她的真面目——潔白的長裙化為無數條細長的觸手，編織成幻夢的搖籃，靈魂之火沉浮。金色的卷發生出荊棘之冠，她裂開血盆巨口，扭曲地懸浮在被光明腐蝕的白骨堆上。

日輝割裂天堂，光之魔女伸出幾條觸手鞭笞異端所在處——何樂勉強能看出那些是歪斜的手臂，他拔出光劍，無情用光斬切斷，手臂迅速再生恢複，掉落在地的部分蠕動着，變成幾坨腐肉狀的使魔。

使魔們速度極快，光劍閃過熒綠色的光芒，風斬擊飛成堆襲來的肉塊。幾聲槍響，命中臨空的使魔，十三的裁決之彈将它們的存在抹消。

“你怎麽可以獨自去戰鬥？”他抓住何樂的手。

“小心！”現在不是談情說愛的時候啊混蛋！

何樂抱住十三，跳出攻擊範圍，火斬舞出，觸手在火焰中掙紮，燒灼成灰燼，再次快速新生。

“這樣沒用的。”十三帶他接連閃現，劃出空間裂縫幾番穿梭。

何樂一邊抵擋纏人的攻擊，一邊問：“沒辦法阻止魔女再生嗎？”他說着吟唱土魔法為兩人施加護盾術。

“光明孕育生命，為衆生帶來希望，我們無法改變光明的特性。”十三說，“但可以用同等的規則之力與她抗衡。”

與“神”交戰，應當具備同等神力。

何樂尚不能理解規則為何物，十三也僅有一半神格，該怎樣戰勝“神”？

“可是……”可是我們沒有那種力量啊。

十三早料到他所想，提前給予答複：“成為神吧。”

什麽？何樂瞪圓眼睛。

“成為真正的神吧，我的何樂。”十三與他十指相扣。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一：來自SUPER BEAVER-《人として》歌詞

恭喜何樂獲得了正太十三（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