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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桃離開季淮那後,駕一片雲,急匆匆地回了天界。他這一來一去,差不多要在人界消失一個月之久。他滿心牽挂着季淮的病,只想快些回去,耽擱不得。于此,他拿着司藥殿的腰牌,避開了天雷,從天界的側門進入。
這側門本就是為司藥殿的小仙準備的,設立在司藥殿的後院裏,便于他們出去搜尋各色稀有的藥材。如同陶桃他們這等小仙不同于天界的其餘仙人,是不允許随意離開天界的。就好像是人界皇宮裏面的宮人不能私自出宮一般,一旦被發現,責罰不輕。
小仙要從側門離開天界,需躲開天雷。司藥殿會給每個采藥小仙發一個腰牌,拿着它,天雷便會自動避開。
陶桃初修人形的第一日裏,趁着鈴蘭打盹兒,偷拿了。
不想,陶桃剛一進門,就被鈴蘭逮了個正着。
“好你個小桃花,我日日給你澆水,你卻在修成人形後,第一件事就是恩将仇報!偷了我的腰牌!”鈴蘭捏着他的手腕,擰着眉頭,氣不打一處來,“你可知你誤了我多少活兒,一會司藥仙君怪罪起來,你我可擔得起?”
“鈴蘭姐姐,我錯了。”陶桃慌忙求饒。
從陶桃被折回天界起,就由鈴蘭照顧,澆了三百年的水。說起來,他們也是有感情的。鈴蘭氣歸氣,卻也并不打算揭發陶桃。
“你知不知道偷溜下凡是重罪,要受什麽樣的責罰?一點都不懂事!”鈴蘭責聲,俨然像一個長姐訓斥弟弟的模樣。
陶桃低下頭,眸子發澀,忽然掉下兩顆豆大的眼淚,把鈴蘭吓着了。
他抹了抹眼睛:完了,這下全完了。不僅沒能偷到藥,還把自己給送進去了。
他跪下,拽着鈴蘭的衣袖,可憐道:“鈴蘭姐姐,別逮我……”
鈴蘭見他眼眶裏都是淚,不禁軟下心來幾分,但嘴上還是不饒人:“誰叫你這麽貪玩,現下哭有什麽用?”她想拽起陶桃,卻發現他的掌心都是一些細碎的傷痕。鈴蘭好奇,“你這是下凡做苦力去了?”
陶桃搖頭:“劈柴劈的。”
鈴蘭了然了,指了指他的腦袋:“塵緣未了,你去找凡人了?”
陶桃只望了她一眼,眸中萬千秋水,語止于心。但可見他心裏惦記着一個人,透着目光都能看到那種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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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凡人喊你劈柴?”鈴蘭見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想起自己剛進天界做小仙時,也是這般思念凡間的親人,卻不能說不能去,“你在天上也就每日落個打掃庭院的清閑活兒,何必下凡去劈柴做粗活,作踐自己的一雙手。”
“他對我有恩,我舍不下他。”
她嘆氣:“對你有恩的是雲淵仙君,當年是他将快枯死的你帶回了天界,讓我每日澆灌你。你倒好,一成人形就跑下凡,去報別人的恩了。”
陶桃抿着唇不說話,只管掉淚珠子。鈴蘭無奈松了手,拿出一瓶藥粉給他的手抹了點。不過一會,陶桃手上的傷就全好了,兩個傷疤也看不到。
“那你報恩報的好好的,怎麽又跑回來了。”鈴蘭算了算,陶桃左右也不過去了一個時辰,在人間那是一個月都不到。
半晌,陶桃輕下聲,微微哽道:“他病了。”
陶桃在天界修成人形不過一個時辰,還未被記錄在仙冊中。天界相當于沒有他這個小仙,唯有鈴蘭知道他。
鈴蘭帶着他去了司藥殿的藥房,替他拿了那三味藥。這些藥在司藥殿不算什麽珍貴的草藥,鈴蘭私拿點也不會被人發現。他趁着藥房的小仙不注意,還給陶桃拿了一瓶傷藥。
“我不能再将腰牌借給你,下個時辰我得跟着其餘小仙去外界采藥,沒有腰牌會遭人起疑。”她将傷藥塞給陶桃,又給他一只袖珍盒子,裏頭是兩顆藥丸,“這藥丸是羽禽丹,你下去時,含一顆在嘴裏。天雷便會以為你是一般的禽鳥,不會追着你劈。若有那麽一兩道還是劈下來,你自個兒注意閃躲。剩下的那顆,回來時含。”
陶桃用力點點頭,可也怕自己躲不開。畢竟被天雷劈到,那可是痛不欲生。
鈴蘭看出了他的擔憂:“那麽害怕便不要去了,凡人生老病死都是常态。”
“我要去的!”陶桃急忙道。
“喏,那瓶傷藥就是為了這個。一兩道天雷劈不死你,但會讓你痛上許久。你用這個傷藥抹在傷口上,不出三日便能治好。”
“多謝鈴蘭姐姐。”陶桃跪下磕了三個頭。
鈴蘭卻嚴肅道:“記住,你離開的時間不能超過天上的十五日。否則,你的仙名會自動浮現在仙名冊上,天界便會發現你溜下凡的事情。”
他必須在十五日以內,去到天界登記處,把他的名字記上去。
等仙名冊自己浮現,那一切就都晚了。
天上十五日,地下十五年,夠了。
陶桃将羽禽丹含入口中,縱身一躍,回了凡間。
鈴蘭無聲嘆氣,轉身卻碰到了正駐足的司藥仙君。她吓了一跳,臉色都煞白,兩腿一折便跪下了,俯身在地上,聲音顫抖又極力克制:“上仙。”
司藥殿的主人名為陵澤,是掌管天界仙草的仙君。
他的性子極為清冷,周身都透着一股與世獨立的仙氣,如寒冬淩冽孤傲的冰。不同于別的仙,陵澤的頭發是銀白色的,傳聞他的原身是世間稀少的北極銀狐,身有九尾,不屬于三界中任何一界。他早年間在妖界生活,後來歸順了天帝,來天界做了位上仙。
陵澤目光冷淡,撇了一眼側門。
“三百年前,你初來我司藥殿,每日都坐在這側門處往下望。”陵澤開口,聲色冰冷,“聽掌事小仙說,你在思念凡間的親人。”
“小仙不敢。”
陵澤走近:“你一人求道成仙,舍棄了凡世的親人,知曉他們病痛苦離,卻始終沒有私自下凡去救他們。”
而今。
“你卻私放一個桃花小仙下凡,你以為這般做,你曾經的過失便會得到彌補?”
陵澤孤調的音色将鈴蘭最後一絲僥幸都泯滅,她以為萬無一失,卻不想陶桃與她都栽了。她認命了,老老實實等候發落。
可接下來,她卻聽到陵澤慢聲開口:“今日之事,下不為例。往後,你不用待在采藥房,領了仙牌去掌藥房做事。”
鈴蘭惶恐,不明白自己怎麽突然升職了。但介于她有錯在先,所以不敢擡頭。
因此,鈴蘭沒有看到,陵澤對着那扇通往外界的側門矚目片刻,轉而露出了一絲淺薄的笑意。
天上走一回,不過一個時辰。
但人間已是桃花謝了一輪,萬物歸暖。
陶桃捂着手臂坐在一顆樹下,倒抽幾口氣,額前滲出絲絲冷汗,他将鈴蘭給的傷藥倒了些許抹在左臂上,那翻湧的鮮血這才收斂了些。他的唇色發白,周身顫抖。知道被天雷劈中會很疼,卻沒猜到竟是能疼成這般。
方才下來時,陶桃沒能避開一道天雷,被擊中了左臂,硬生生的将他打了下來,摔的不輕。得虧他有仙骨,才沒活生生地摔死。
陶桃腦袋晃神,眼前的景物不斷旋轉。懷裏揣着的那兩包藥卻完好無缺,被陶桃捂的都熱了。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努力睜開雙目,用意念支撐着自己往前走,再幾步,就到季淮的小院落了。
等到了,他要給季淮熬藥。吃了藥,季淮的病就好了。
等季淮的病好了,他的心情說不準也能好些,不會再像之前那般自暴自棄。
他想着,想着,便一頭栽倒在地上。
鈴蘭給的藥止血且止疼,陶桃昏迷不醒全是因為從天上摔下來,砸暈了腦子。別人遭雷劈都是半死不活,陶桃遭雷劈是腦袋發暈,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才醒。
屋子裏頭飄滿藥味,聞得人有些作嘔。
耳邊是不時的咳嗽聲,陶桃朦朦胧胧地揉了揉眼睛。
“啊呀,醒了,醒了!”
這聲音陶桃認得,是張嬸的。他睜開眼睛,只見季淮坐在床邊。
陶桃吶吶,動了動手,又發現自己的手被季淮握着。于是,陶桃不分場合和時間的紅了臉。哎,季淮的手還真是暖,想多握一會。
“怎麽臉這麽紅,是這藥方子不對嗎?”張嬸見了,嚷嚷,“趕緊讓他坐起來緩緩神。”話罷,就上前去扶陶桃。
季淮幫不上忙,被張嬸擠到一邊站着,握着的手也瞬間放開了。
“怎麽樣,好些沒?這土方子真好使,給你喂了幾口藥下去,你就立馬醒了。”張嬸末了還補充一句,“都說蛤蟆皮炖藥草好使,沒想到這麽好使。”
陶桃愣了,蛤蟆皮?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張嬸說的蛤蟆皮大抵是喂給他喝的。陶桃捂着嘴,一張臉澀的像苦瓜,想吐又吐不出來。
張嬸被他的表情逗笑了,哈哈地笑個不停,一旁的季淮因看不到,心裏不大暢快。
“手臂上的傷可好些了?”季淮插話。
這才反應過來手臂還傷着的陶桃皺眉,呲牙捂住左手,愁眉苦臉的樣子倒是少見。聽到他的呼聲,季淮突然急了:“很疼嗎?”
“不疼。”陶桃抿着嘴,有點不适應季淮對他的關懷。他摸了摸身上的衣衫,已經給換了新的,心慌道,“張嬸,我帶回來的藥呢?”
“我都收着呢,你不醒我也不敢亂熬,都是些沒見過的藥材。”張嬸從櫃子裏取出兩包藥來,還有一瓶藥粉和袖珍盒子,“你跟我說說,怎麽熬,我去幫你弄。”
陶桃松了口氣,下意識裏冷汗都出了一身。他拭去額角的細汗,随後仔細交代了張嬸幾句。說罷,他的左臂開始作痛,陶桃打開傷藥的瓶蓋,自己抹了藥。與第一次不同,這次抹藥,燒灼的疼痛不僅減輕,甚至可說是沒有了。
即使牽動到手臂,也不會感覺到不适。只是他的左臂是被天雷所傷,必然是要留疤的。
季淮待張嬸出去了才坐回到床榻邊,不自在地問:“張嬸說你左臂上有好大一道傷口,發現你時,你整件白衫都染着血……”他停頓,睫毛輕微顫抖,“你……你去了哪?為何會受這麽嚴重的傷?”
若陶桃沒聽錯,季淮是真的在關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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