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待雲淵在無間地獄找到陶桃時,他正縮在一個角落裏抱膝坐着。他很安靜,不吵也不鬧,漂亮的臉蛋像畫裏描繪的那樣筆墨分明,也莫名透着幾分驚豔。陶桃身上的血衫在蓬萊殿時就換下了,現在披着的是一件荷色長衫。銘荷還來不及給他上藥,他就被打入了無間地獄。

身上的傷口自行凝固,結痂後透出糜黏的體香,被他的桃花香遮掩,混在一處說不上的怪異甜香。

陶桃像失了魂,淡漠地坐着。

“陶桃!”雲淵跑過去,半跪在在他面前,小心地抱住他,失而複得的喜悅令他指尖顫抖。他怕陶桃擔心他的傷勢,換了一身玄色的衣衫來。

懷內的人稍微撇了撇身子,有些抵觸他的親近。指尖更是幻化出一只紫蝶,歇在了雲淵的肩頭。他的眸子閃過片刻殺戮欲`望,紫蝶瞬息化為利刃,刺穿了雲淵的琵琶骨。

陶桃咬牙,眸子發紅。

三百多年前的婆娑殿,死亡的恐懼蔓延至腳底。父君的頭顱死不瞑目,瞪着死士劍上淌的血。蒼瑾被迫跪在地上,額面貼地,有人踩着他的後腦勺,耀武揚威地碾着。卻也很小心,生怕不小心就給他那生嫩的腦袋碾碎了。

‘哐當’那頭顱就滾到了自己面前,賤了幾滴血。

“看看你父君,可還威風?”敖冽放肆地笑聲刺穿了他的心肺,踩着他的腳松了,他便乖乖擡起頭。

父君染血的頭顱,母妃衣衫不整的畫面。就像毒蛇的爪牙,在他身上一口接一口的刺咬。毒性蔓延,在他身體中織造一場盛大的嗜食。

“小兔崽子,連顆眼淚都沒有,我今日就替你父君行道!”

天空閃過驚雷,婆娑殿內寒風飕飕洶湧不止。妖後凄慘地伏在地上,嘶吼着爬。她在喊,不要,不要!凄厲的聲色穿過蒼瑾單薄的耳膜,像滾燙的鮮血貫滿胸膛,膨塞到滿心滿腹,積食般撐咽。蒼瑾小小的臂膀無力地搭在地上,斷的徹底。

“啊——”

他方知疼痛,方知吶喊。熬冽先是廢了他的一雙胳膊,再是一雙腿,生剝生抽,毀了他的肉身,最後還要捏碎他的妖靈。

可眼下,陶桃張嘴,什麽都喊不出來。只是單純的張大着嘴,撕心竭力地想喊。他滿目驚恐,仿佛不認得雲淵一樣。紫蝶從他的掌心,指尖,源源不斷地冒出來。刀刃不致命,卻也穿離血肉。

離我遠點,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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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淵卻一次都沒有躲,緊緊抱着他,吻住了他張着的嘴。将那顆天帝喂給自己的丹藥從自己的喉中送出,完好的送進了陶桃的嘴裏,混着幾絲心血,逼着陶桃咽下。他好似風中的一零飄葉,逆着風也要飛到陶桃身邊,守着他。

“冷靜點,不要被幻境所迷惑。”雲淵在他耳邊低語,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暖意包裹了陶桃驚慌失措的情緒,連綿的仙力傳進了陶桃的身體。他大口喘着氣,臨近幹嘔的地步。窩身在雲淵的臂膀裏,戰栗不已。

雲淵探手摸上他的背,輕輕拍着。

“冷靜下來,陶桃。”

“陶桃,你看看我,我是淮大哥。”

丹藥起了作用,幻境終于消散,妖靈卻越作越烈,勢要回歸破土之造作。陶桃迷茫且膽怯,戰戰兢兢地望向了雲淵的眼睛,迷霧消散。

纏綿悱語缱绻入耳,陶桃看到了雲淵,看到他抱着自己。輕輕對他說:“對,就是這樣,慢慢地放松下來。”

這是無間地獄,他不害怕嗎?

“陶桃,不怕,淮大哥來了。”

淮大哥,這是無間地獄啊!有來無回……你,你不怕嗎?

“陶桃,不要哭。”

傻子!

雲淵看出了他的罵意,曉得他清醒了,便也松了口氣,黏人地把他樓緊了,暖愁道:“可算認得我了,總那麽容易迷失心智,真叫人一刻都離不開。”他吻陶桃的耳骨,在陶桃看不到的地方濕了眼眶,“讓我看看,傷口還疼不疼?”他是心有千千結,每一結都是小桃花。

“剛說愛我,現下又在心底罵我。”雲淵的嘴巴像是抹了蜜,平時少語,現下見着他就開始胡言亂語,叫人意亂的很。

陶桃在雲淵地攙扶下崴着腳站起來,軟綿綿地靠在他懷裏小力拽了拽他的衣襟,滿面擔憂。雲淵索性将他攔腰抱起,一步一步往他來時的入口走。

一輪瘦月挂在天際,是緋淡的紅。四周群山野林,風聲漱漱,如泣如訴。風過時,撩起雲淵的一縷墨發,零散顯露疲倦。他俊逸的臉頰在陶桃眼裏總那般溫柔,哪怕是初見季淮時的拘謹,也總抑不住的要偷瞧上幾眼。

鎖情骨如眉,心尖紮朱砂。陶桃想到的是這一句。

他用指腹觸及雲淵的下巴,往上摸,抹了他的唇。這唇上下微啓的時候,說過愛他,聽的人心醉了幾回,要醉去幾世也不夠。

雲淵走的很慢,他輕咬一口陶桃的指尖,舌葉掃過他的指腹,指甲,放在嘴裏吮了那麽短促一口,吃進了陶桃手上的血跡。

無間地獄最是吃人魂息,沒有丹藥護身的雲淵已感到自己身體裏有什麽正被抽離。他是上仙,修為及厚,可為自己造起一道屏障護體撐個兩三日。陶桃卻不是,他只是一個小仙,突如其來的妖力與記憶使他身心潰憊。

縱使有丹藥護身,也在無間地獄撐不過兩日。

天帝是算好了的——

“你進去見他最後一面,兩日後,無間地獄的門會重新打開。”

他說最後一面,便就是最後一面。玉衡的魂息能換到的,也僅是如此。天帝說到做到,斷然不會讓雲淵将陶桃帶出來。不論他是否把丹藥給陶桃,陶桃都活不過。

十八層地獄也不如無間地獄來的惡劣,不着希冀的背馳天道,妖道,人道。

雲淵知道,除了自己,無人能救陶桃。他早料到了天帝不會留給他任何餘地,是生是死,天帝偏執地認為他會選則自己活下來。

卻不知道,雲淵即便是他養大的,血脈裏留的也是玉衡的性子。

陶桃偎在雲淵懷裏,眼皮打架,又舍不得睡,扒拉着雲淵的衣衫張嘴做了個口型。一張一合的小嘴幹澀慘白,努力咬清每一個字的形狀,問的是:我們出的去嗎?

“兩日後,門才能開。出的去,不要擔心。”雲淵沒有問他任何,也不打算追問他到底是誰。臨近生死,雲淵只有一個念頭,便是讓陶桃活下去。

說他是鬼迷心竅了也好,是冥頑不靈也罷,他不想自己日後後悔。

得到了安心的回答,陶桃不再多‘言’,臉頰往雲淵胸前蹭了蹭,大口吸聞了幾口雲淵的體香。可竄在鼻息間的不再是安穩的檀香,而是新鮮的,濃重的血腥味,顯然是剛傷的。雲淵雖用仙術止住了血,但味道一時半會揮散不去。

陶桃皺眉,憂郁地回想,還未想出個什麽,便被雲淵咬住了嘴巴。

腦袋裏的思緒斷了,他們小孩子一般的吃嘴,也同大人一般的綢缪。雲淵坐在地上,盤着腿,讓陶桃歇在上邊,擱不着硬邦邦的地面。也怕有風冷着了陶桃,雲淵抱他抱的緊,捏着他纖細的手細細搓`揉。

兩人的眼梢都染了紅暈,陶桃的多些,他潺潺地吃着雲淵口裏的甜蜜,懷念地舔濕了雲淵的下唇,貪心吞咽,也将自己的悉數奉出。

他多喜歡雲淵啊,喜歡到不怕死也不怕生,喜歡到受再多苦也不放棄。

若今日他真的死了,見得雲淵最後一面,他也是真真願意的。他要死在雲淵懷裏,死在他的低語喃喃中,滿懷愛意的死去。

就像現在,知足了。

他像個癡纏的小孩,固執地在雲淵的掌心寫那個‘愛’字。脫口既俗,卻是世間最通俗易懂的一字。他愛雲淵,至死方休。

陶桃曉得自己的身體如何,在這裏耗着,他斷然撐不過兩日,等不到門開,但雲淵可以。

雲淵可以出去,活下去,繼續做他的上仙。他能不顧危險來這裏見自己最後一面,陶桃已覺得很開心。

早在三百多年前,陶桃就已經死過一次,他為何死而複生,為何失了所有的記憶。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此刻,他在雲淵的懷裏,解了他的衣襟,如一條小蛇般蜿蜒纏住了他。

他想要他,很想。

從不曾主動求歡的陶桃是把這一次當做了最後一次。

“不行,你還傷着。”雲淵箍緊他的動作,頭一次拒絕了他。

陶桃委屈地咽着鼻子,掉下一顆淚珠子。慌的雲淵松手去抹,卻被陶桃鑽了空,環着他的脖子吻了個透徹。舌尖挑`逗着舌尖,打着轉,像吃一顆櫻桃,軟懶地去舔舐,揪着那口甜蜜不肯松開。可雲淵卻想起了苦劫時的五月,桑葚甜汁的那個吻。

與現在很像,莽撞,生澀,又柔情似水,抖落了渾身的解數去接待,軟綿綿地期盼着。

那些喜歡呀,情愛呀,詩詞裏說的郎情妾意呀,都在這裏,在陶桃充滿傾慕的眸子裏。

陶桃坐着他那處,輕輕地蕩漾着身子,蜜桃似得誘人。他裹着衣衫沒有脫,怕身上的傷吓着雲淵,只解了自己腰帶,露出小半邊白嫩的屁股。勾的人心神晃蕩,只想與他好好厮磨一番。

雲淵順從了,他不再拒絕,因為這也許是他們的最後一次。

他們還有兩日,夠他們歡愉雲`雨。

他們也只有兩日,不夠他們說盡耳語癡憐。

“陶桃,我愛你,你都不曉得我多愛你。”

進入時,雲淵發出一聲悶哼,咬着陶桃的耳垂,吮`吸着吐氣,呼地陶桃滿心滿面熾熱紅灼。雲淵想解他的衣衫,陶桃不讓,哀憐地望着他,搖搖頭。

“不怕,給我看看。”

陶桃還是搖頭,雲淵不高興了,重重地頂了他一下:“我想看,你給不給?”

陶桃心驚:我給,我給,你別那麽用力撞我!受不住……

埋怨的陶桃惱怒羞愧地瞪他,被扒了個幹淨。天獄司酷刑留下的傷口幾乎遍布了他全身,刺辣辣地難看。陶桃別過腦袋,雙手無助地抱緊了雙臂。

他想,雲淵會不喜歡嗎?畢竟他自己也不喜歡,這些傷痕難看極了,潰爛後結痂,比蠕動的蟲子還惡心。他稍稍瞥過去偷看雲淵的表情,發現他是怔愣的,不知是被吓着還是怎麽。陶桃心裏像是被什麽剜了,綿密的疼。

他想拽起衣衫遮掩,卻見雲淵親吻了他的傷口。

一下一下,吻完了又撞他,癡癡着說:“我喜歡的,陶桃。”

“只要是你,我都喜歡。”

“你是我胸膛裏的那顆心,沒了你我便死了,挫骨揚灰的死。”

“只要你在,我的心就是動的。”

“他們都說我傻,苦劫裏遇着你便傾心了。可他們不知道,季淮便是我呀,一顆心交付出去,有那麽個人一直在那等着收。這感覺,從不曾有過。”

“我愛你,陶桃,我愛你。”

今日的雲淵啰嗦的很。

輕飄飄的情話好聽的要命,塞進心裏還不夠,拿出來淋了蜜糖,再往心裏填。像是要讓陶桃記得一輩子那樣,狠狠地塞。

雲淵怕他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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