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日子一晃,又到一年歲末。

杜子江先放寒假,他回來找了一次謝書約,詢問她腳傷的事:“我聽子宣說,你運動會跑八百米扭傷腳了。”

再見杜子江,謝書約心情平靜,比起他們那段短暫而純情的戀愛,她更在意他們的好朋友關系。

“已經好了。”謝書約告訴他。

杜子江點點頭。

他看着謝書約,她穿紅格子外套,長呢子裙,黑色靴子擦得一塵不染。雖半年不見,但她的樣子印在他腦海裏,一日比一日清晰。無事的時候,他總喜歡拿去年除夕煙花下他和她的合照出來看。

有時她以女友的身份造訪他躁動夢境,醒來發現一場空。夢裏有多甜,清醒後就有多苦,往複循環,折磨他精神,他嘗盡失戀的痛苦。

因為深知沒有複合可能,才愈發痛苦。

他問她:“什麽時候期末考試?”

謝書約說:“快了,下星期就考。”

“有把握嗎?”

“有。我以前什麽水平你也知道,現在比以前好太多,我簡直太有把握了。”

杜子江看着她笑了,鼓勵她:“那我靜候佳音。”

期末考試的第一天,程仲賓将兩個女孩送到學校門口,她們下車前,他打氣:“後天考完帶你們去吃肯德基。”

月初,肯德基終于開進雁城,謝書俊供職的報社還接了它的廣告,刊登巨幅版面,相當高調。

兩個女孩期待已久,立刻笑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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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成績理想,可以滿足你們一個要求,想買什麽都可以。”程仲賓又說。

他最近春風得意,剛竣工的樓盤已經賣空,他打算換一輛車開,訂了一輛寶馬。而謝書俊知道他要換車的消息,就找上他,買下他的二手切諾基。

程仲賓換一輛寶馬,對那一年的生活水平來說,簡直是天價。托他的福,謝書約早早體驗了坐寶馬的滋味。

那次期末考試,謝書約和程仲妮都考得不錯,以那次的分數估算高考,謝書約勉強能上本科,程仲妮是重本的苗子。

程仲賓說話算數,帶她們去百貨商場購物。

這天,謝書約又穿了那件蘋果綠外套,配同色貝雷帽,襯得她愈發鮮眉亮眼,優雅淑女模樣。

她見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大大方方笑:“你送我的帽子,好看嗎?”

“好看。”程仲賓誇。

不知道誇她,還是誇帽子,謝書約心想。

程仲賓這時候放言:“今天讓你們一次性逛得痛快,只要喜歡,都買。”

程仲妮不是給她二哥省錢的主,她放開手去選。

但是謝書約就束手束腳了,她有心理負擔。別說程仲賓是鄰居哥哥,就算是大哥書鈞,不是一個爸媽生的哥哥,她也不會離譜向他索要什麽。

她只看不買,好似對什麽都不感興趣。

程仲賓便問:“阿約替我省錢?”

謝書約不承認,搖頭說:“我發現我好像什麽都不缺。”

“小孩子不要想那麽多。”程仲賓拆穿她,并且逗她,“你奶奶不是說我賺錢沒人花嗎?你替我分擔一點。”

“我有什麽資格花你的錢呀。”謝書約果然樂。

“我說你有資格,你就有資格。期末考試,你達到了我的期望,我獎勵你。”

“你對我真大方。”謝書約不由自主說,她好奇,“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大方?不要說因為住一個院子,也沒有見你給子江子宣買過什麽。”

“他們和你不一樣。”程仲賓煞有其事。

謝書約一臉問號。

程仲賓笑了一下,然後說:“你能好好長到現在,也有我一分功勞。我當然對你大方。”

謝書約知道他是指她差點活不成那件事。

“……”

程仲賓見她無語,自己倒笑起來,然後說:“好了,喜歡什麽不要客氣。”

謝書約抵制誘惑:“要客氣。以後我的男朋友一定不如你會賺錢,我要學會控制欲望,只買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內的東西。”

“你的意思,還怪我讓你膨脹了?”程仲賓覺得有趣。

謝書約審時度勢:“不,我很感謝你給我抵制誘惑的機會,我不那麽好打動的。”

“其實你完全可以交一個會賺錢的男友。”程仲賓提醒他。

“哪裏有這麽容易。要是誰都像你一樣,這個世界就大變樣了。”謝書約說。

後來程仲賓沒有勉強謝書約,逛到首飾店時,他自己觀察她表情,挑了她喜歡的一對耳飾買下。

耳飾價格不貴,謝書約沒有壓力,遂收下。

寒假沒有補習,謝書約一日賽一日快樂。只不過她高興的日子沒有過幾天,徐長明往她家座機撥電話。

那時是八點檔連續劇時間,接到電話的人是王維芳,她問謝書約:“這麽晚了怎麽還有男同學找你?”

謝書約攤手,她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電話裏徐長明問她:“我整理出了幾本重點筆記,你要不要?”

謝書約當然要,她說:“你家在哪裏?我明天去找你拿。”

徐長明說了一個地名。

謝書約一頭問號:“是哪裏?我怎麽沒有聽過?”

“偏遠小鎮,你是城裏姑娘,沒聽過好正常。”徐長明便說。

“徐長明,你不要陰陽怪氣。”謝書約不滿。

徐長明笑:“我明天要到表姐家裏,順便給你送來,你家住龍鳳路77號,對嗎?”

“對。”謝書約說,“謝謝你。”

第二日下起大雨,冷風刮得厲害,吹得院子裏的樹枝七倒八歪。

天氣陰郁,又是凄風苦雨,謝書約以為徐長明多半不會來了,沒想到他十分守約。

徐長明披着雨衣騎自行車而來,他到的時候,正好遇見辦事回來的程仲賓。

程仲賓停好車,撐了把黑色雨傘下來,雨水濺在他腳邊,暈濕了皮鞋鞋面。

他問出徐長明的來意:“找阿約?”

阿約。

徐長明默默念了一遍這兩個字,說不出的親昵意味。

“我給謝書約送筆記過來。”他對程仲賓說,“我就不進去找她了,你幫我帶給她一下吧。”

程仲賓拒絕:“你很忙?”

徐長明:“……”

“既然已經到門口,自己進去交給她,她也好當面向你道一聲謝。”程仲賓說完,越過他往院子裏走。

徐長明心裏想,這個程仲賓說話真有意思,像是謝書約的監護人。

他擡腳跟上他,進去後,程仲賓向他指了一下謝家的房子,說:“阿約家。”

謝家門開着,這會兒是吃飯的時間點,一家人在飯廳用餐。

徐長明并未直接走進去,敲敲門,叫:“謝書約。”

謝書約聽見聲音,連忙出去,面上難掩驚訝:“你怎麽來了?”

徐長明挑了一邊眉,反問:“我昨天沒有告訴你?”

他目光不着痕跡看謝書約,即使在家裏,她也穿得俏麗。外套純白,雪一樣的顏色,若是他家裏的姐姐和妹妹,不外出絕不會穿這樣容易髒的顏色。

謝書約不好意思說:“今天雨太大了,我以為你不會來。”

“我不是言而無信的人。”徐長明解開雨衣扣子。

他額前的頭發是濕的,發梢滴水,襯得他眉眼也濕。

他将背在身前的書包遞給她,“筆記在裏面,你自己拿一下。”

謝書約問他:“你吃午飯了嗎?”

“你動作快一點,我還趕得及表姐家的午飯。”

這時候奶奶出來,她聽明白兩人的對話,對徐長明說:“你就是阿約的同桌吧?謝謝你給她補課了。來都來了,進來吃頓便飯吧。”

“這是我奶奶。”謝書約對他說。

“謝謝奶奶,不過不用了……”

徐長明話還未說完,王維芳又出來:“這孩子客氣什麽,現在還下這麽大的雨,吃了午飯,等雨停後再走吧。”

謝書約還以為他是因為她爸爸的原因,便說:“我爸爸又不教你,你別怕他。”

奶奶跟着說:“是啊,你們謝老師又不吃人。”

王維芳則說:“我去給你盛飯,快來吧。”

徐長明沒有推得掉這份熱情,他脫下雨衣,謝書約順手接過,挂到門外。

這時程仲賓又出來,謝書約看見他了,問:“仲賓哥,你去哪裏?”

程仲賓目光投過來,告訴她:“招标書落車上了。”

然後他又說:“同學冒雨給你送筆記過來,你好好謝謝他。”

“我沒有那麽不講禮貌吧?”謝書約嬌聲道。

程仲賓笑了一聲。

“仲賓哥,我和徐長明進去吃飯啦。”

程仲賓颔首,溫聲說:“去吧。”

徐長明跟着謝書約到飯廳,他盡量視作平常,不去觀察她家裏的裝飾。

不用觀察,也只她家和自己家裏是截然不同的景象,就連椅子都套了刺繡罩子,透着精致。

謝良清雖沒有教徐長明,但他對他有印象。今年他高考失利,一衆老師惋惜,其中也包括他。後來阿約複讀,和他做了同桌,他也知道他幫助她許多。

他本就是溫和類型的教師,這份溫和,在家裏尤甚,把徐長明看作晚輩一般:“長明不要拘謹,随意一點。”

徐長明自來不是拘謹的性格,不過他也不好随意,收斂許多。

飯後,他主動幫忙收碗,在表姐家裏時,他也是這樣,習慣了。卻被奶奶攔下:“哪有讓客人做事的道理?”

王維芳說:“是啊,你看阿約,別說碗了,她連筷子都不會收一雙。”

奶奶是聽不得她批評阿約的,說:“是你自己不要她做,現在又怪她不做。”

王維芳:“……”

徐長明見這一幕,心裏明鏡一般,他家裏母親和奶奶的關系也很微妙。

“阿約,你帶長明去看一會兒電視吧。”奶奶對她說。

徐長明見窗外雨勢收小,于是說:“我不看電視了,趁着現在雨小,可以走了。”

奶奶倒也不留他:“也行,我看等會兒還有一場大雨,以後有空來家裏玩。”

徐長明将幾本筆記拿出來給謝書約,重新背上書包,出去穿雨衣。

謝書約抱着筆記跟出去,看着他扣好雨衣扣子,然後反手拉起帽子戴上。

她不由囑咐:“徐長明,路上滑,你騎自行車小心一點。”

徐長明帽子底下的眼睛瞥向他,唇角一歪:“行。”

謝書約再次道謝:“謝謝你的筆記,開學見。”

“想考上好大學,寒假就不要松懈,開學的測驗,我要驗收你的學習成果。”

他的意思是,要謝我,拿分數謝我。

說完,徐長明揮揮手:“我走了。”

他轉身,對上一雙探究的眼睛。

隔着稀薄的雨幕,對面的少年神情不好,對他仿佛有敵意。

徐長明淡淡看他一眼,邁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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