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蕭卓跟蕭憲不同的是, 他是個性情迂直的人, 所以對于相對循規蹈矩的李衾,蕭卓的成見少一分,卻有些“惺惺相惜”的喜歡李衾的為人。

而且當初李衾帶兵巡邊,大敗狄人,此事傳為美談,蕭卓也極為嘉賞。

另外就是……蕭卓畢竟是父親, 東淑雖是嬌養的女兒, 可是蕭卓對女兒的感情, 卻絕對比不上蕭憲跟東淑的兄妹之情。

東淑身故, 對蕭卓而言,只是個令人悲痛的意外,但世事無常, 又能如何?蕭卓自忖不過是東淑的命不好罷了。

他也并沒有将此事遷怒在李衾身上。

何況自打東淑去後, 李衾對于蕭府的禮數卻仍是不缺的,不管是老太太的壽辰, 還是蕭卓張夫人等做壽,以及逢年過節他總是不缺席。

李衾的身份雖高,卻從不自恃身份, 仍是以謙卑的晚輩自居, 這讓京城裏衆人啧啧稱奇, 也讓蕭卓面上極為有光,當然也願意更高看他一眼。

所以聽聞李衾登門拜訪,蕭卓立刻命請了進來。

李衾行了禮, 在下位坐了,先是問起蕭卓的身體,又道:“我先去給老太太請了安,她老人家比先前康健了很多,真不愧是老壽星。”

蕭卓微笑:“嗯,太醫也說實在難得呢。”

李衾道:“說起來,我隐約聽太醫提起,心病還須心藥醫之類的話……還說老太太之所以大有起色,是因為解了心病呢,不知這是何意?”

蕭卓當然知道是因為東淑的緣故,可卻不願提起,畢竟那是蕭憲自作主張,他自己卻是不同意的。

李衾察言觀色,一笑說道:“其實不管用什麽樣的心藥,對于兒孫們來說,只要老太太身體康健,那就是值得的。”

蕭卓只笑道:“這話有道理。”

李衾吃了口茶,又道:“其實我今日來,還有一件小事兒。”

“不知何事?”

李衾道:“之前跟鎮遠侯和離的那位江少奶奶,老大人該不陌生吧。”

“啊,”蕭卓皺眉,“知道,怎麽提起她了?”

李衾問道:“那您可知道她的出身嗎?”

蕭卓有些不快的皺眉:“京城裏誰人不知呢,她本是徐州人士,是罪囚之女罷了。”

“正是,”李衾含笑道:“這江少奶奶的父親原先在徐州衙門當差,因為一封夾帶在公文裏的訴狀而給定罪流放,只是最近我聽說了一個消息,似乎有人在替此人犯案。”

“什麽?”蕭卓詫異,卻又不以為然的一哂道:“就算是翻案又能如何,何況跟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李衾溫文一笑:“這還真的有關系呢。大老爺難道不知道嗎,那封夾在公文裏的訴狀,所告的人裏就有蕭家的族親呢。”

蕭卓當初是隐約聽說過的,只是畢竟是小事,便沒有放在心上。

此刻聽李衾提起,便驚疑道:“這……我仿佛聽過,可既然對方給流放了,自然是他們誣告,又有何擔心的?”

李衾面色凝重:“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如今那試圖翻案的人,正揪着此事不放,而且據我所知,貴親族之中的确有一些人,行事過于放誕不知收斂了,怕真的給人抓住把柄翻案成功,那可就……故而老爺還要留意些好。”

蕭卓吃了一驚:“你還聽說什麽了?是府裏的誰……作奸犯科了不成?”

“是誰我不便說,”李衾沉聲道:“只是這件事情一旦鬧大了,勢必會影響到蕭府的,而首當其沖的,恐怕是——蕭憲。”

“什麽?”蕭卓一震:“蕭憲?”

李衾點頭:“蕭憲是吏部尚書,若是此案給人翻出來,那些素來瞧他不慣的人自然會趁機大肆彈劾,恐怕那‘官官相護’‘以權謀私’甚至‘貪墨渎職’等罪名必不會少,您說會不會影響到他跟府裏呢?”

蕭卓的心狂跳,驀地站起身來:“這、這分明一派胡言!”

他雖然對待蕭憲很是嚴苛,但心裏卻也是最器重蕭憲的,只是寄予厚望,所以才越發嚴厲相待罷了,如今聽說蕭憲會給牽連,自然震驚。

“衆口铄金,積毀銷骨,何況這件事有一半兒是真的呢,尤其是若給皇上知道了,恐怕少不得一番申饬,”李衾娓娓道來:“所以大老爺還須留心,不能大意,要知道千裏之堤毀于蟻穴,蕭家的名聲來之不易,萬萬不能毀于一點疏忽。”

蕭卓脊背發涼,半晌定睛看向李衾,忽然有些醒悟般:“子寧,我向來看重你,你自然也很好,可惜東寶兒……罷了。今日你特意來,只是為了提醒我嗎?”

李衾道:“一則是因為東淑,我難以忘懷,心裏仍是當大老爺是我岳父的,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那、那你可有解決的良策?”蕭卓試探問。

“良策談不上,不過,只是一句‘解鈴還須系鈴人’。”

蕭卓着急:“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又是何意?”

李衾卻仍是不慌不忙的:“在我提之前,另外還想請教老大人一件事情。”

蕭卓忙道:“什麽事你且說!”

李衾道:“我隐約從蕭憲那裏聽說,他想讓您認江少奶奶為義女嗎?”

蕭卓微怔之下,很不高興:“他是這麽想的!”

李衾笑道:“若真的是這樣,那我這一趟恐怕是白來了。”

蕭卓大驚:“你說什麽?”

“我想,蕭憲興許已經也聽說了風聲,所以才用了這招釜底抽薪罷了。”

蕭卓越發不解,催促道:“你快細說。”

李衾道:“您既然知道江雪的出身,怎麽還想不通呢?有人正想着利用江家的這舊案子掀起波瀾,但這會兒,蕭家卻認了江家的女兒為義女,且還是在他們姐弟無依無靠的時候,——收留跟府內曾有過嫌隙的罪囚之女,足見蕭家的既往不咎,高義無私,就算那暗中試圖犯案的人把事情捅了出去,因江雪是您的幹女兒,府內這邊兒的名聲自然也不至于有損,縱然皇上聽說,也必然嘉許,這就是所謂的‘解鈴還須系鈴人’。我想蕭憲大概是想到了這個吧。”

蕭卓“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氣,瞪了李衾半晌:“若真如此,蕭憲為何對我只字不提?”

李衾笑道:“我想蕭憲是不想讓您操心……畢竟涉及這案子的貴府有些親戚實在不像樣子,若給您知道了,必定又白白的生氣,所以他才想瞞天過海,自然而然的了結了此事。”

蕭卓畢竟耿直,且又看重李衾,聽他這幾句,竟信了有七八分:“難道我誤會了那小子?”

李衾道:“所以我說,我這趟是多事了。蕭憲自個兒能解決,又何必我插手呢,改日他知道我來這一趟,只怕還怪我把事情捅到您跟前呢。”

蕭卓才忙道:“不不,這個怪不得你,你也是滿心好意為蕭家着想。”

李衾點點頭道:“既然如此,您打算怎麽做呢?”

蕭卓皺着眉頭嘆了口氣:“老太太那邊兒倒也是喜歡的,還催問了我,我也不想讓她老人家失望,又怕她不遂心的話身子有個反複之類……不如,順勢答應了,倒也是兩全齊美。”

李衾趁機道:“老爺所言極是,您這般決定,不管是于公于私,都大有裨益啊。”

蕭卓給他拍了一記馬屁,很是受用,便面露笑容道:“若不是子寧今日特來這一趟,我也不會茅塞頓開。”

說了這個,又讓着喝了口茶,便問起李衾的個人之事,關切道:“東淑去了這樣久了,你也該考慮續弦的事情,總要為子嗣着想,可有什麽看好的人家嗎?”

李衾才笑道:“多謝您關心,只是目下兵部諸事才上正規,國事為重,一時倒也無從分心。”

蕭卓滿眼贊嘆:“嗯,你是個自有章法的人,比蕭憲更令人放心,你自己拿捏便是了。”

因為李衾來走了這一趟,蕭卓才終于答應了認義女的事情,別人只以為蕭卓是“孝順”,哪裏想到他是別有意圖呢。

東淑進蕭府的這天,蕭憲容光煥發,也不嫌雪冷地滑了,早早地解決了吏部的事情就要回府。

正走到門口,底下一個侍郎匆匆來到,上前低低的回了幾句話。

蕭憲臉色一變:“什麽?”

那侍郎道:“大理寺接了狀子後,不敢怠慢,立刻派了人來告訴,請大人盡快打主意。”

“這案子完結了多少年,怎麽又翻出來,”蕭憲擰眉道:“何況江家別的人不是都沒了嗎?哪裏又冒出一個告狀的,還千裏迢迢跑到京城裏來告,好大的膽子。”

侍郎道:“說是什麽偏房的子侄,因為看不過才來的……聽說狀子上寫的有板有眼,不像是誣告,大人還是多留點心,及早處置為妙。畢竟府內勢大,這告狀的卻一窮二白的,他們拼出死力咬一口,若還給那些言官們抓住了亂嚼一通,再給皇上知道了……就算不得傷筋動骨,也是面上無光。”

蕭憲道:“找個人仔細查明那告狀之人的底細,以及他狀紙上所告之真假,涉案的人等等,不許有絲毫遺漏!”

吏部的人辦事極為利落,而且仗着身份之故又格外方便,不到半天,已經把那告狀的查了個底朝天,以及狀紙上所寫也都落實了。

蕭憲聽過了底下之人彙報,那差官道:“大人,此事頗為蹊跷,這告狀之人的品性也是一般,不像是個兩肋插刀為人出頭的,何況若要出頭,又何必等這兩三年後再翻案……偏是在江家少奶奶進京後這不多久,而且……”

差官看一眼蕭憲,不太敢說的是,——而且是在蕭憲把人“金屋藏嬌”了之後。

蕭憲問:“你想說什麽?”

差官掠過那句會惹怒他的話,只得出結論:“卑職覺着,這件事情透着蹊跷,興許背後有人想要針對大人!”

“你跟我想到一塊兒去了。”蕭憲冷笑了聲,白眼看天,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桌上輕輕地敲了幾下:“去,看看兵部的李衾李大人在哪裏,請他老人家過來說話兒。”

話音未落,外頭就有侍從來到門口,行禮道:“兵部李尚書大人求見大人。”

蕭憲嗤地笑了:“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揮手示意那差官暫且退下,只一會兒,就見李衾披着一件黑狐裘的鬥篷,威貴莊嚴的出現在門口。

蕭憲一看他這個樣子,不由啧啧道:“李大人,這鬥篷很配你啊,一肚子壞水的黑,老謀深算的狐。”

李衾正站在門邊把領口的系帶解開,身後金魚兒捧了去,卻并不進門,只在門檻外等候。

“多謝蕭大人誇獎。”李衾閑庭信步的走到爐子旁邊,自自在在地伸手取暖。

蕭憲坐着不動,斜睨他道:“你怎麽來了?”

李衾道:“我感覺到蕭大人恐怕會召喚我,所以趕早兒來了。”

蕭憲打量他的做派,冷道:“是嗎?這叫不叫‘做賊心虛’啊。”

“還以為蕭大人要說‘心有靈犀’呢。”

“呸!”蕭憲啐了口,終于開門見山:“李子寧,既然你自己找上門來,那我就不客氣了,最近那什麽江家的人去大理寺告狀的事情,誰幹的?”

“正如蕭大人所料,”李衾烤了會兒火,把雙手搓了搓,回眸輕描淡寫的一笑:“我幹的。”

雖然蕭憲早有預感,當面聽他這樣厚顏無恥的回答,卻仍是忍不住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憲哥:來人啊拿我的弓,射死這只狐貍!

被子:憑你的箭術,我站着給你射,三步開外行不行?

憲哥:啊啊啊好氣!

持久:哥哥別生氣,我替你射,讓他先跑一百步!

憲哥:我喜~

被子: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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