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且說蕭憲沖到李衾跟前, 一把揪住他的胸前衣裳:“你再說一遍?”

“別急,我來正是要跟你說此事, 拉拉扯扯的有失你蕭大人的身份。”李衾說着,輕描淡寫的把蕭憲的手握住,想要将他挪開。

蕭憲卻早把手甩開了去。

他向來有些潔癖,非但不願意閑人進自己房中, 更不喜跟人接觸, 此刻忙不疊松手後退,又掏出一塊帕子擦手, 邊說道:“你說什麽?你既然做了這件事,怎麽又來跟我說?莫非是想我誇贊你無事生非?”

李衾笑道:“蕭大人且聽我說完, 再誇我不遲。”

蕭憲眼睛一斜,按捺胸口不悅,冷笑道:“好, 你說!看我怎麽誇你呢。”

李衾在他桌前的圈椅上落座,并不立刻就說,反而顧左右言他的道:“貴府今日有喜事啊,怎麽你還在這裏,不回去熱鬧呢?”

“用你說?要不是你弄的這件事, 我早回去了。”蕭憲哼道。

李衾點頭道:“可是按照老大人的脾性, 本是不會答應這種事的,不知為何竟輕易應允了呢?”

蕭憲本一臉的不耐煩,聽他說到這裏心中忽然一動:“你……”

李衾便把那天登門造訪,敲山震虎說服了蕭卓的事情跟他說了一遍。

蕭憲震驚地看着他:“原來那天你是為了這件事去的?”他當然知道李衾曾拜訪過蕭卓, 只是李衾向來殷勤,所以蕭憲也沒放在心上。

加上蕭卓也沒特意跟他解釋過,所以直到今兒才知道。

李衾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所以才助你一臂之力的,所謂做戲做全套,有了今日大理寺的狀子,老大人自然就放了心了。”

蕭憲等着李衾,半晌才說道:“好啊,你居然把主意打到老爺身上去了!你真是好大的膽子,虧得老爺人前人後的只管誇你,若知道你耍心機耍到這般地步,自然有你好受。”

李衾道:“我這件事只跟你說了,別人是再不知道的,除非是你告密到老大人跟前去,不過……我想你該不會出賣我的吧?”

蕭憲瞥着他,其實當初蕭憲雖說服了周老夫人,可心裏也還是懸着,生怕過不了蕭卓這一關。

倘若是別的人家,收個幹女兒幹兒子之類,不過是尋常的事情,但他們是蕭家,天下四大世族之一,其實能容他姓之人混入門第的。

事實上若非蕭憲知道那是東淑,他也是不會允許這種破格的事情發生的。

沒想到蕭卓竟然同意了,那會兒蕭憲只當蕭卓是因為孝心不願忤逆老太太的緣故,暗叫一聲僥幸呢。

如今聽聞是李衾暗中行事,心底不由一聲幽幽嘆息。

蕭憲出了會兒神,問李衾道:“你這個人倒是很會窺察別的心思,但是我想,你總不會是‘古道熱腸’,專門為‘樂于助人’才做此事的吧?你是不是有什麽企圖?”

李衾看着他一笑:“哥哥太把人看低了。”

“你錯了,”蕭憲哼道:“不是看低,是看高,我知道你行事不會無緣無故,你也不用藏着掖着,敞開了說罷了!”

李衾垂眸想了片刻道:“我只問哥哥,你叫她認了蕭家門下,只是想着從此能夠名正言順的照顧她嗎?”

蕭憲心思敏銳,聽他口口聲聲的“她”,不說東淑,也不說江雪,他心裏就有些知曉,便道:“不然呢?”

李衾道:“她總不能長住在蕭家,何況年紀輕輕的……”

才說到這裏,蕭憲已經喝斷道:“李子寧,你終于露出狐貍尾巴來了?”

李衾道:“什麽狐貍尾巴?”

蕭憲眼中帶怒,道:“上次你偷偷摸摸的跑去別院,別以為我不知道,黃鼠狼給雞拜年,你安得什麽心思?”

李衾嘆道:“怎麽一提到這個,你就這麽沉不住氣呢?”

“叫我怎麽沉住氣?”蕭憲冷笑道:“你趁早死了這顆心,我再也不會把妹妹給你。”

李衾點點頭:“那你就想讓她一生不嫁的跟着你?你這會兒是還沒娶親,改日成了親呢?誰來管她?”

“這些事輪不到你操心,也輪不到你來說。”蕭憲斬釘截鐵的說道:“你別想害了一個又一個。”

李衾的臉色微變,半晌才道:“蕭憲,我并沒想過害東淑,這麽多年了難道你還不明白,天底下不是你一個人疼她……”

說到這裏他停了停,道:“我今日登門來,開誠布公的跟你說這件事,就是讓你知道,我不會袖手旁觀的,事實上我本來可以不必助你一臂之力,但我知道,正大光明的重回蕭家,這也是東淑的心願,所以我才成全她。但是……她是傾心于我的,想跟着我的,這個不管你承認不承認,都是事實,你也可以去問她,看她怎麽回答你。我既然能夠為了她的心願助她回蕭家,你為什麽不能體諒她的意思,把她還給我?”

蕭憲聽了這幾句早就無法按捺:“李衾,你是白日做夢!”

李衾見談判無法繼續,便站起身來,道:“那好吧,我以為你會平心靜氣些,倒也罷了。告辭。”

蕭憲見他要轉身,卻又道:“李子寧,我知道你心思多城府深的,背地裏只怕還會弄什麽招數,興許還會去跟老爺上眼藥讓他答應此事,但是你別逼我,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做過什麽?”

李衾止步回頭。

蕭憲道:“歲寒庵的事情,我一直不忍心跟她揭破,你若是要強人所難的話,就別怪我說出來了。”

李衾的眼神變了幾變。

正要開口,忽然間外頭是蕭憲的一名貼身侍從急急而來,看到兩個人都在裏間,便站在門口有進退為難之意。

蕭憲見狀便冷冷道:“李大人請便吧,我不能留你了。”

李衾見此人的臉色有些肅然,隐隐像是有大事發生,便看了蕭憲一眼,若有所思的拱了拱手,出了門。

那侍從行禮之後,進門低低的跟蕭憲說了幾句話,只聽蕭憲道:“什麽?”

李衾畢竟是習武之人,耳力也十分出色,那侍從的聲音雖低,他卻聽見了只字片語,何況心裏本就有揣測,聞言就回過頭來。

正對上蕭憲瞪過來的目光,李衾見狀,便知道不太對頭了。

蕭憲揮手示意侍從退下,自己走到門口,似笑非笑地說道:“李大人,你惹出來的事情,你去收拾吧。”

李衾道:“怎麽了?”

蕭憲呵呵笑了兩聲,竟道:“周郎妙計安天下,只怕也有想不到的疏漏之處啊。”似是而非地說完了這句,蕭憲拂了拂衣袖:“是時候該回府了。”施施然地出門往外走去。

李衾不明所以,只得跟他一起往外而行,從尚書院往外,一路遇到了不少相識的吏部官員,見兩人相偕而行,紛紛的止步行禮。

還未出吏部大門,又有一匹馬急急地在門口停下,李衾定睛一看,竟是林泉。

林泉見李衾正将走出來,旁邊還是蕭憲,便一個箭步沖過來:“大人……”

李衾瞥了眼蕭憲,自走開幾步:“怎麽?”

林泉壓低聲音,悄悄地說了幾句話。

李衾也變了臉色。

林泉低低道:“這件事很突然,是宮內直接來了人去大理寺問話的,看這架勢非同一般。”

“宮裏怎麽這麽快得到消息了?”李衾問。

林泉道:“小人也不知道,大理寺那邊兒也懵了。”

李衾問了這幾句,回頭看時,見蕭憲正也要上轎。

目光相對,蕭憲道:“看樣子你果然不知道,李子寧,這次你可別‘聰明反被聰明誤’啊。”

李衾不語,略一想,便俯身先上了轎子。

原來林泉匆匆來報的,正是那江家的子侄在大理寺告狀的事情。本來按照李衾的安排,那人遞了狀子後,大理寺自會命人調查真假以及來龍去脈,因為并不是一件大事,何況又是外省發生的,所以這件事兒不至于太哄鬧。

縱然查出了蕭府的幾個親戚的确有作奸犯科的舉動,但畢竟不是直系,而且“江雪”又成了蕭府的義女,所以只問犯案之人,決不至于連累蕭府。

事實上這件事情不過是他拿來過橋的,一切都控制在他手中,只需要給蕭卓知道真有這麽一件事就行了,京城內的人知之甚少,宮內更是悄然無聞就能完美收局。

但是剛剛林泉卻說,宮內不知如何竟聽說了此事,且派了內侍前往大理寺親詢,這一招兒卻是突如其來,神兵天降似的,超出了李衾的預計。

蕭憲聽屬下所言的也正是此事,所以他才對李衾說那些話。

不過蕭憲現在并不着急,橫豎蕭府認義女的事情經過明面兒了,蕭卓更不能出爾反爾,至于江家的事情是否會牽連蕭家,對蕭憲而言……完全比不上東淑回府這件。

甚至只要讓東淑回府認祖歸宗的,蕭憲也不在意這些波折。

何況就算天塌了,還有個把天捅破的人頂着呢,那就是始作俑者李衾。

因此蕭憲聽屬下說宮內知曉了此事,心中想着看好戲之意反而蓋過了那起初的惱怒。

蕭憲一點兒也不操心,巴不得看李衾玩火***,如今只等看他李子寧如何拆局罷了。

兩人在吏部門口分別,蕭憲自己回蕭府而去,李衾卻自回兵部。

走到半路,卻有一個小內侍攔着,道:“大人,我們主子在務觀樓上等候。”

李衾想了想,便命改道,不多時到了務觀樓,入內到了二樓的隔間之內,進了門,便見竟是景王楊瑞在座。

雅間窗明幾淨,景王一身銀白色常服,顯得豐神俊朗。

面前桌上擺着一壺茶,楊瑞正握着茶杯欲喝,見李衾進來便笑着放下:“子寧來的好快。”

李衾行了禮,在楊瑞對面坐了:“王爺今兒怎麽這樣好興致?”

楊瑞道:“多久不見你了?又知道你年底了越發忙,不便攪擾,今兒實在無聊,本要去兵部拜訪,又聽說你不在那裏,怎麽好好的跑到吏部去了?”

李衾道:“有一件事跟蕭尚書商議。”

景王笑道:“什麽要緊事,得你親自跑了去?”

李衾瞅着他,不答反問:“王爺從哪裏來?”

景王楊瑞道:“從宮裏。”

李衾道:“宮內可有什麽新鮮事兒?”

楊瑞笑了兩聲,想了想才笑道:“宮內向來是那個樣兒,又有什麽新鮮事了,哦……若說唯一的新鮮,應該就是鎮遠侯了。”

“鎮遠侯嗎?”

“我真想不通皇上為何要調他到內尉司,本以為他進了宮好歹會收斂,誰知仍是那個跳脫的樣子,不過皇上倒是很喜歡他陪着,還把自己的那只金雕給他把玩呢。那金雕是父皇親自調教出來的,最親信的太監都不能經手的,居然給那小子拿着玩兒。”

李衾道:“皇上為何對鎮遠侯這樣青眼有加,王爺可知道?”

楊瑞斜睨他道:“你卻問我?人是你主張調回來的,他有什麽好處你自然最清楚。皇上是個愛才的人,只怕又從未見過鎮遠侯這一類型的人物,所以才覺着新鮮有趣。”

景王說着,親自給李衾倒了一杯茶,端放在他跟前。

李衾心裏想着事情,舉杯喝了口,又捏着放下。

楊瑞笑道:“這茶怎麽樣?”

李衾才恍然醒悟,回味了一下,道:“茶還是尋常的凍頂烏龍,味兒倒是有些清甜,什麽水?”

“果然是行家,”楊瑞贊許地笑道:“這是我叫人從濟南運回來的一壇子泉水,昨晚上才送達,今兒特泡了茶給你嘗嘗。”

李衾聞言便又嘗了一口:“不錯。”

“罷了,”楊瑞看他的反應就知道不算上佳,便笑道:“唉,總有一日我會找到和你心意的水呢,聽人說,那花上的雪收了起來泡茶,會有一股子香氣不知是不是真的。”

李衾笑道:“王爺且別想這些,哪裏有這些精神去風花雪月。”

楊瑞聞言道:“怎麽你像是有心事?哦對了……我倒是才聽聞一件事,好像是那個江少奶奶要給蕭府收為義女了?滿城都在議論是不是真的,我心想着那蕭家的門檻比天兒還高呢,怕是人胡傳的,可又說的有鼻子有眼的。”

李衾道:“是真的。”

楊瑞詫異:“這是怎麽了,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王爺不是不知道,”李衾道:“蕭憲他最疼的人是誰,所以……算是愛屋及烏吧。”

楊瑞想了會兒:“原來是因為這個,不過他家的老大人是個從來迂直端莊的,怎麽也就随了他的心意呢?”

李衾道:“聽說是老太太的意思。”

楊瑞嘆息:“原來是老太太發話,那倒是不奇怪了。”他說了這句又笑了起來,道:“這江雪倒也是個有福之人,本來以為她離了鎮遠侯就無依無靠了,哪裏想到卻有蕭家跟蕭憲這樣的大靠山呢,說起來,也不知鎮遠侯怎麽想的。”

李衾見這般說便問:“李持酒想什麽?”

楊瑞道:“當初鎮遠侯給貶斥出京,路上遇到江雪遭難,不由分說的竟就娶了,你說怪不怪?”

“有什麽可怪的,難道不興他一見鐘情?”李衾一笑。

楊瑞啧了聲:“我看沒這麽簡單。”

“王爺這話何意?”

此刻外頭夥計來問是否上菜,于是先叫他們将酒菜都送了上來,重把門關了,景王才又說道:“當初鎮遠侯給貶斥出京的原因你當然是知道的?宋玉溪給他打的半死。”

“這個自然知道,為何又提起來?”

“我前兒無意中跟宋玉溪說起來這件事來,抱怨鎮遠侯的手狠,又問他到底是怎麽跟他結下的梁子,宋玉溪跟我說,這件事實在是無妄之災,至今他還不知道究竟的緣故呢。”

李衾詫異:“什麽話?無緣無故就打了小公爺?”

楊瑞的臉上笑的古怪,道:“我也是跟你一樣想法,在我一再追問下,宋玉溪才又想起來,原來那天他是跟幾個世家弟子喝酒,不免喝的有些高了,就談論些風月之事,無意說起京城中的最絕色的女子,有人就提起了蕭東淑。”

李衾聽到最後,不由坐直了幾分:“然後呢?”

楊瑞道:“當時宋玉溪喝的半醉,他又不知從哪裏隐約聽說的的一些閑話,便調笑了幾句……誰知話未說完就給另一張桌上的鎮遠侯撲倒了,不由分說的一通亂打……”

當着李衾的面兒,楊瑞自然不好就敘述當日的具體情形,畢竟有些亵渎東淑的言語在內。

李衾聽他說完,直直地看着他。

楊瑞挑眉道:“除了這個,宋玉溪實在想不出是在哪裏得罪過鎮遠侯了。”

李衾的喉頭有些幹澀,便拿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口,烈酒入喉,心頭有些燥熱的。

楊瑞瞅着他道:“你說鎮遠侯之所以大動幹戈,會不會是因為……你那位夫人啊?我本不想胡猜的,可偏偏還有個長相類似的江雪在,倒是不由得人不多心了。可是據我所知,之前蕭夫人跟李持酒仿佛沒什麽交際吧?或許是有過但咱們都不知道……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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