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東淑還沒來得及反應, 手指已經給他含入口中,暖而濕潤, 感覺如此異樣。
她本正有些寒意凜然無所适從, 忽然遇熱, 竟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東淑猛然擡頭, 卻對上一雙幽若寒潭的眼睛, 目光相對的瞬間,他稍微用了一點力吮了吮。
舌尖似乎是掃過了傷口,帶來一絲刺痛。
直到此刻東淑才如夢初醒:“鎮遠侯?”她要将手抽回來, 卻只是徒勞。
原來這忽然出現眼前的人赫然正是鎮遠侯。
“你怎麽……”東淑仰頭看着面前的鎮遠侯,驚惱交加,道:“你、你太放肆了!還不松開?”
李持酒眼睛看着東淑, 深深地一吸, 這才将她的手指松開了。
又認真看了會兒,見那指頭上給針戳破的傷處宛然可見, 血卻還在流, 因為給口水打濕了,新滲出的血漬散開,濡濕成一團赤紅色。
鎮遠侯啧了聲,竟重又将那血漬舔了去,才說道:“你既然不會做針線活兒, 又何必逞強呢?”
東淑給他的動作弄的面紅耳赤:“不用你管,你放開!”
見他故技重施死不悔改的又來了,東淑也顧不上能否驚動別人了, 聲音因而提高。
鎮遠侯笑道:“你想叫他們來嗎?那丫頭昏睡過去了,打雷也未必會醒。”
東淑聽見“打雷”二字,忽然想到方才耳畔那連綿不絕的雨聲跟雷聲,一時微怔。
李持酒見她似有神不守舍之色,便道:“怎麽了?剛剛就看你呆呆愣愣的,想什麽呢?”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臉色,見非但沒有紅暈,反而略顯的有些憔悴蒼白。
他便挑挑眉頭道:“不像是在想男人,到底想什麽?”
東淑聽到後面一句,用力把手抽回,待要打他,他卻不動不避,東淑将手握起來:“說了跟你無關。”
李持酒笑道:“真絕情,我好不容易抽空過來探望你,就這樣對我?”
東淑抽出手帕子擦拭手指上的唾液跟血漬,非常嫌棄,聞言匪夷所思道:“我難道還要感激你嗎?你以為你這是在做什麽光宗耀祖的事情?”
她嘲諷了這句,又問道:“侯爺今兒既然不在宮內當值,怎麽不去金谷園?或者府裏頭的人也望眼欲穿呢。”
李持酒笑道:“你這是在吃醋嗎?”
東淑冷笑道:“你覺着是那就是吧。”
李持酒看她一眼,卻把桌上那個香袋拿了起來,啧啧道:“這個東西是給誰的,這麽下苦工?”
東淑皺眉:“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
李持酒懶洋洋道:“你只管叫,我可不怕鬧得人盡皆知。”
東淑看他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怒極反笑道:“是了,你當然不怕人盡皆知,那我明日便告訴蕭大人,你難道也毫無忌憚?”
“嗯……這倒是還有點怕的,”李持酒點點頭,手捏着她的香袋翻來覆去的看,仿佛很感興趣,“不過蕭大人很喜歡我,就算你告訴他他應該也不至于會忍心責備我吧。”
東淑忍不住睜大了雙眼:“你說什麽?蕭大人喜歡你?你是怎麽看出來的?”
李持酒道:“這你別管,男人之間的事兒微妙的很,喜歡不需要挂在嘴上的,一言一行自然透了出來。”
東淑很是佩服:“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高見。”
李持酒笑道:“一般一般。”他把香袋兒舉起來,道:“對了,這個東西如此難看,想必也沒人要,你就給了我吧?”
“想也別想,我就算是燒了它也不會給你。”東淑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跟你有什麽深仇大恨,你要這樣仇視我呢?”李持酒無辜的看着她,“昔日夫妻相處雖然有些不周到的地方,可也沒有十惡不赦的大罪吧?”
東淑所厭的倒不是昔日“夫妻”相處種種,而是和離之後,鎮遠侯時不時地厮纏,令她不堪其擾。
她道:“別的不敢說,只是如同今夜一般的行徑,難道還稱不上大罪嗎?”
李持酒笑道:“有什麽呀?你不是知書達理的,難道不記得那個什麽詩經裏的有一句話,是什麽——哥哥你聽我說,不要翻我家的牆,我不是不喜歡哥哥,只是害怕兄長的話。是不是很應景啊?”
東淑瞠目結舌,一時忘了其他的情緒,只管目瞪口呆的看着李持酒,見他搖頭晃腦的念完了,才說道:“你說的是詩經裏的《将仲子》?”
李持酒撓撓頭道:“哦對,是仲子,這個名兒有點奇怪。”
東淑的嘴角有些抽搐,《将仲子》是詩經鄭風裏的一首詩,寫得是女子熱戀之中贈予情郎的,共有三句,李持酒方才胡說的那句,應該是中間的一句:
将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然而東淑是第一次聽人用那樣粗俗的言語公然念出來。
李持酒笑道:“你果然知道吧?你看,古人都公然寫在書上了,自然是他們都做了出來,他們能做,我為什麽不能?”
說這話的時候他洋洋得意,竟像是奉旨爬牆一樣理直氣壯。
東淑深吸了一口氣,點頭嘆道:“難得聽你說詩論詞,沒想到第一次說,卻偏是這種邪道,也算是物以類聚吧。你是哪裏學來的?”
問了這句,不等李持酒回答,卻又道:“我知道了,這種腔調兒自然不是正經學究教出來的,或者……是在風塵地方,聽的那些淫詞豔曲嗎?”
李持酒在桌邊坐了,竟含笑說:“真是知夫莫若婦啊,你怎麽一猜就猜到了?或者是心有靈犀嗎?”
東淑繃着臉:“鎮遠侯,你好不容易回了京,如今又升了,很該收收心專心仕途才是,我不想害你,之前你來的那次才沒有跟蕭大人說。但你要是這樣不知好歹,我就不會再容情了。你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想再度離開京城?”
李持酒聽到這裏便問道:“原來你先前不說,是為了我好。不過我倒也奇怪了,怎麽蕭大人對你這樣不同呢,又是給院子,又是認幹妹妹,今晚上為了你大動幹戈的差點兒跟李大人翻臉……嗯,你在藏栀小居叫的那聲‘哥哥’可是親的很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親兄妹呢。”
東淑聽他說起這些,忽然想起從藏栀居回來路上所感所想。
李持酒見她不語,便又道:“你要是在蕭大人跟前告我的狀,他真的就會為了你把我貶出京嗎?”
東淑斂神道:“不錯。”
“為什麽這樣篤定?我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跟蕭大人不過是才認了的幹妹妹,他就肯‘沖冠一怒為紅顏’了?”
東淑道:“侯爺,我一再好言相勸,你到底也正經聽一聽,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你這樣一而再的唐突,實在令人難以忍受。你就算不為自己着想,也該為了府內太太着想吧?你忍心她跟着你再度出京?”
李持酒的手在桌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道:“你真的對我一點情意都沒有?”
東淑垂眸:“是。”
李持酒道:“那之前……在侯府的時候呢?”
東淑不答。
鎮遠侯幽深的雙眸卻緊盯着她,再度追問:“有沒有那麽一刻、是喜歡我的?”
此時,歲寒庵中他的身影在心底瞬間掠過,另外就是那天晚上,他突如其來的那些表白的話。
江雪可能……是喜歡他的吧。恍惚中想。
“也許是有過,但那已經結束了。”畢竟喜歡他的江雪已經去了。東淑定了定神,靜靜說道:“侯爺,你是堂堂男兒,當然該比我更拿得起放得下。”
李持酒玩味地看着她:“該放下的我當然會放下。可是跟你和離這件事上……明顯是我中了圈套,江雪,你什麽時候跟我玩心機了。你叫我怎麽能放下?”
東淑倒吸了口冷氣。
李持酒卻起身道:“明刀明槍的我不怕,就是讨厭給人暗地裏捅刀子,使絆子。倘若是我先讨厭你,要休了你,要和離……那也罷了,是我自己的選擇,我願賭服輸,可是跟你和離,都是你一步步推着我的,江雪,你為什麽這樣翻臉無情,你又叫我怎麽甘心?”
他說話間一步步逼近,東淑身不由己步步後退,卻知道自己很快将退無可退了。
“站住!”她的腳步有些踉跄,卻仍是擋不住鎮遠侯。
李持酒重握住她的手腕:“你得給我一個解釋才成啊。”
東淑疼的低呼了聲,她的手背先前在藏栀居給蠟油燙過,此刻給他不慎碰到,疼得一顫。
李持酒把她的手一翻,瞧見她手背上的紅色痕跡:“還有,你居然跟李尚書那麽親近,憑什麽?若不是相信你的為人,我簡直要懷疑……之前你背着我給我塞了一頂綠帽子呢!可就算你沒有紅杏出牆,咱們和離了才多久?你就找到男人了?你讓我成了滿城的笑柄,你知不知道!”
“我沒有!”東淑又驚又窘,“是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麽?”
東淑心頭更亂。
李持酒握着她的手腕,左手卻摁在她的肩頭:“說啊,我不知道什麽,不知道你早偷偷的跟李大人眉來眼去?嗯,讓我猜猜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莫非是從去兵馬司張指揮府內做客嗎?哈哈哈,你還給了他傘!你們是怎麽一拍即合的,嗯?”
他說着低頭,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怎麽樣,濕潤的氣息有些熾熱的撲在她的臉頰上。
“鎮遠侯!”東淑略有些慌了:“不是你想的這樣,你也不要含血噴人!”
“我只相信我眼前所見,”李持酒像是鐵了心似的,語氣裏隐隐透着些狠戾,“是不是因為早看上了他,要攀高枝兒了,所以才迫不及待的誘我和離?現在你跟他好事将近了是嗎?所以怕我糾纏……你想的美!我怎麽能成全你們這對奸夫淫婦!只要我不放手,你就仍舊是我的人!”
李持酒說着,手上稍微用力,已經将她的衣襟撕裂開了。
“鎮遠侯!”東淑才要叫,就給他俯首堵住了唇,她吓得睜大雙眼,眼前卻是他鮮明的眉眼,近在咫尺的壓迫感如此強烈。
李持酒強吻之中,忽然捏住她的下颌:“又想咬人?我吃過一次虧了,不會再上當。”
東淑氣喘不定,好不容易得了這個空隙,忙說道:“鎮遠侯,別亂來,我可以解釋。”
“什麽解釋!”
“你錯了,我沒有、像你說的一樣,因為我……”東淑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叫道:“我不是江雪!”
這話一出口,李持酒猛地震了一震,卻并無其他動作了。
他遲疑地問:“你……說什麽?”
事到如今,東淑把心一橫,垂眸道:“我并非江雪,你當初不也看出來了嗎?你說過,脾氣性格都跟之前判若兩人,事實上……我們的确是兩個人。”
他的語聲很艱澀:“你、你不是江雪,又是誰?”
東淑又想起那夜他告白的那些話,知道這樣對他來說很難接受,她略略沉默後道:“鎮遠侯,雖然我不願意這樣說,但是真的很對不住,其實我也不知道事情怎麽會發生的,我也不是故意的要占這具身子,只能說、是命數使然,我知道你對江少奶奶情有獨鐘,但是……”
東淑本要批駁他這用“情”用的也有些別扭,可轉念一想又何必多言呢,就只道:“當初人在的時候,你本該對她好些的,如今人都沒了,就不必再厮纏了。就讓她……好好的去吧。”
李持酒的目光閃爍不定:“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若不是江雪,又會是誰。”
東淑突然覺着他的反應仿佛過于“平靜”,不過細想,之前他就心生懷疑過,何況鎮遠侯“天賦異禀”并非常人,所以不能以常人的反應去忖度。
“我、我是……”東淑喉嚨有些澀。
她當然可以告訴他自己是蕭東淑,但是一想——堂堂蕭家的嫡女,李衾的發妻,居然曾做過他鎮遠侯的妻子,說出來簡直情何以堪?
就算只是告訴李持酒,也是難以啓齒的很。
“說啊。”李持酒一眼不眨地看着東淑,像是在等一塊兒決定生死的石頭落下。
就在這時,屋外忽然有個聲音響起:“江夫人,可還好嗎?”
東淑聽到那竟是留春的聲音,她看看李持酒,正猶豫着要不要示警,卻給李持酒擁着肩推在身後床柱上:“快說,你到底是誰!”
不知怎麽,鎮遠侯的聲音竟沒有壓低,屋外的人自然聽見了,頓時叫道:“誰在裏頭!”
與此同時,房門給推開,一陣冷風襲了進來。
東淑以為李持酒這下總該趕緊逃之夭夭了吧,誰知李持酒竟渾然不知似的,只管盯着東淑道:“說話,說啊!”摁在她肩頭的手無意識中加大了力道,揉的東淑骨頭都要碎了。
“你瘋了?!”東淑欲言又止,只低聲喝道:“你還不快滾!”
“我不滾,除非你告訴我!”
腳步聲已經進了門了,是巡院的侍衛們發現異常沖了進來。
可李持酒還是不為所動。
東淑的心狂跳:“你……”
恍若生死交關的對峙中,李持酒死盯着她,壓低聲音道:“蕭東淑?”
一剎那東淑臉上的表情是瞞不過人的,這讓李持酒印證了心中所想,此刻鎮遠侯眸中像是焰火綻放,無限狂喜的光芒閃爍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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