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窺世之眼

夜幕下的鎖鏈飛速滑動,它們從虛空中伸出,在星陣之中将游離傭兵團捆綁結實。巫師的法杖高舉,火光照亮周遭,神殿的白袍們高居馬背。為首的巫師馬前飄浮着三顆窺世之眼,這是已經登入神殿內廳的象征。

“這可不是我們幹的!”格雷舉高雙手,“在證據确鑿之前,你該收起你的鎖鏈!”

“我從利蒙沿線一路向東,所見皆化為荒蕪,被你們焚燒的屍體氣味在不斷招聚荒野拾屍鳥。”年輕的巫師勒馬,“不要狡辯!大地之子,朗曼·格雷,你抛棄父輩榮光,帶着家族姓氏與紫羅蘭之恥厮混于荒野,你早已不具有被信任的特權。博格!你從荒野偷遁入國,又在利蒙沿線屠殺無辜,我必須逮捕你!”

博格擡起劍鞘撥開鎖鏈,“你的實力與你的誓言毫不相配。”

“我們沒有作案動機。”梵妮說,“游離接受的每一個任務洋蔥都有記錄,我們來到此處僅為路過,從不會做節外生枝的事情,神殿的逮捕沒有意義。況且你們只是巫師,而非王國官員。”

“每一位安克烈神的信徒都有手刃邪惡的責任,我絕不會被逃犯的花言巧語蒙蔽,今夜的游離已入末路。諸位,星辰為證,火焰為刃,虛空給予真摯者無盡鎖鏈,抓住他們!”巫師高聲吟唱。

星陣開始奇異地轉動,光芒大盛在腳下。身體四周的虛空再次裂開,鎖鏈“啪”地扣住了博格的手腕,緊接着它們瘋狂地攀湧上博格的身體。火球在巫師的法杖之上凝聚,像是流星一般轟砸而來。

夜空陡然被火光閃亮。

博格的劍鞘登時高轉在身前,焰浪的咆哮如同實質一般吼退巫師的火球。他的鬥篷被火浪碰撞時激蕩起的強風刮動,鎖鏈迸碎,腳下的星陣在這強勢的火焰之中生生扭轉回方向。

劍鞘陡然靜止。

“我說過。”博格說,“你的實力與你的宣言毫不相配。”

游離傭兵團的劍瞬間一齊出鞘,猛插在腳下。大海般的浪花撲打聲從腳底湧漫而起,濤聲巨大,與瀑布的撞擊聲相配合,洶湧沖向巫師們的方向。巫師們詠唱的聲音随之拔高,無數火球瘋狂砸來,與游離的劍芒狠狠撞在兩方之間!

“火光照耀黑暗,焰浪焚滅欺騙!斯托克·博格!你在與神殿為敵!”巫師的三只窺世之眼高飛旋轉成圈,整個利蒙瀑布都被盡收眼底。

寂靜冰脈中沉睡的神殿陡然亮起光芒,無數窺世之眼如同睡醒。遠在神殿中的教皇信還沒有寫完,他周遭就被窺世之眼包圍成圈,游離傭兵團的景象皆在眼前。

風狂躁而起,博格僅僅擡眼,便與窺世之眼前的教皇隔着距離恍如對視。

火球轟砸中游離傭兵團紋絲不動,黑鬥篷們的劍都筆直地插在身前。格雷踩在自己的斧頭上,再一次試圖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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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攻擊!”格雷說,“不要激怒博格!”

“膽怯支配懦夫!”巫師的法杖被燙得發紅,他嘶聲前傾,“殺了背叛者博格!這只半精靈的雜種罪惡深重!”

“讓神殿去見鬼!就在這兒來試試!看看誰會死在劍下!”梵妮忍無可忍地喊,“這群人對我們一直虎視眈眈!”

“博格。”加爾擡手按在博格蒙住自己的手背上,“親愛的你的溫度在上升!你怎麽了博格?松開我的眼,讓我看看你!你在發怒嗎博格?你真的太燙了!”

博格盯着窺世之眼。

“斐吉。”他說着教皇的名字,“我看見你了。”

窺世之眼清脆地撞擊在一起。

“久違了博格。”教皇的聲音溫和,“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再踏入王國,因為你離開聖弗斯的那一天像條敗家之犬。你不介意我這麽形容吧。”

“我從不介意野狗的吠叫。”博格露出笑,“因為他一直在虛張聲勢。”

“夾着尾巴的汪聲聽起來更加乖巧。”教皇輕聲低笑,“你在顫抖嗎,我的騎士?”

“啊……”博格聲音低沉,“我顫抖得無法停下。”

“那麽期待你早日到達神殿。”教皇将筆蘸了墨水,“想要宰掉我總要跑快一些,否則我會認為你又一次抛棄了承諾。”

“遲暮之人總是擔憂剩下的時間。”博格說,“你太着急了,放心,那一天不會太晚。”

“哦,”教皇繼續寫着信,“那你現在做了什麽,你為無辜之人帶去了災難。”

“無辜者堅信真神的仆從會帶來生命的希望,然而直至他們死亡的那一刻也沒能看見神殿可愛的白袍。”博格說,“看來你的看門狗嗅覺不太靈敏。”

“邪惡無處不在,深淵永遠凝視你我。”教皇平淡地說,“誰都無法預測死神的親吻。”

“窺世之眼遍布王國。”博格說,“你是在放任他們遭受屠殺。”

“兇手總會付出代價。”教皇說,“正如你,你從一開始就殺了不少人。”

“你的謊話說得如此流暢。”博格彬彬有禮,“令我欽佩不已。”

“何必賦予虛假的贊美。”教皇同樣紳士地回應,“你的皮囊遮蔽黑暗,微笑隐藏着殺機,裝模作樣的功夫已經超越尋常。”

“謝謝誇獎。”博格說,“我會給你的看門狗留下生命,因為我需要帶路。”

“那麽作為報酬。”教皇丢開筆,靠在神座上用指尖撥轉窺世之眼,“我給你最後一句預言。”

“我不需要。”

“你會死在烈火中燒之下。”教皇微笑,“就像魔王一樣被挖去心髒。”

“無稽之談。”博格說道。

“你為了假象抛棄騎士誓言,從此失去守護之物,不配稱之為騎士。”教皇指尖的窺世之眼發出波浪一般的晃動,“但窺世之眼告訴我,你終有一天會重拾佩劍,并且死在它的鋒利之下。可悲的喪家之犬,你一生都被夏戈的光芒吞噬埋沒,除了荒野,無處為歸。也許死亡才是你最好的歸宿。”

“按照順序。”博格說,“你奔赴死亡的時間在我前面。與其關心別人,不如抱緊你自己。”

“死神不講究尊卑。”教皇在桌前撐首,“我的預言從未出錯。”

“抱歉我得打斷一下,先生。”加爾說,“窺世之眼有沒有告訴你你會死在誰的手中?我很好奇,因為你說得信誓旦旦,像極了販賣預言的真神。你知道嗎?”

窺世之眼忽然陷入寂靜。

半晌之後,教皇才博格道:“你該教會你的寵物如何禮貌的說話。”

“噢。”加爾哈哈大笑,“抱歉,我們的貝兒不會說話。所以你為什麽不作答?教皇先生,預言是真神的特權,作為火神的仆人,你正在僭越你主人的權力。我為此深感痛心。”

“諸神自有囑咐。”教皇說,“如果你能明白,那麽今日坐在這裏的人就該是你,而不是我。”

“是的。”加爾輕快道,“我以為你只信奉火神,你卻用了諸神的名義。”

“衆神平等,信仰無界。諸神與神殿同在。”教皇說,“你是個陌生人,我想看看你的雙眼。”

劃境巨牆上碎裂的窺世之眼中倒映過魔王燃燒的左眼,而這個男人的雙眼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博格的掌心。

教皇忽然從桌前俯下,凝視着窺世之眼,再一次說道,“我要看你的眼睛。”

“免費的可不行。”加爾舔了下唇,“我的眼睛比博格的還要好看,你總得付點報酬來。”

“講價需要審時度勢。”教皇說,“你們此刻不處于優勢之中。”

“那麽誰在優勢之中呢。”加爾歪頭,勾起了唇角,“你說了如此之多的話,無非因為你碰不到這裏,然而你的聲音對我們沒有任何威懾力,所以現在,是我們占據優勢。先生,不要小看陌生人。”

“如果你們殺了巫師。”教皇說,“我會讓你們無處躲藏,殺戮的罪名将會伴随你們進入墳墓。”

“別說的這麽可怕。”加爾說,“你們口中的殺人狂博格可是我的老大,我們一向貫徹混球的魅力,從來不怕口頭威脅。”

“你說得對。”教皇笑起來,“然而如此巧合,我也從來不怕口頭的威脅。為了一雙眼睛與我刀劍相見,你讓我對它更加好奇。”

“把你的眼睛從他身上移開。”博格警告道。

博格身上滾燙,手掌卻在傳遞清涼。加爾從背上感受到的溫度中察覺博格的火神印記已經完全燃起來。劍鞘在震動中猛地下落,插入地面,與此同時黑鬥篷們的長劍陡然拔起,腳下的星陣被劍芒撕扯得四分五裂。

巫師的光芒立刻被劍芒碾壓,像是陷入洶湧反撲的撕咬。巫師的詠唱開始斷續,燙手的法杖無法抵禦着充滿鋒芒的真正火焰。

博格帶着神賜印記,縱然他沒有佩劍,也不能阻擋他用一支完整的隊伍的劍鋒為他做另一種意義上的利刃。

烈焰游離絕非說說而已。

然而教皇只是平靜道:“一個通緝犯忘記了他離開時收到的警告,我有責任教會他如何尊重長者。你已不再是火神庇護下的騎士,我可以殺了你。”

原本已經占據上風的游離劍芒忽然震動,教皇低聲的詠唱要比巫師的更顯力量。被打散的星陣再次出現,光芒刺眼,窺世之眼轉着圈,夜空中的星辰開始陷入萎靡昏暗,陰雲盤旋遮擋。

加爾的左眼在這詠唱聲中,忽地劇痛。是的劇痛,不再是燃燒,而是單純的疼痛,仿佛千萬針刺在其中,痛得他甚至察覺到自己才收回的雙眼正在逃避。

不!

加爾閉着眼咬着舌尖,想要讓雙眼的躁動停止,可是無濟于事。

“不要與教皇正面。”

肖恩的提醒立刻響在腦海,加爾此時根本無法阻擋這可怕的詠唱,這并不是正面,這僅僅是隔着窺世之眼的問候,教皇人還在寂靜冰脈的神殿中,他卻已經嘗到了被壓制的滋味。

教皇劃動着窺世之眼,加爾的面容被水晶球倒映在他周圍。可是博格蓋得很嚴實,絲毫沒有暴露加爾的眼睛,正因為如此,教皇愈發想要深究。

“斯托克·博格。”教皇嗤笑,“你是在包庇……”

博格突然撤手,加爾半睜開的眼睛綠色澄澈,不是教皇預料中的血紅。他有片刻的停頓,當他還想再看時——

景象忽然陷入黑暗。

貝兒扇着耳朵起伏在半空,嘴巴裏的窺世之眼縮小後十分咯牙,它咬不動,想要吐出來的時候又看見下邊梵妮瞪大眼睛想要尖叫模樣,頓時條件反射,“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貝兒似乎被卡住了,它的喉嚨裏發出“咕嚕”的含糊聲。飛涕獸是絕對不會吐出來吃進嘴裏的東西,于是它用力地吞咽,在打嗝之前,終于将窺世之眼全部吃掉了。

“我的……”梵妮仰着頭呆滞,“天啊……”

“幹得好貝兒!”加爾再次陷入黑暗,他的疼痛終于停止,他對博格說,“讓他猜去吧,恐怖的男人!”

“他已經看見了綠色。”博格說,“神殿短期之內不會再将目光落在你身上。”

博格的掌心微濕,不露痕跡地暗示出,他在剛才的詠唱中也不好過。

恐怖的男人。

加爾再一次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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