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格林擴張
地下城市的巨大超越加爾的預料, 并且它正在日夜不停地向西擴建。鼠人一天的口糧僅僅是一塊面包, 他們體型矮小,可以在簡陋的挖掘通道中進出自如。習性使然, 他們長時間不曬太陽也不會有問題, 只是過度勞累和陰暗潮濕令他們大都重病纏身。
“不要偷懶!”手持長鞭的監工抽打在鼠人瘦骨嶙峋的背部, 用腳踩着他的尾巴,“站起來!快一點!今天必須挖到劃定的位置, 否則你們将不會得到一滴水!”
鼠人指甲迸裂, 他皮開肉綻的地方和泥土混成深褐色的痂,尾巴被碾到痛感麻木。他幹澀的嘴唇無助地張開, 艱難地吞咽着唾液。頭頂上正在滴答着污濁的水, 鼠人探出了舌頭, 迫切地需要一點濕潤。
“我說了你們不會得到一滴水。”監工踢偏他的頭,鞋底的泥蹭在他的臉上,“起來,這是你第幾次倒下了?你必須幹到死, 這裏不養懶鬼!肮髒的爬蟲, 快點!”
“發發仁慈心。”佝偻的老人雙手合十, 抵在額頭,匍匐地跪在地上,哽咽道,“求求您,給他一點水,我願意再多幹一份工, 他只需要一點水,求求您。”
“你哆嗦的尖爪已經扒不開泥石了,你連自己那一份都無法完成!”監工踹翻老人,“新人下一周來時你就該被處理出去了!我不會給他水的,因為他今天基本的工作都沒有完成,他只會裝病偷懶!如果他好不了,那麽他會和你一起被處理出去!”
老人額頭抵在地上,幹枯的尖爪再次合十,他的乞求變成了哀求。
“別再耽誤工作!”監工拖起病倒的鼠人,扔在牆邊,擡腳踩在牆壁,拉開了袍子,對準了他的腦袋,“好吧,我慈悲地給你水!懶鬼,張開嘴接住,這是新鮮的水!你的生命之源,快點喝,就這麽一次機會。”
鼠人抱住頭,騷臭澆在頭頂。他的眼睛從手臂的空隙中漏出來,他盯着監工的脖頸,呼吸急促,爪背上浮出青筋。
“喝飽了就繼續幹活!”監工踢倒他,“如果你再找借口倒下,我就立刻讓人把你拖出去。拖出去就回不來了,像之前的那些垃圾一樣,明白嗎?繼續幹活!”
“杜德,杜德……”老人拖着他,緩慢地移動在昏暗中,擦着眼睛凝噎道,“打起精神來……好孩子。”
杜德身體擦着泥土,因為長久地蹲刨,導致他的雙腿變形彎曲。他被拖到了刨坑,眼睛在昏暗中胡亂尋找着。
“老師……”他啞聲問,“老師……您還記得……藍天和……荒野嗎……”
“荒野的風無拘無束。”老人蹲下身,扒了幾下泥土,“荒野的藍天一望無際,荒野的盡頭萬智森林郁郁蔥蔥……我還記得這些景色,杜德……我們終會回到家去。”
“還要等多久。”杜德翻身趴在地上,“還要等多久……我已經要忘記藍天的模樣。我的心已經被仇恨堵塞……我再也看不見天空……我想要殺光這裏的人……這些惡徒。”他的尖爪陷進泥土,他握成拳,一下一下砸着地面,随着沉重的捶聲,聲音也變得激昂尖銳,“殺了他們……血債血償……我們要回家……我們要撕咬……咬斷他們的脖子……侵占他們的土地……奴役他們……用腳踩着他們的後代,讓鼠人站起來,我們終将複仇!”他擡起的雙眼通紅,咬牙切齒道,“我們不要再等待……不要再依賴……鼠人有自己的尖牙和利爪!”
“我們的腳下有幾萬個鼠人。”加爾潦草地畫着圖,将現在能夠看到的範圍大致畫出來,“倫道夫私自将更多的鼠人送到了地下,專門為格林家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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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格林人建造地下城市幹什麽?”梵妮撐在桌邊,“他們不是鼠人,失去陽光人類會死亡。而且他們正在往西,向紫羅蘭之城推進。這意味着什麽?”
“工程浩大,付出的金錢難以估計。”格雷抱肩,“也許是因為地面上已經無處可搶?格林家族的土地已經沒有辦法再擴張了,于是羅珊娜轉到了地下?”
“那可不是她的作風。”博格接過加爾的筆,“我看見了窺世之眼,神殿也參與其中。”
“看來羅珊娜抛棄了小國王,她正在和另一位盟友幹點別的事。”加爾說,“地下不僅有巫師,還有矮人。”
“這不可能。”格雷站直身,“矮人不喜歡這麽幹!我們确實接過羅珊娜的活兒,但那僅僅是開金礦。你剛說什麽,底下還有鼠人,矮人雖然不愛當英雄,卻也不會當從犯。”
“也許你該問問你老爸。”梵妮敲了敲桌面,“這件事簡直聞所未聞,沒有任何人透露過風聲,這說明羅珊娜和神殿都極其重視這件事情。如果我們輕舉妄動,教皇絕不會再如同上一次僅僅只是警告,他可能殺了我們。”
“他走不出寂靜冰脈。”加爾摸了把後背,“如果他只能憑靠窺世之眼……那他的威脅可以降低。”
只要加爾拿回雙翼。
“我還是不能相信。”格雷糟糕地抱頭走了幾圈,“我聽到了什麽?一個空前龐大的城市就在我腳下,裏面不僅有鼠人,還有矮人在行動。他們正在挖通森林,一個森林!溪流的子民,精靈竟然也一無所知。”
“高階巫師的作用。”博格指尖的筆溜了一圈,他點在東端,“防禦超乎尋常。源頭應該就在格林草地,然後穿過深兵森林,到達紫羅蘭之城,目前不确定是否還會往其他地方擴張,但是已經能夠看出來,羅珊娜将聖弗斯與北方的聯系切斷了,她在王國中部畫出了一條屬于她掌握的線。這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王國劃地分明,大家以北、東、西、中四面緊緊包裹住聖弗斯,使它成為距離深淵最遠的地方。深兵森林的後方是老伯朗建起的巨力之盾,堅不可摧,是進入聖弗斯的最終屏障。但也正因為這道屏障,使得聖弗斯的出入只有從東西兩側開口,沒有直達冰湖城的道路。可是這個王國中最忠誠的軍隊正是冰湖城的雷克軍團,他們不僅守護北方,還兼之随時能夠為國王而戰的義務,以往聖弗斯中的聖騎士團大都由紫羅蘭之城的斯托克擔任,從沒有讓格林獨大過,但繼夏戈死亡、博格出離,塔伯繼承紫羅蘭之後,團長的位置就交給了倫道夫。
如果這個地下城市是作戰用途,那麽只要羅珊娜一聲令下,就切斷了聖弗斯向外求助的一切通道,同時也使遠在北方的女武神得不到任何消息,加上聖騎士團的加持,整個聖弗斯都将由她說得算。
“她想當女王嗎?”加爾說,“在現在,在深淵随時都有可能反擊的時候?”
“正是現在。”博格說,“混亂創造機遇。”
“愚蠢至極。”加爾坐在椅子上,“奴役者想要為王,絲毫不懼怕他們招惹過的種族,我是否該把這稱為勇氣。”
“對她而言不論是蛇人還是鼠人。”梵妮垂眸打量着圖,“都僅僅是賺錢的貨物,誰會怕貨物反咬?不過她真是膽大,幾萬個鼠人……她只能采取暴力鎮壓的手段維持平靜。”
“你聽說過嗎小姐。”加爾單手撐首,“不管是多麽謙和的種族,都有容忍底線,屢次踩踏邊緣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暴力時常回饋暴力。”
“你是說鼠人會反抗。”梵妮看向他,“他們只有數量,除此之外一無所有,并且手無寸鐵,二十只鼠人都抵不過一個神殿巫師。”
“我只是打個比方。”加爾說,“別在意。”
“我該告訴我老爸。”格雷說,“但他可能不會相信。”
“告訴你老爸?”梵妮不贊同道,“我們要幹什麽?她建城市關我們什麽事情,我們在冬天結束前就能回到荒野去,把這裏交給他們自己去頭疼。應該擔心的人是國王,他的長劍正在指向他自己。”
“這裏也是我的家。”格雷說,“如果羅珊娜想要傷害我的族人,我必須做點什麽。”
“那真糟糕。”梵妮說,“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搞清楚她到底想幹什麽。”
“讓我試試。”加爾一只手在左眼前圈出圈,“帶報酬。”
只有博格明白,加爾說得報酬是指被矮人看守的魔王雙翼。加爾有一個特點,當他心情不好,或者另有思索的時候,他的話就會變得非常簡明扼要。
“等一等。”梵妮突然擡起手,她看着大家,“我想起來了!硫磺的味道!這裏有硫磺的味道!”
聖弗斯中的鐵匠鋪。
西格被熱氣蒸得鼻尖滴汗,他用力砸着刀刃,周圍烏煙瘴氣。天氣已經進入秋天,可是這裏面依然熱得人想要吐舌頭。西格直到太陽落山才能結束工作,他擦着汗走出鋪子,得到了二十枚銅幣。西格帶着這二十枚銅幣,買到了一點藥和面包。他現在不再住在佐頓特的老院子,而是住在了貧民窟的巷子裏,因為他養了卡蘿。
西格推開房門,裏邊架着一點亮,是夜裏會發光的吊球,他從家裏帶出來的。卡蘿并不在這裏,她在更裏面,編着一些藤筐。
她現在更喜歡待在黑暗中,不喜歡被注視。蛇尾上鱗片斑駁,傷口卻發大都已經愈合。她剪掉了長發,伏在矮桌邊,撥弄着一顆小彈球。
“卡蘿。”西格将藥和面包都推上了桌面,“吃點東西,然後吃藥,今天就可以早點休息。”
卡蘿的彈球骨碌碌地滾掉在地上,她俯身撿起來,看向西格。
“吃點東西好嗎?”西格掰開面包遞到她的手中,“明天我還會出門,請你看好家。今天有人來嗎?”
卡蘿搖搖頭。
“……等到後天。”西格緩慢地吃着面包,“後天我可以休息一個下午,我帶你去曬太陽。家裏的床很潮,它們也需要曬一曬。”
他盤腿坐在卡蘿身邊,在昏暗中絮絮叨叨地說着瑣碎的事情。水煮沸後冒着熱氣,西格倒給了她,沖開了深色的藥。
卡蘿不能去看醫生,帶她出門其實是件很難的事情,這裏人人都願意為蛇人瘋狂。但是西格覺得她也許需要看醫生,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疼痛,她似乎還有一些食欲不振,看起來沒有精神。
要想辦法找到可靠的醫生。
西格睡前想。
不能再拖了。
卡蘿躺在床上,尾巴輕輕晃動在被褥下。她摸着腹部,緩緩張開嘴,露出了一點新長的毒牙。
西格睡在外邊的椅子上,呼吸很平穩。
兩日後西格将籠罩鬥篷的卡蘿帶出家門,他們穿過狹窄的巷道,從醉鬼和流浪漢的目光中走到了更加偏僻的地方。
西格敲開門,走出一位倨傲的女人,她目光打量着卡蘿,“進來吧。醫生等了你很久,你該學會遵守時間。”
“三點鐘。”西格進門時看到表,“我想我們沒有遲到……”
“尊重。”女人轉過身瞪向他,“需要提前等待,而不是醫生等待你們。恕我直言,佐頓特先生,你真該重新學習禮節。”
“抱歉。”西格放下重劍。
“你的女孩兒得了什麽病?”醫生是個矮人,他頭發和胡子全部都是雪白的。他站上木櫃壘成的高地,架上老花鏡,皺眉盯着卡蘿,“靠近點女孩兒,過來,我需要看看你,脫掉鬥篷,這裏沒人關注你是什麽種族。”
卡蘿游近,她沉默一會兒。醫生不耐煩地敲了敲桌面,“快點,蛇人都這麽扭扭捏捏嗎?”
卡蘿拉掉了鬥篷,“我只是個特例,先生。”
“噢,會說話。”醫生探頭盯着她,“嗯……張開嘴,不錯,你的毒牙重新長出來了。再讓我看看你的眼睛,漂亮的顏色,很有力量。”
西格一直坐在一邊,卡蘿從沒和他說過話。
“好的,好的。”醫生在紙上寫着什麽,“我明白了。小子,站起來。”
西格立刻站起身,有點惶恐地背起手。
“放輕松!”醫生揮手,“你見誰都這麽緊張嗎?這裏不要騎士的站姿。你的女孩兒恢複得很好,但她可能更加需要營養了,這是個好消息,因為她肚子裏有個寶寶。當然我不了解蛇人的習性,也許是一群寶寶也說不定……年輕的小鬼,你得把她藏好,這裏擁有奇怪癖好的人太多了。你聽懂了嗎?你怎麽一臉傻樣?”
“您、您說……”西格手足無措,“您說她、她懷孕……”
“是的懷孕了。”醫生說,“三個月左右。我需要多問一句。”醫生嚴肅地推了推眼鏡,盯着西格,“你們是伴侶嗎?”
西格啞然。
“如果不是,那麽她很危險。”醫生合起本子,“倫道夫的妓院到處都是,弄得人人都想要只蛇人。如果她不是你的伴侶,那麽你沒有獨占她的理由,因為你沒錢也沒權力,這裏誰都能搶走她。當然她是你的伴侶也有可能,可法律起碼還會給你們一點保護,神殿也不會公開為難一對可憐的小家夥。佐頓特先生,你姐姐嫁給了斯托克,也許他們能為你提供一點幫助……你們是伴侶的話。”
西格在醫生的目光中面紅耳赤,他還太年輕,女人對他更像是傳聞中的誘惑。他用了幾秒鐘梳理情緒,然後拉住了卡蘿的衣角,對醫生說,“是……是的……我需要做些什麽?吃、吃點肉嗎?”
“你很健康。”醫生跳下高地,“你該給你伴侶準備些肉,蠢小子。”
西格站在原地,對卡蘿幾乎要卷着舌頭講話了。
孩子。
老天。
他自己都還是個孩子。
卡蘿也還是個少女。
“人類肮髒的傳承。”卡蘿披上鬥篷,她用一種堪稱絕望的語氣說道,“妓院的雜種。”
“不……”西格看着她。
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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