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魔王雙翼

深兵森林的雨一直在下, 落葉陷入泥濘, 這樣的天氣很容易留下足跡。寒冷已經從說話時冒出的白氣中透露而出,齊洛謹慎地留意着自己的足跡, 鑽進了低矮隐蔽的樹洞。樹洞通向更深處, 狹窄的通道止于一道泥牆。

“教皇在上。”齊洛扶着牆, “我是您忠誠的仆從齊洛。”

泥牆顯出六芒星陣,緩緩虛化。

齊洛走了進去, 踹開迎面的鼠人, “離我遠一點!髒臭的家夥!”

“你不該現在來這兒。”監工警惕地看着齊洛,“下一批矮人的交換時間應該在一周之後。”

“出了點狀況。”齊洛說, “森林不再安全, 我需要延長送貨時間, 你得讓這一批矮人活得更久。”

“這可是個大難題。”監工甩着鞭子,“這些家夥沒有一個是老實人,我必須督促着他們幹活。督促怎麽能少了鞭打?”

“上一批的矮人很強壯,少一點虐待!他們能活到交換的時候。”齊洛翻撿着看了看鼠人們食用的面包, “蠢貨!你給他們吃了什麽?很好的面包!”

“我必須讓他們保持進度, 否則主人會責罰我。這些食物已經是挑揀後剩下的過期品, 別再斤斤計較了矮子!”監工和齊洛一起往最前邊去,“我告訴過主人,這裏不能再增加鼠人了,除非把這一批消滅掉,他們的數量太多了!”

“這些荒野上的野獸只會盲目繁殖。”齊洛目光巡視,忽然拽過一位老鼠人, “這種貨色為什麽還要留着?他只能浪費糧食!”

“他是這一批鼠人的老師。”監工悄悄後退,“姑且算是鼠人的智者,留着他才能更好地督促他們幹活。”

“智者?一群愚蠢的侏儒竟然敢妄稱智者。”齊洛拖着老鼠人的脖頸,“吱吱叫的老鼠!讓我聽一聽你有什麽高見。”他将耳朵湊到老鼠人的嘴邊,“嘀嘀咕咕的家夥!你比綠豆還要小的腦子能夠聽懂我的話嗎?智者?卑鄙的貨物!”

角落裏忽然爬出彎曲的身形。

齊洛仍然在嘲笑,他厚實的手掌拍在老鼠人的頰面,甚至拽起了他的胡須,“你們看起來像是人類和老鼠的雜交,諸神怎麽會創造這樣低賤的種族!也許你們是魔王的玩物……”

齊洛的耳朵突然被尖銳的門牙撕咬,他在劇痛中丢開老人,哀嚎着抱住耳朵。

“該死的!扯開他!快點扯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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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德扒住矮人結實的肩背,撕扯着他脆弱的耳朵,齊洛的左耳登時鮮血淋漓。鼠人們已經停下了工作,他們在昏暗中眼睛陰森幽綠。

“回去!”監工惡狠狠地抽打着鞭子,呵斥着,“退回去!待在原地!你們這些奴隸!不要動!聽見了嗎?!”

窺世之眼全部轉動起來,巫師們的吟唱一響起,鼠人們就頭痛欲裂地蹲下身。齊洛将杜德連拉帶踹地弄開,他捂着耳朵,沾了一手的血。

“他幹了什麽!”齊洛勃然大怒,“他們意圖反抗!讓巫師加重禁咒,他們必須受到懲罰!”然後他對抱着頭喘息的杜德拳腳相加。

“別再做這種愚蠢的事情!”巫師的聲音震在耳朵,“你們差點煽動起暴亂!”

“他們早有準備!他們根本就意圖不軌!”齊洛失控地咆哮,“我說過什麽?我早就告訴過羅珊娜!這裏該讓矮人來幹!只要她付出應有的金幣,矮人會做得比鼠人更加好!”他踹翻杜德,腳尖踩着杜德彎曲的腿,“殺了這些……”

一雙眼睛陡然出現在腦中。

齊洛的咆哮頓時終止,他拉扯着自己的領口,卻發覺自己一時間發不出任何聲音。

有雙眼睛在注視着他。

這個認知令齊洛不寒而栗,他退後幾步,想要尋求巫師的幫助,卻說不出話。

“你的聲音太大了,你把這裏弄得一團糟,回到地面去!這裏有我們,我們比你更明白怎麽驅使鼠人。”監工推搡着齊洛,“至于矮人的酬金,據我所知主人早已付清!你這貪得無厭的矮子,你還想利用同胞獲得更多的金錢,你把他們買到這裏來,你最好對他們的家人守口如瓶!不要再招惹麻煩了,出去!直到下一次交換的時間到來前都不要再出現!”

齊洛驚恐地抱着監工的手臂,指着自己的雙眼,用力張着嘴巴。

眼睛!

冰冷的目光注視着我!

死神的氣息就貼在他的後頸,仿佛在發出低低地嗤笑。巨大的鐮刀就架在他的脖頸,可是不論他如何表達,監工都如同在看一個傻子。

加爾睜開眼睛。

“沒錯,我們剛說到哪兒了?火藥,是的,我也覺得他們在底下塞滿了火藥。”

“啊哈。”梵妮對格雷得意地說道,“不要質疑淑女的嗅覺!它可從未出過錯。”

“羅珊娜要炸平中部!”格雷跳下椅子,“她瘋了!她會激怒矮人和精靈!這對她有什麽好處?她已經得到夠多的權力了!”

“也許她只想炸平紫羅蘭。”博格指尖擦過鼻尖,“塔伯還在西部掌握着山地,這些山地都有可能隐藏着她之前得到的寶藏。塔伯不會再賣給她。”

“不論她想炸平哪兒,她都已經為解決這些鼠人做好了準備。”加爾說,“把鼠人和參與者們留在底下,只要擦着躍動之火,就可以讓他們全部消失。”

“城市。”博格說,“她将通道建成了城市,它還有其他用途。”

“我要通知精靈。”格雷說,“這已經不再是矮人單獨的危機。”

“等一等。”梵妮說,“窺世之眼無處不在,走出這個房間哪裏都有可能存在着監視,你的貿然行動可能為對方留下了應對時間。”

“難道我要坐以待斃?”格雷捂住胸口,“火藥!就在我的腳底下!稍有不慎就能掀飛我們。”

“你太緊張了朋友。”加爾喝起牛奶,“就算爆炸,你老爸也能讓地面變得比鋼鐵更堅硬。他可是最強防禦,大地之神的繼承。”

“那我們到底要怎麽做?”格雷說,“僅僅通知給我老爸?”

“這是個難題。”加爾一口氣吸完了牛奶,“他會在第一時間劈開這裏,後果不堪設想,但我想我們之中沒有人能攔得住他。”

“如果矮人會飛就好了。”格雷撓着頭發,“離開了地面就不必再懼怕爆炸。”

“癡心妄想的家夥。”加爾咽着牛奶,再一次後仰起椅子,目光從窗口望向大雨中的雙翼,“雙翼,只屬于……”

只屬于我。

會議還沒有結束,腳下忽然劇烈震動,牛奶杯都被震翻摔到地上。

“又來了嗎!”梵妮迅速扣上她的藥箱,“我們總是遇見不打招呼的突襲!”

“爆炸了嗎!”格雷激動地跳上椅子,“是爆炸嗎?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放輕松。”博格把晃下桌的貝兒扔回去,“這是送給我們的小禮物。”

“小禮物”們從森林中立起龐大的身軀,垂涎着侵蝕唾液,橫沖直撞地肆虐而來。

“備戰!”老伯朗快步走下臺階,在雨中眺望震動之源。老頭扛起斧頭,“去提醒精靈,讓他們後退,把戰場交給我們……只需要一點時間。”

“老爸!”格雷趴在窗口喊,“那是什麽!”

“蠢貨!”老伯朗沖他喊回去,“用你的眼睛看!”

“荒野的翼蟒。”梵妮舉着鷹眼,“你這烏鴉嘴!它們不僅身形巨大,擁有堅硬的鱗片,還帶着雙翼……看,它們飛起來。”

猙獰的翼蟒振開雙翼,強風使樹木們東倒西歪,被吹飛的精靈們尖叫四起。

“嫉妒使我憤怒!”加爾怒不可遏地探出窗口,“它都能飛?!”

“是的。”博格說,“而且技術很糟糕。因為沒有爪,使得它每一次降落都靠滑行。”然後他竟然咬上了一支煙,伏在窗口,對加爾意有所指,“機會難得寶貝兒。”

幾條翼蟒不需要博格出手,老伯朗能夠應對,他需要留在後方,因為只有他們知道最大的危險在于腳下。

“誰再冒犯森林!”老伯朗的巨靈之斧砸在地面,整個大地都在顫抖。他張大手臂,“起來!”

泥土從地面陡然拔高,像鋼刺一般兇猛交錯升高,在翼蟒飛來的前方眨眼鑄就出反刺盾牌。翼蟒收起雙翼,龐大的身軀俯沖撞在盾牌之上,震天響的聲音砸下來,泥刺竟然被它們身軀撞斷。但是泥土猛地反撲,瞬間吞沒翼蟒,将他們緊緊圈住。

老伯朗一人直面危險,他大開的手臂形成所有人的屏障。老頭浮誇的寶石戒指熠熠生輝,明明是個矮人,卻在所有人眼中異常高大。

“你老爸帥呆了!”梵妮握拳尖叫,“帥呆了!”

“我老爸!”格雷扯着嗓子,豎起大拇指對着自己,“那可是我老爸!”

翼蟒在泥土的束縛中扭動,它們粗壯的尾巴掃斷樹木,雙翼撐破泥土,立刻游走沖來。老伯朗的詠唱讓土地翻滾,形成瀑布一般的情景,泥土和翼蟒狠狠對撞,緊接着他拔出巨靈之斧,從升高的土地上一躍而下,大風吹開老頭的胡子,他舉起的斧頭正正砍在一條翼蟒的頭頂,登時爆開的血花随着翼蟒的嚎叫和雨水一齊迸濺,被劈開的蟒身下露出一條深深的溝壑。

地下跟着劇烈抖動,石塊掉砸。監工在怒斥着鼠人,命令他們蹲下。巫師的強勢加固再次顯露,上方的抖動很快停止。

“小心點!”監工對巫師們喊道,“上面發生了什麽?”

“格林人在幹什麽?”巫師從窺世之眼中看到龐然大物,“他們竟然在這裏投下了翼蟒!”

杜德從手臂中擡起眼,他跪爬着移動,貼着牆壁,緩緩移向最前方,在監工看不見的地方用力刨開小洞。

“老師。”杜德露出殘酷的笑容,“我們的機會來了……”

老伯朗踩在翼蟒一半身體上,看着剩下的幾條,确認這真的是翼蟒。

荒野的家夥怎麽會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王國中部?它們從哪裏進入,又是誰的寵物?

老伯朗用斧頭撥開翼蟒的鱗片,卻發現它們的鱗片中似乎有粉末在隐約發光。他蹲下身,沒有用手直接觸碰,而是裹了一層泥土。

“諸神在上。”老伯朗打量着這些晶瑩的粉末,“這是什麽東西……”

雨水打濕了粉末,它們在老伯朗指尖化開,流淌下來時他忽地感覺到灼痛,手指包裹的泥土被融化的粉末侵蝕消退,他整個手掌都開始被腐蝕潰爛。

老伯朗猛地起身,可是翼蟒已經再次升空,它們振動的雙翼吹落粉末,雨水飛快地融化,整個森林都将浸泡在腐蝕中。

“後退!”老伯朗操縱泥土,沸騰的泥土轟然将整個森林都籠罩,将要合成上空的屏障。但是他的背後突然貼上了軟若無骨的身體,鐮刀從他脖頸下瞬間勾——泥土迸出,擋住了致命的鐮刀!

老伯朗還沒有反擊,整個身體都被花香侵襲陷入麻痹。他的泥土屏障仍然在上方合并,背後的人勾住了他帶着印記的手臂,無聲後劃。

格雷在窗口看見他父親猛地栽下去,寒光閃爍的鐮刀劃破上方屏障,整片天空的泥土都在粉碎下砸。

“老爸!”格雷從窗口爬出去,跳下二樓,直奔前方。

“我聞到了死亡的味道。”梵妮指間躍動,兩瓶藥劑撞碎空中,一股惡臭刺鼻湧出,她跟着跳下窗戶,“格雷!回來!這家夥該交給我對付!”

可是格雷沒有停下來,他飛奔的速度驚人,拔出的巨靈之斧隔着距離大力甩了出去!已經逼近老伯朗脖子的鐮刀被斧頭撞退,手持鐮刀的人籠在鬥篷下,花香頓時馥郁芬芳,格雷奔跑的雙腿立刻麻木僵硬,他摔在泥水中。

“離開他!”格雷一拳砸在泥水中,濕軟的泥土馬上将老伯朗層層包裹,他對鐮刀人怒聲道,“離我父親遠一點!”

鐮刀人轉動着鐮刀,上方的侵蝕雨已經掉落下來。森林即刻被燙傷,在慘叫聲響起之前,火焰兇悍橫掃整天天空。

博格的劍鞘仍在腰側,他站在後方,目光如同實物一般落在鐮刀人的身上。火焰熊熊燃燒,對方仿佛輕啧一聲。

“目标。”鐮刀倏地指向博格,“在這。”

就在這時,腳下再一次劇烈震動,然而并不是一次,而是炎浪沖破地面,爆炸聲連接不斷。

老伯朗被碎塊砸在下方,格雷拖出他的上半身,發現老頭的手臂已經被勾斷,帶着印記的手掌血肉模糊。

“老爸、老爸!”格雷抱着他的手臂,呼喊着,“梵妮!救命!”

梵妮還在奔跑的路上,她氣喘籲籲,只能頹然地喊,“看前方!蠢貨!前方!”

一條翼蟒滑沖而來,在那陰影之下,格雷小得像只螞蟻。他抱緊老伯朗,在詠念聲中把所有防禦全部給了他老爸。

老伯朗突然握住格雷的手掌,老頭被泥水嗆到咳嗽,他擡起頭,罵道,“蠢兒子!”他撐起上半身,盯着格雷的雙眼,在翼蟒沖撞地面的巨聲中問他,“你害怕嗎!”

格雷用力點頭,老伯朗給了他後腦勺一巴掌,卻沒有力氣。半塊印記的防禦對于翼蟒而言太脆弱了,格雷構建的牆壁甚至無法阻擋翼蟒一秒鐘,他在泥土碎裂中盯着翼蟒,紅着眼睛按下他老爸,張開手臂,學着他曾經夢想過無數次的姿勢,嘶喊道,“來啊!”

沖撞即将——

“喊我的名字!”加爾的聲音穿越全場,“格雷!就他媽現在喊!”

格雷喘息劇烈,腦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識吼道,“加爾!”

猛烈的風轟然撲掃全場,像是一雙看不見的雙翼正在展開。強風令梵妮不得不擡手擋住身體,格雷都閉上了眼睛。加爾突然降臨,電光石火中翼蟒深陷地面,粉碎的石塊撲打,翼蟒仰頭的怒嚎倏地寂靜。

博格在風中回身踹飛鐮刀人,“不要盯着我的伴侶。”他輕蔑道,“渣滓。”

火焰洶湧遮擋在加爾後方,他踩在翼蟒頭頂,活動着肩膀,對下方的格雷吹了聲口哨。

“幹得漂亮。”加爾用力握下手掌,“酬金收到!”

被這一下砸開的地面深不可測,露出的杜德靠在牆壁,他的尖爪捏碎躍動之火,他喘息起伏,推開坍塌的石塊,然後他望向上方。

加爾的背影模糊,火焰使他被隐藏在衆人目光之外。但那一剎那間展開的虛影,确實是一對雙翼。

“來了……”杜德呢喃着,“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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