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身體負擔
窺世之眼在坍塌的碎石之中大亮, 它們轉動着, 相互連通,迅速向寂靜冰脈中的神殿發出被恐吓的抖動。
“教皇在上。”被壓住的巫師對着窺世之眼殘喘道, “鼠人點燃了地下……窺世之眼中的火種在尖叫……請您盡快……”
杜德正在向他爬來, 四處都是爬動的鼠人, 他們數量驚人,尖爪和矮小的體格能夠幫助他們盡快從廢墟下逃生。
巫師停下彙報, 他帶血的手掌拍在窺世之眼上, “懲罰他們……讓他們停下!立刻停下!”
神殿的禁咒緊繃在腦中,杜德在劇痛中抱頭痙攣。鼠人們慘叫疊起, 他們扒着腦袋, 灰撲撲的起伏, 像是地下縫隙中爬出的黑潮。
加爾從上方一躍而下,他落地時帶起的風掃空灰塵。巫師手掌下的窺世之眼滾動到了加爾腳邊,神殿的呼喊聲斷續傳來。加爾的鞋尖将水晶球碾動,他居高臨下地盯着它。
“下午好先生們。”加爾說, “今天教皇的屁股沒有擦幹淨, 我期待他下一次的表現。”
水晶球聞聲龜裂, 內芯的火種瞬間熄滅。貝兒落下去,将它們吃進口中。幼崽似乎很喜歡吃窺世之眼,它半個月前還無法咬動它們,可是它現在将它們咀嚼到咯嘣響,像吃糖果一樣咽了下去。
“不……”巫師驚恐地用手在地上拍尋着,“怪物……”
貝兒打起嗝, 它肚子現在很撐,落在了巫師的頭頂,将他的臉壓向了地面,讓他閉上嘴,證明幼崽并不喜歡被叫做怪物。
加爾非常舒服地伸展雙臂,博格的火焰時刻遮掩在他身後,實際雙翼只有轉瞬即逝的虛影。他的目光離開窺世之眼,落在了抱頭佝偻的杜德身上。
杜德也在手臂的空隙中窺視着加爾,杜德在那目光中感受到了令人顫栗的威嚴。他抱緊身體,低聲念出,“吾……”
響指猛地擦響,下方墜落的鐮刀被隔空擋住,緊接着鐮刀人被立刻甩扇出去。鐮刀的鋒利擦過看不見的雙翼,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被扇出了豁口。
加爾甚至沒有擡頭。
他對杜德指向後方,“帶着你的人,用力地跑,現在就跑。”
杜德的胸口急促,幾乎是即刻爬起身,從碎塊中拖抱出老人,帶着鼠人就往加爾指的方向跑。背後的風倏地靜止,下一刻整片森林都在巨大的風中搖晃,地面向下崩塌,火焰與強風包夾,讓一切聲音都不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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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讓給我吧博格。”加爾壓低身形,對傳聲道,“求你了親愛的。”
博格退後一步,“盡情享用。”
鐮刀砸向博格的正面,他卻不躲不閃地停下一切,将先前沒有抽完的煙在空中甩了甩,火星微亮,送進了口中。鐮刀已經逼近頭顱,博格肩頭微沉,強烈的、滾燙的風倏地從他雙側刮出,鐮刀再一次被看不見的東西抵擋,猛地被擊開。
“快一點。”博格平靜地咬着煙,“夜晚要來了。”
加爾撐過博格的雙肩,鬥篷下的陌生人甚至沒有看清他何時出現,又是何時消失,總之當鐮刀回勾時,加爾已經到了他的身後。鐮刀人的後背被猛然踹中,他在仿佛被座重山擦撞到,整個身體都被迅速擊出。他轉動長鐮刀勾住樹木,整個人再次蕩回空中,長鐮刀轉動着嘭地抵擋住加爾,可是沒有用,長鐮刀上銀制的符咒甚至尖叫起來,在這無法抵擋的重擊中凸顯出猙獰嘶吼的臉頰。身體無法在被自己控制,花香對加爾沒有任何作用,他似乎還在挑剔這長鐮刀的花紋,并且令人膽寒的是,不論鐮刀人從怎樣刁鑽的角度進攻,都會被那看不見的屏障抵擋,仿佛是層無堅不摧的铠甲,讓加爾毫發無損。
加爾擒住了鐮刀人的後頸,像對待小雞一般按下他的身體。兩個人從空中立刻筆直墜落,沖向的地面被爆開凹陷,面孔已經要挨近地面,可是加爾依然沒有停下。
見鬼!
鐮刀人的鬥篷飛散開,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地面,嘶聲力竭道,“停下!停下!”
火焰在加爾展開雙翼時立刻揮散,地面的碎石塊翻飛,加爾将他的面壓在了泥土上,卻在那個瞬間讓他沒有被撞死。
鐮刀人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鐮刀砸進一旁的土地,上方被吹飛的碎塊嘭嘭嘭地亂掉,他在這猛烈地驚吓中竟然昏了過去。
“完美!”加爾興奮地沖博格張開懷抱,跳了上去,雙腿夾住博格,“看見了嗎博格!超強!它們很聽話,這熟悉的感覺讓我心髒加速,馬上就要……”
他的興奮忽然停止,整個身體向後栽去,博格接住了他。
“我勸你不要太興奮。”博格手掌貼到加爾的胸口,“它的承載會崩潰,你的心髒會爆開。”
加爾僵硬地将下巴壓在博格肩頭。
“現在。”博格就這樣端抱着他轉過身,看向一片狼藉的森林和地面,“我們還要為這些負責。”
“讓格雷用印記恢複。”加爾煩躁地磨着下巴,“該死的,我想飛!我們馬上就去聖弗斯!啊!我受夠了這具身體!”
博格在加爾的暴躁中突然感覺到有什麽在拍打着自己的手臂,他手掌很有技巧地反握住了它。
“這是什麽?”博格指尖摩挲。
“不要抓它!”加爾登時纏緊博格的腰,擡起頭,臉上微紅,“不……不要摸它!”
博格沉默着和他對視。
半晌後,博格輕拽了一下,“……尾巴?”
看不見的尾巴正在瘋狂地拍打着博格的手背,它的主人已經紅了眼角。加爾夾住博格的臉頰,警告道,“不要再摸它,否則我會……”
博格的手指從它的尖端往後搔劃,加爾立刻繃緊了身體,他的呼吸都為之微急。
“否則你會什麽?”博格說,“你看起來像是發燒。”博格邊說邊順着這尾巴撫摸,“它很熱情,你在控制它嗎?不要纏我太緊,加爾,你纏住了我的手指。”
加爾拽緊他的後背,無力地扒劃着,“不……它不歸我管……不要再捏它的尖端……博……”
“加爾!”
加爾猛地停下手,可是博格還沒有。尾巴傳來的酥麻細密地傳遞到脊骨,加爾胸口起伏,就這麽趴挂在博格身上,艱難地對奔跑來的格雷和梵妮哼聲。
“哪裏斷了嗎?”梵妮迅速打開藥箱,“手臂還是腿?你看起來像是癱瘓了小鬼!”
“噢……是嗎?”加爾用力捏了把博格的後腰,警告他停下來,紅着臉悶聲道,“我很……好!我哪裏都沒有斷!放松梵妮!放……放松……我是說我……嗯……有點累……特別累!所以需要博格暫時抱一下……好吧不是暫時!總之我沒事……你……格雷!你還好嗎!”
“你真的沒事嗎?”格雷擔憂地望着他,“嘿兄弟,你的臉比猴子屁股還要紅,像是在發燒。”
“講話也很奇怪。”梵妮戴上眼鏡,“喘息不太順暢,是因為被擊打到肺部了嗎?”
“我沒事!”加爾像垂死掙紮一般地拍了把博格的後背,“別再盯着我看了!你老爸呢,你老爸還好嗎格雷!”
博格似乎笑了一聲,格雷沒察覺,他拍着渾身的泥土,“沒事,就是手臂斷了……大地之神的印記也消除了。”
“嗯哼。”加爾終于能夠如常的說話,“意料之中,他想要斷開你老爸和印記的聯系,讓大地安靜下來。”
“可是它到了我這裏。”格雷驚嘆地對他們攤開手掌,“就因為我老爸握住了我的手?”
“事實上。”梵妮推了下眼鏡,進入普及知識的學者時間,“是這樣的沒錯,你們本來就有血脈聯系,這比其他祝福都要容易繼承,也不需要神殿加持,被切斷聯系的時候印記也會慌張,它需要可以依賴的對象。這可比火神印記簡單得多,受大地寵眷的矮人。現在試試你的印記怎麽樣?讓這裏的土地分開,把森林與地下坍塌之處修複,你可以做到的格雷。”
“好吧。”格雷深呼吸,對他們說,“讓一讓朋友們,讓一讓,你們知道的,它威力十足。”然後他學着他老爸,擡起雙手,沉聲道,“起來,我的朋友……”
地面的泥土滑動,向上吐了個小泥花,随後一片寂靜。
“……朋友?”格雷震驚地揮舞起帶着印記的手,“聽着,你們睡着了嗎?”
“有點尴尬。”梵妮冷酷地說,“我們是不是應該裝作沒看見,讓他好受一點?”
“不,他已經聽見了。”加爾說,“你把他氣哭了梵妮。”
“看來你們需要相互了解的時間。”博格說,“祝你早日成功格雷。”
“我老爸從不會這樣!”格雷又甩了甩手掌,“怎麽回事?!”
“它不太了解你。”加爾眯起一只眼,笑起來,“就像談戀愛,它需要了解你才會幹活。”
在他們調侃的時候,東方的樹木忽然開始重立,藤蔓生機澎湃地攀爬,扶起樹木。
梵妮對植物很敏感,她抱起肩,看過去,“精靈來了。”
确切的是,黛薇來了。
天空已經昏暗,侵蝕雨水被火焰烘幹。焦灰味并不好聞,死去的翼蟒還保持着開膛破肚的死狀。飄渺悠長的吟唱傳出,每個人都閉上了眼睛,緊張後的疲憊在這吟唱中如同被溫暖的溪水撫摸,舒服的感覺幾乎能讓人立刻倒地睡着。森林都陷入了一種寧靜,吟唱由遠處漸漸靠近,雪白長裙推開灰塵,所過之處綠色生長。
長及腳踝的金發讓陽光遜色,藍色的眼睛比寂靜冰脈盡頭的天空更加純徹,白皙的肌膚比牛奶更加細膩。赤足踩在闊別河倒映天空的水面,漣漪随着長裙蕩開,她仿佛朦胧着聖光,望來的目光溫柔又憂郁。
加爾都停頓住了呼吸。
這就是俘獲夏戈的黛薇……傳說中令諸神都會心動的黛薇。
她走過闊別河,河流因此緩慢。黛薇正在向這邊走來,一切崩壞都在受到精靈吟唱的安撫,就連鼠人都能在這吟唱中得到撫慰。精靈曾經是溪流之神的子民,他們的吟唱具有精神治愈的作用,對森林而言也是恢複創傷的良藥。
博格忽然擋住了加爾的眼睛,他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寂靜之中,轉身與黛薇背道而馳。梵妮心神領會,為博格讓開了道路,看着博格穿過混亂和泥濘,離開了這裏。
“她太美了……”加爾在博格耳邊小聲道,“超越我曾經見過的所有。”
“美麗的皮囊都是毒藥。”博格說,“往往能在心動中一擊必殺。”
“那怎麽辦。”加爾繼續咬耳朵,“你比任何人都要讓我心動。”
“那麽你做好覺悟了嗎?”博格已經繞開了衆人,他推開房門,再用背部抵上,“你馬上就要完蛋了。”
“你不太愉快。”加爾在黑暗中抵到博格的額頭,“你不想見到她。”
“你在觀察我。”博格靠在門上。
“當然,我非常‘仔細’地觀察過你,從內到外。”加爾被遮擋的睫毛掃動在他掌心。
“今晚你不适合玩游戲。”博格突然打開浴室,“別再撩撥我,洗幹淨你就該睡覺,你的手腳冰涼,樹人的眼淚接受雙翼需要時間。”
加爾拉住了他的衣襟,“涼水,請放涼水親愛的!我不想要熱水,太燙了,我不喜歡滾燙。”
博格放了熱水。加熱的銅球三秒鐘之後叮地一聲響,水從浴缸盡頭小矮人雕像手捧的花籃裏噴出來,熱氣騰騰。
加爾被濺到了水,髒兮兮的衣服貼在身上,他還拉着博格的衣襟,“我要怎麽做,現在脫衣服嗎?難道我們要一起洗?不……博格,這太……”
“我也不想一起洗,你的泥巴黏住了衣服。”博格微擡起蓋在他眼前的手掌,解着領口,淡聲道,“但你似乎離不開。”
門口似乎有人來,又被格雷叫開。外面的事情還沒有解決完,但此刻誰也不會來叫博格,因為誰都知道博格不會見黛薇。
“梵妮會暫時幫你照顧鼠人,在我們離開之前你必須讓他們也離開,否則老伯朗也無法保證他們的安全。”博格拉開加爾的衣服,手指擦過他的肌膚,“你還是很僵硬,恢複不太順利的樣子。需要代勞嗎?”
“不,放我在水裏浸泡一會兒就好,身體會逐漸恢複,雖然它需要一點時間。”加爾随着話音被放進了熱水中,他渾身的冰涼緩慢消退,“我能讓他們離開,我可是……”
博格沉進水中,加爾閉上了眼睛,話也變得斷續。博格的體格健實,靠在熱水裏感覺到的肌肉和夜晚被褥間的觸感總有不同之處,水霧讓加爾有些暈頭轉向,他仰起頭,想要呼吸,但不論他轉向哪一邊,都有博格的味道。
矮人的浴室太窄小了。
加爾在手掌下像是睡着,強大的治愈令樹人眼淚運轉變得費力,猛然承載雙翼的力量很吃力,身體的後遺症讓他深感疲憊,明明過程中并沒有任何累的感覺。他太過得意以至于差點忘記這件事。博格說得沒錯,太興奮這顆心髒真的會爆炸。
然而下一秒加爾覺得不需要雙翼,他的心髒已經快要爆炸了!
博格在水中捉到了什麽,轉頭對他說,“……你的尾巴很不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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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