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錯綜複雜

“……我的腦子要廢掉了。”格雷擡起雙手撐住腦袋, 他沖水中大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博格似乎正在适應身體,他轉身看向格雷。貝兒撲騰着水花, 蹭着他的腿, “爸爸”一連串炸響在耳旁, 它只會喊這一句。

“可沒人告訴我幼崽會說話!”梵妮踢掉鞋子,光腳跑進水中, “還有那只眼睛!我們被神殿監視了嗎?它去哪兒了?突然就消失不見了!博格你看起來不錯, 印記也不見了……呼吸,深呼吸兄弟, 适應它, 這具新的身體。”

博格拎起貝兒, 趟水上岸。

“我睡了多久?”

“你睡過了冬季。”梵妮說,“現在已經是春天,荒野也開始化凍了。”

“來個擁抱好嗎。”格雷使勁揉着鼻子,“我真的要哭出來了博格。”博格俯身和他抱了一下, 格雷拍着博格的後背, “我等你醒來等到心碎。”

“現在黏好它。”博格說, “很高興再見到你,兄弟。”

西格遇上博格的目光,他立刻伸出了手,拘謹道,“……再次見到您,真榮幸。”

“佐頓特光輝不滅。”博格和他碰了掌心, 就看見了黛薇。他目光停頓,其餘人自覺後退。

“博格……”黛薇緊攥胸口的紗,慢下了腳步。她藍眸盈淚,卻笑了起來,“感謝溪流之神的慷慨。”

“以及母親的祈禱。”博格說,“我在死神的鬥篷下聽到了母親的呼喚。”

黛薇輕輕搖頭,眼淚泛濫,她對博格說,“真神賜予你生命,你将帶着祝福走下去。”

“母親賜予我生命。”博格垂頭抵在了黛薇的手背,“一直如此。”

“我似乎感受到了火神的溫度。”黛薇含淚微笑,“這并不是我能夠給予的幫助……你的幼崽非同一般。”

“因為它的父親中有一位魔王。”博格回答道。他說完直起身,接過精靈遞來的上衣,轉向梵妮,“現在,我的伴侶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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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妮摘掉眼鏡,這讓她只有眼睛的部位保持幹淨,其他地方都是泥巴。她抱起肩,說,“讓淑女先去洗個澡,你也需要吃點東西。因為有非常多的事情需要你整理。”

“我知道的事情很少。”梵妮端着飲品坐在椅子上,“就讓我來說一說吧,關于魔王。故事裏說他殘暴不仁,那當然是假的,相反,他一直是個非常好說話的家夥。”

“你把自己的老大叫做家夥?”格雷說。

“他已經死了。”梵妮說,“誰管我,我就想這麽叫他。”

“他沒死。”格雷固執道,“他是加爾。”

“他不是。”梵妮看向格雷,“我想你們弄錯了,全部都弄錯了,包括葛蘭和肖恩。從深淵中蘇醒的人不是魔王,而是加爾。你能相信嗎?那個人真的死了,在心髒離開他的時候。夏戈離開深淵,葛蘭認為心髒還在跳動,這意味着魔王沒有死,他翻遍傳說尋找能夠讓魔王複活的辦法,當然,我也在其中。但我認為那不可能,因為穿過魔王胸口的是烈火中燒,火神之劍能夠殺死他,縱然他是魔王。我們與葛蘭産生了分歧,挽發女妖青睐肖恩,沒有了魔王我們也會簇擁肖恩為王,深淵依然能夠延續。但葛蘭只忠于一個人,他為此瀕臨瘋魔,然後他從術士的記載中找到了辦法。”

葛蘭與智樹尋找了很久“合适”的身體,但沒有,人類的身體想要承受魔王的力量非常困難,于是他抛棄了術士依賴軀體的傳統辦法,與智樹嘗試築建出一個能夠容納樹人眼淚的容器。

“可那不是說說就能成功的事情,就算淵博如智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他們不斷失敗,在這個過程中,女妖放棄了。”梵妮說,“我們放棄了,因為我們不想費盡周折創造出一個陌生人,葛蘭必須認清,魔王已經沒救了,就算是真神也不能依靠破碎的靈魂複活一個人。”

“……所以加爾是誰?”格雷古怪地說,“是你們把他稱作魔王。”

“先聽我說。”梵妮喝了口熱水,“我離開遺別懸崖的時候葛蘭仍然沒有成功,所以我不知道他最終到底用了什麽辦法真的創造出了‘身體’。但我能夠肯定,這具身體絕不是葛蘭預想中的那樣完美,很可能只是半成品。看看加爾,他看起來非常稚嫩,那表明這具身體根本沒有完全長成,使用過程一定不輕松,但是因為倫道夫,葛蘭也沒來得及繼續,加爾已經被喚醒了。他不是魔王,他只是得到了魔王一切的……替代品。”

“他有記憶。”博格打斷了梵妮,“他能感受魔王所有的痛苦,他從醒來的那一刻就是魔王。他不是替代品。”

“那只是意外。”梵妮說,“……也許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記憶一直在欺騙他,他根本不是那個人。雖然我不想這麽說,但他只是誕生于黑暗中的陌生意識,從一開始就被囚禁在智樹構建的漆黑中,直到醒來的那一刻,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誰……”

不是這樣。

博格阖目回想起加爾第一次依賴他手掌的那一夜。

加爾當時說了什麽?

他痛苦地貼在博格的掌心,說着“那是我的東西”。他的嗚咽夾雜在其中,重複着“那是我的”,他在不停地說服自己相信記憶。

因為加爾已經察覺到這些記憶是別人的東西。

博格焦躁地想。該死的,他當時在幹什麽?他在俯瞰加爾的痛苦,将加爾的顫抖視為匍匐,誘惑加爾依賴在他掌心,然後粗暴地拴住了加爾,甚至忽略掉了那一夜加爾的言辭。那白皙的頰面蹭在他掌心,閉着眼的獵手舔舐着傷口,依賴在他的指間尋找自我。

“該問問智樹,它最清楚。”梵妮放下杯子,“深淵需要魔王,于是加爾來了。不論他是誰,他都很好的履行了魔王的責任,他讓蛇人回了家,讓鼠人在北端重建了圍欄。最重要的是,那一夜萬智森林大火,他救下了我們僅存的智樹,那是北端的根。但我也得先說清楚我的猜測,加爾只是依賴樹人眼淚蘇醒的靈魂,夏戈捏碎了眼淚,縱然我們接下來能夠奪回心髒,喚醒的也可能是陌生人……或者是原來那個真正的家夥。”

“你才說過,那家夥已經死了!葛蘭都沒救活他。”格雷呼吸急促,他擦了好幾下掌心的汗,認真道,“我只跟一個魔王做過朋友,魔王對于我而言只有一個。我只認識加爾,我也只會為救加爾而行動。”

“是的,我之前确實這麽認為,認為真正的魔王死了。但很奇怪不是嗎?他的記憶都給了加爾,誰能做到?現在夏戈都能複活,魔王不一定不行。”梵妮說,“我很擔心術士聯盟和教皇,他們之間一定有協議。教皇帶走了加爾的身體,這說明他們也在追尋事情的真相,或者說他們正在尋找複活諸神的方法。想一想吧兄弟們,一個夏戈已經讓我們完全崩潰,如果諸神都被術士操縱,那麽世界都将是絕境。”

“去拿心髒。”博格站起身,他撐在桌面,點在寂靜冰脈的位置,“不論将面臨什麽……我只要我的伴侶。”

“好的。”梵妮深呼一口氣,她站起身,圍着桌子轉了一下,指在北端,對博格說,“游離幫了北端大忙,現在該到北端回贈報酬的時候了。加爾也許沒告訴過你,他的騎士很強。我們需要肖恩的幫助,他是目前唯一能挑戰教皇的人。”

“唯一?”博格指尖輕敲,淡聲,“加爾也許沒告訴過你,他的伴侶更強。”

冰湖城。

倫道夫又看見了那個男人,那個俘獲海洛伊絲芳心的家夥。他站在房間的窗邊,正在和窺世之眼中的阿瑟通話。

“你在看什麽?”阿瑟氣色不錯。

“水仙花。”倫道夫收回目光,“羅珊娜已經離開了聖弗斯嗎?自從我離開那兒,她就再也沒有聯系過我。”

“是的,她很忙。”阿瑟露出寬慰的神情,“她離開匆忙,玫瑰守衛軍也需要她……格林家也沒有再與你聯系?”

“沒有。”倫道夫微沮喪,“……我想她還在生氣。”

“她是你的姐姐。”阿瑟說,“別太擔心,她不會真的生你的氣。”

“希望。”倫道夫看向他,“樹人的眼淚讓你好些了嗎?”

“當然。”阿瑟說,“它讓我挺過了冬天,你的馬不停蹄為我帶回了希望。”

“我在送回它時還在擔心真假。”倫道夫松下氣,“你能沒事最好了。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去?阿瑟,我很想你。”

“我希望你現在就能回來。”阿瑟停頓半晌,“但是海洛伊絲讓我很擔心……你知道她一直在北方,我覺得相比我,她更聽自己的話。并且我近日收到了神殿的信,主教告訴我,海洛伊絲正在和深淵合作。”

“不,那不可能。”倫道夫笑了笑,看向窗外,“雖然我不喜歡她,但我也得說,女武神對于正直的堅守超越不少男人。”

“希望只是空穴來風。”阿瑟說,“她最近還好嗎?”

“看起來不錯。”倫道夫說,“正在熱戀中。”

“噢,令人意外,誰能捕獲女武神?”阿瑟問道。

“一個商人。”倫道夫突然遲疑地說,“……一個叫做肖恩的家夥。”

“肖恩?”阿瑟微張大眼睛,“這個名字很耳熟。”

沒錯肖恩。

惡龍騎士也叫肖恩。

倫道夫目光追上花庭中的兩個人,當他看向肖恩時,男人側眸眺望過來,他立刻收回了目光。心卻急促地跳起來,一個大膽的猜測令他頭皮發麻。

“怎麽了倫道夫?”阿瑟在那頭詢問。

“沒事。”倫道夫合上窗戶,“不要擔心阿瑟,我會盯緊海洛伊絲和北端。”

“你也可以找機會試一試。”阿瑟笑道,“恭喜你,火神的印記。”

“還在磨合期。”倫道夫說,“我還是很意外,博格真的死了嗎?”

“令人遺憾。”阿瑟說,“他被理查德擊敗後已經是重傷。你比我更在意他倫道夫,他已經死了,現在你才是印記的主人。教皇沒告訴你嗎?”

“他說了,但我很難……相信。”倫道夫說,“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令我難以置信的事情。”

“別這樣,好好使用它。”阿瑟說,“烈火中燒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希望能盡快回去。”倫道夫最後說,“順便和姐姐道個歉,她如果能夠溫柔一點我想我們絕不會總是争吵。阿瑟,我想夏天能夠見到你。”

“會的。”阿瑟回答。

窺世之眼黯淡下去,阿瑟坐在原位。他推開水晶球,看向桌前的羅珊娜。仆人松開了捂住羅珊娜嘴巴的手,她冷笑,“你在欺騙倫道夫,我的陛下,你在欺騙這個世界上對你最真摯的人。如果他回到這裏,看到格林人被逮捕,他姐姐被關押,他該怎樣對待你?”

“如果你能把財庫的玫瑰權戒送到這裏,那麽他會很快回到這裏,格林人也能免受牢獄之災。”阿瑟的手指交錯,他的羸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直不變的微笑,“我也很想念他。”

“你的心已經被黑暗吞沒。”羅珊娜仰高頭,“你不配他的愛。”

“是的。”阿瑟波瀾不驚,“我也這樣認為。如果你堅持對抗到底,那麽有關格林人的逮捕也會繼續。聽說草地遭到了蛇人的襲擊,格林家損失慘重。博格騙走了你的金幣,并且堵塞了你的貨源。羅珊娜,我們還能合作,只是需要改變一下位置。”

“你提出的要求可不是僅僅改變一下位置那麽簡單,雄獅胃口大開,想要奪走格林人的財庫。”羅珊娜輕蔑道,“省省功夫吧,阿瑟,你能将生意進行到哪一步?我們才是金錢的樞紐。與神殿的合作讓你感覺安心嗎?那麽看一看我,我也曾是神殿的同伴,教皇踢開人的時候可絕不會顧念一點情誼,正如他當初踢開夏戈和你父親。”

“所以我們合作才是最安全的方式。”阿瑟蠱惑道,“王室和格林,雄獅與玫瑰。金錢與權力并肩前行,推動這個王國持續繁榮。神殿也離不開我們……不是嗎?”

“但你想要我們的財庫。”羅珊娜說,“我因此拒絕你所有的提議。”

“那麽今天的談話到此結束。”阿瑟說,“帶她回去。”

羅珊娜被重新帶下去,草地玫瑰的背影依然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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