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恨兄不成攻

聞言, 寒舟腳步猛地一頓, 還未轉身, 肩膀就被一雙爪子似的手箍住了。

明善堂前人來人往,他一身青色裟衣、額心鎏金極為明顯,時不時會有善男信女上前合手問候, 見他被抓住,當即便有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

寒舟臉皮薄,微微擰着眉, 帶着身後的人又回了明善堂內, 剛進了屋子, 身後的人便迫不及待将他按在牆上, 伸手摟住他的腰。

“還氣呢?”青瀛笑嘻嘻道。

寒舟垂下眼睑,手中握着一串烏紅的檀木佛珠,他攏在袖口捏緊了珠子,“上仙可否放開貧僧?”

“不放。”論起不要臉, 沒人能比得上重明鳥。

寒舟默然片刻,将手裏的珠子一顆一顆撥動, 擱着手心,微涼的, 怎麽都暖不熱,“陸玉仙子可好還?”

青瀛眉頭一擰,臉上笑容也淡了幾分,“你問她做甚麽。”

“鬼界清苦惡穢,貧僧惦記着向上仙讨一杯喜酒驅寒, 自然是要問候過的。”寒舟沒看他,低聲說。

青瀛被他這句話氣的不輕,“我解釋過了,是天帝賜婚給我,我根本就沒想過答應,為何你還生氣,不肯原諒我?”

寒舟那潭水一樣的眼輕微波動,“你沒有拒絕。”

“我拒絕了。”青瀛急切道,“但當時天帝當着衆人的面子為我和她賜婚,陸玉是個仙娥,我若是當場拒絕,日後她在天界可如何自處?”

寒舟聽他直到現在還為人着想,心裏更是冷了幾分,即便站在人間,卻似乎鬼界的陰寒已經滲透他的骨血,怎麽都讓他嘗不到一絲溫暖。

青瀛看起來輕浮,但卻極為可靠穩重,能掌管四界淵源之人想來也不可能是魯莽的小子,他所作所為絲毫沒錯,可寒舟一想起那日就在自己眼前,看着他與仙娥賜婚,就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寒舟輕聲說,“上仙所言沒錯。”

見他這副模樣,青瀛急了,“但你仍舊不肯原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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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貧僧想了想。”寒舟道,“貧僧本是出家人,與上仙牽扯本已犯了戒律,眼下這個時機不恰恰是給貧僧的警告,我佛慈悲,讓我看清貧僧與上仙之間不該有再多的糾纏,還望上仙忘卻凡塵過往,既已佳偶天成,貧僧願青燈長明祝福上仙。”

他低眉垂眼時額心的鎏金會氤過淺淺的光澤,青瀛有時候覺得寒舟開心笑時,整個鬼界都能被他額心的金色映的一片明亮,惹的他總是很想吻他額心,但現在青瀛胸膛燒起一把火,恨不得立刻将這個和尚拆分吃進肚子裏。

“你現在是反悔了?”他低聲問。

寒舟沒敢擡頭看他,雙手合十,念了句貧僧有罪。

話音剛落,青瀛胸口燒的這把火瞬間染紅了他的雙眸,他猛地抓住寒舟,将他按在牆上,用身體将他抵在自己和牆壁之間無處可逃,“你要當佛,好,我就偏不讓你當!”

說罷,嘶的一聲,以手為爪,撕開鬼佛胸前的裟衣,露出一截從未見過天日的雪白肌膚。

青瀛頓時覺得口幹舌燥,俯身撕咬上他的唇,手下胡亂順着那道撕裂的裟衣摸進去,心裏一漾,還未來得及品味這尊佛是什麽滋味,胸口便被一掌拍了上去,他悶哼一聲,唇角流出一道血絲。

“我、你不要胡來。”寒舟驚慌失措拽住撕裂的領口,靠着牆喘氣。

青瀛被拍的胸口發疼,眸子像鷹緊緊盯着他,他一點點擦去唇角的血絲,心疼難忍。

寒舟想去扶他,卻又怕他獸性大發,他心裏掙紮片刻,将自己的裟衣恢複原樣,不再去看地上的男人,逃一般朝門外走去。

“寒舟。”

青瀛在身後叫住他,聲音沙啞。

“你說你要當佛,可當年你卻願為雲隙還俗,你說的那麽多,不過是想說你不愛我。”

向來明朗的眸子黯淡無光,青瀛深吸一口氣,心裏從來沒這麽疼過,疼的眼睛發酸,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一瞬間宛如被抽走了氣力。

寒舟僵硬的背對着他,握緊手裏的佛珠,輕聲道,“抱歉。”

言罷,推門走出了房間。

高牆大院外人聲喧鬧,繁華似錦。

寒舟卻第一次感覺人間也是這麽孤寂,甚至比起陰森的鬼界還要陌生幾分,他強撐着心裏莫名的疼意朝院外走,剛走沒兩步,就被突然出現的人擋住了。

天界天兵護衛長方尺寒帶着七八個銀甲天兵兀自出現在明善堂的後院裏,身上穿的銀甲将院子映的銀光閃閃,刺的人眼發疼。

“在下方尺寒受天帝之令前來助鬼佛與雲大人捉拿罪人蒼帝。”

要說起來,這位護衛長與他們并不陌生,當年伽勒王叛亂,天帝矜持的派出三百兵甲前往青西海與鬼王交戰,而率領天兵天将的也正是此人。

方尺寒,“鬼佛欲去何處?”

青瀛已經收拾好了情緒也走了出來。

寒舟沒回頭,“鬼界。”

方尺寒道,“眼下捉拿蒼帝迫在眉睫,鬼佛先莫要私下行動,不如等你我與雲大人妖神商讨出解決的方法,再行動不遲。”

寒舟沒說話,垂眼抿緊唇瓣,身後的青瀛突然道,“既然迫在眉睫,就不要耽誤時間了,妖神此時正在明善堂中。”他說完就走了,沒再多留片刻。

方尺寒恭敬的擡手,“鬼佛請。”

眼下他再想走也走不了了,寒舟握住佛珠,指甲嵌在手心裏,他狠狠握了下,又猛地放開,好像這才将心中的淤堵給壓了下去,朝方尺寒微一點頭,帶路前去。

雲隙喝了酒,醉的一塌糊塗,方尺寒到的時候他還睡得正香,牧單無奈,只好讓人留在屋中休息,自己去見了方尺寒。

牧單一走,明善堂的三樓又靜了下來,雲吞開了道門縫朝外面瞅了瞅,輕手輕腳的渡到回廊的另一頭,躊躇片刻,貓腰着鑽進了間卧房。

房間裏素雅清淨,他一進門就瞧見珠簾後的床上皺巴巴盤着被子,他摸過去,蹲在床邊在那被單被子中扒拉兩下,手指碰到溫涼的東西,眼裏一喜,把那東西小心翼翼捏了出來。

喝醉了的雲大人藏在殼裏呼呼大睡,任由誰搖晃都不出來。

雲吞化成蝸牛,晃悠着小殼歪歪扭扭爬過水痕湊到了大他一圈的蝸殼邊,先拿觸角将雲隙的殼敲響。

像是進門打招呼一樣。

他敲了幾下,不見反應,想了想,縮回去從殼裏叼出蒼歧給他的縮小的紫靈芝,搖頭晃腦打算去巴結爹爹。

把觸角探到雲隙殼邊,想起他爹爹最讨厭他喜歡把零嘴藏進殼裏的習慣,只好先将靈芝丢在枕頭外面,探長了兩根觸角,哼唧哼唧鑽進了雲隙蝸殼裏。

殼子裏濃烈的酒味嗆的雲吞觸角發懵,他的殼是進不來的,幸好他和爹爹都瘦,擠吧擠吧肉肉還能擠到一個殼裏。

雲吞正打算像小時候自己不想一個蝸睡,總喜歡和爹爹擠一個殼時,觸角一晃,被殼裏濃郁的酒味下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給吸引了。

他扒拉開雲隙的蝸牛肉肉,順着蝸壁一瞅,就看到一朵粉白的花被丢在殼子裏,上面已經被啃了半拉,眼前留了個花瓣殘損的模樣。

雲吞腦子一懵,下意識就想将那半拉殘花藏起來,怕被爹爹看到訓斥他,小嘴剛叼到花上,這才想起來是他鑽到爹爹的殼裏了。

他觸角一晃,不知怎麽忽的就想起當年他和爹爹吵架時,爹爹說的一句話——你若是能從我殼子裏尋出頭發絲,我就問你叫爹~~

雲吞細如頭發絲般的觸角僵住,發現自己無意中好像撞破了什麽事,心裏暗道不好,正欲偷摸摸出去,就見殼裏他爹本來縮着的觸角伸了出來,幽黑的小黑眼默不作聲的盯着殼裏的外來物,一言不發,陰測測的,有點滲蝸。

“咳~,爹~,你~醒~了~,我什麽都沒有看到~”,雲吞幹笑,抖着觸角往後退,“真的什麽都沒看到~,爹爹你餓了嗎~,我有靈芝~,你嘤——”

直到被拎出門外,雲吞還堅持不懈粘在門縫上,哭哭啼啼,他是來賠禮道歉的,卻不料撞破了爹爹不能說的愛好,當爹的面子挂不住,于是,雲隙惱羞成怒,冷着臉,将雲吞往門欄上一粘,伸腳毫不客氣将靈芝踢下了樓,轉身緊閉房門生悶氣去了。

雲吞覺得自己真是背,又暗地裏偷摸的想,爹爹竟然也愛在殼裏藏東西,還訓他……不過眼下不是揭蝸底的時候,雲吞憂郁的想,完了,爹爹更難哄了。

他默默心塞之際,牧染拎着醒酒藥走了上來,聽說是來給爹爹送藥的,雲吞本想扣下一碗自己喝,忍了忍,憋住了,催促着牧染去送藥去了。

牧染在房中待了一會兒,看着他爹将醒酒藥喝完合衣又睡去,這才放心的走了出來,剛關上門,腦門一涼,雲吞蝸牛不知道從哪裏跳了出來,恰好落在他腦袋上,腹足往上面一粘,不肯走了。

牧染就這樣被蝸牛威脅着回到了自己房間,一進屋,雲吞便幻形出來,軟綿綿将高挑勁瘦的牧染壓在桌子上,逼問道,“那日你們在房間裏就只看見我自己嗎?”

他終于問出來想問的,心裏被蒼歧丢下的酸澀又漫了上來,牧單不說話,一副要命可以,要話不行的态度。

雲吞一看他就知道牧染心裏有鬼,用自己繡花腿的功夫和牧染在屋子裏過招打鬧,牧染一邊卸去七分力氣給他喂招,一邊祈求他爹快來救他,神游太虛之外思緒紛紛,一時不着,被雲吞偷襲,用銀針封住了竅門。

雲吞拍拍手,他是功夫不好,不代表不會別的旁門左道,“說不說~?”

牧染還想學死鴨子,嘴硬,眼睛一眯,看着雲吞因為打鬧而蹭開的衣襟,深深嘆口氣,神态中滿是恨兄不成攻的郁悶。

他朝雲吞使了個眼色。

雲吞低頭看去,就見一枚已經隐約有些淡了,但仍舊能看出顏色的吻痕大咧咧出現在他身上,雖不知是何時印上的,但仍舊頭腦發熱,将吻痕連忙遮住,“不準告訴爹爹~!”

牧染動動眼睛表示同意,雲吞整理好衣襟,捂着莫名覺得發熱的吻痕坐到房間的另一頭。

“你就這麽喜歡他?”牧染問。

雲吞頓了下,認真點了點頭。

牧染撐着臉頰敲了敲桌子,猶豫了片刻,朝緊閉的房門外張望一眼,這才低聲道,“其實,是他親手将你送到爹爹手上的。”

雲吞的心撲通撲通跳起來,緊閉的門窗外小販抑揚頓挫的喊上一句‘賣冰糖葫蘆喽’,他覺得眼眶有些發熱。

“但我的确不知道蒼老師去了哪裏,父親送你回卧房,而爹爹則和他說了幾句話,蒼老師便離開了。”

想到他爹竟然沒有一見面就動刀劍,雲吞一顆心不酸不楚懸着,腦中卻又緊鑼密鼓敲打着,胡思亂想起來,爹爹和他說了什麽,蒼歧離開了是去哪裏了,他還會回來嗎……

“他們…說了什麽?”雲吞啞聲問。

牧染搖頭,“沒聽見,我在門外只能隐約聽到只字片語。”

“是什麽?”雲吞緊張的問。

牧染挑起眉,揶揄上下将他哥打量一番,說,“你先答應我,以後都不能讓爹爹再傷心,我就告訴你。”

雲吞鼻子發酸,他狠狠揉了揉,“我對不起爹爹和父親,是我不好。”

牧染跟他爹和父親一樣,從小寵着小蝸牛長大,最見不得他受一點委屈,連忙道,“好了,你知道爹爹的良苦用心就好。”

他湊過去,笑嘻嘻的說,“我就聽到了兩個字。”

“什~麽~?”

牧染摸了下雲吞發紅的眼睛,“嫁妝。”

明善堂的另一間房間裏,氣氛有些僵住了。

牧單看了看徑自不言語的寒舟和異常安靜的青瀛,将杯中的茶一飲而盡,疏漠的放下茶杯,說,“方将軍可知天帝這緝神诏一出,為三界帶來了什麽影響嗎。”

方尺寒動了動喉嚨。

牧單豐神俊朗,端莊威嚴,不笑時刀鑿斧刻的五官有種說不出的鋒利,“方将軍如果不知道的話,可以親自去看一看,不過如今在下有個疑問,不得不先弄清楚了,才能心甘情願鞍前馬後。”

“妖神但說無妨。”

屋門被推開,雲隙睡了一覺感覺好了些,牧單伸手接住他抱進懷裏,笑了笑,道,“若是妖界有妖拿着這緝神诏将蒼帝捉拿到了,天帝是打算封個什麽呢?”

方尺寒沒說話。

牧單揉着雲隙的額角,手指溫柔,語氣卻淡的沒有一絲漣漪,“天帝是打算讓其受于天命,得道修仙,享盡榮華富貴留在天界,還是說封個萬妖之王,與本神平起平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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