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睡相太差

雪夜裏寒風呼嘯, 所幸有牧單下的結界護住了一夜的冬風, 黎明前夕, 晦暗的天光陰森森的罩着荒郊野外。

破廟中的人幾乎同時睜開眼,望着結界外出現的精怪。

廟中有結界,這群精怪法術不夠, 察覺不出來,牧單拍拍雲隙的肩頭,示意他靜觀其變, 先不要出手。

廟外大約有七八只猙獰的精怪, 修為不高, 半人半妖的模樣, 分成兩撥,正呼天嘯地厮打的難分難舍。

牧染看了片刻,低聲道,“爹, 他們在搶東西。”

牧單抱着雲隙,“嗯, 是緝神诏,吞兒呢?”

牧染從懷裏抄出來睡的呼呼的小蝸牛, 半截雪白的肉肉因為有些胖了,縮不回去,耷拉在殼外,胖嘟嘟的,憨态可掬。

他啧了下嘴, 心說他哥的睡姿可真放飛天性,然後伸手指幫那截雪白的肉輕輕戳了進去。

跌蓮而坐的寒舟睜開眼,額心泛着一抹金光,他似乎受不了這種厮殺的場面,轉過頭對雲隙道,“緝神诏上有天帝下的符咒,拿此诏沒有法術也可追蹤到蒼帝的蹤跡,任由誰得到了诏都免不了想要一試,心存僥幸,但我出鬼界以後,發現人間各地都有為緝神诏厮殺精怪妖魔,即便将來有誰能有幸抓住蒼帝,妖界人界鬼界也将因緝神诏而死傷不少的生靈。”

寒舟眉間清淡,佛心尚善,縱然待在暗無天日陰森可怖的修羅殿,也能維持一身清白和憐憫,他微微凝起眉,“為了捉拿蒼帝,這三界付出的代價似乎有些過于沉重了。”

雲隙唇角扯出個寡淡的冷意,張望一眼沉默不語的方尺寒,“方将軍怎麽看天帝的這一做法~?”

方尺寒拱手道,“天帝自有其意,我等身為臣子不便猜測,不過,為了避免人間厮殺愈來愈多,還望雲大人神子與鬼佛聯手,早日讓蒼帝伏法,以還三界太平。”

雲隙冷淡笑了笑,伸長胳膊也戳了下牧染手裏的蝸牛。

說話間,外面的精怪已經死傷大半數,逃的逃傷的傷,餘下那個妖獸塊頭極大,身上還覆蓋着一層肮髒的皮毛未蛻化幹淨,那東西興奮的伸出鱷般厚趾,從一具屍體身上掏出沾了血的緝神诏,嘶啞的大笑起來,朝林中嘶吼了幾句。

“染兒。”牧單喚道。

牧染應下,提劍走出了破廟外的結界,沒兩下就将那只妖獸扣在了劍尖下,天邊漸漸升起的晨曦映過劍身,泛過一道光澤,而粘在牧染手心的蝸牛連一絲風都沒被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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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吞迷糊鑽出殼,剛好和面前猙獰的大塊頭對了個觸角。

雲吞,“……”

嗷~~~

吓~屎~了~

牧單道,“聽你所吼,你自稱為妖王?”

妖獸大概沒聽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但如今親身經歷,頗有感觸,縮在牧染劍下憤怒的張着鼻孔出氣,“你們是誰?”

“問了你也不信,何必問~”雲隙回道,

那妖獸見說話的人美的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一般,粗聲粗氣道,“小美人,等我成為妖王,定将你收入懷中。”

雲隙點頭微笑,自顧自道,“我也覺得我和妖王很配~”

牧單,“……”

牧單哭笑不得,将雲隙摟着腰抱過來,眼風淩厲的掃着那妖獸,讓牧染一通威吓,這才說,民間已經傳開了,得緝神诏殺蒼帝可得妖王之位。

“看來,天帝果然大方,連本神都不曉得什麽時候帝君已經将本神的位置許給天下了。”牧單摟着雲隙狀若不經意的說。

方尺寒站在一旁卻聽的心驚,恨不得立刻踹死這只妖獸,緝神诏下的獎賞定然豐厚,但究竟是什麽,天帝也只是含糊過去,并未确切說明給什麽,若是按照這種猜測發展下去,恐怕蒼帝還未捉到,牧單與雲隙恐怕先反了。

“神子,風言風語不可聽,我等還是快些趕路吧。”方尺寒錯開話題,招來天兵處置妖獸。

幾人想的什麽心知肚明,再啓程時路上就沒那麽多交談了,只有雲吞縮在牧染袖中問,天帝是什麽意思,既然已經下了緝神诏,又何必令頒聖旨給爹爹。

牧單一邊馭鳳而行一邊解釋,緝神诏是下給四界數萬萬蒼生,這些人裏定然會出幾個修為高深,但隐于世的高人,難免不會有人受賞出山,更何況,象死于蝼蟻,若是四界群起,縱然蒼歧是帝,也難以抵抗。

而至于為何又單獨下令,牧染道,“若爹爹和父親對蒼老…蒼帝坐視不理,憑那些精怪的能力,想要捉到蒼帝恐怕需要耗上些時日,天帝是想利用爹爹的能力,盡早捉拿蒼帝,若爹爹得之…”

牧染看着方尺寒的背影,壓低聲音說,“緝神诏失效,他不必用高官俸祿,像許諾給四界那般随意打賞些東西就能當做賞賜。”

坐享齊人之福,乃是帝王必學的方式。

雲吞聽他這麽說,總覺得有些怪異,蒼歧不是一般神魔,若他真的為惡,像伽勒王一般在人間殺戮,憑爹爹他們就能将其抓獲,像處置伽勒王處置蒼歧嗎。

牧染看他心思沉沉,摸了摸他的殼,“你想的爹爹都知道,莫要擔心。”

雲吞愣了愣,從牧染臉上看出幾分高深莫測。

他們轉眼到了胡枭山,這座山極高,半山攏在雲端,山中覆蓋着森森密林,看不見一點山石地皮,此時正值冬季,從遠處望去山林陰郁,有說不出的蕭索凄涼。

聽聞他們來,新任的狼族族長黑格帶族人開山門迎來。

雲吞化成人形打量黑格,這只狼通體渾黑,沒有一根雜色,眉峰高聳,顯得雙眼漆黑陰鸷。

黑格說起老族長,神情中帶着悲憤和強忍的怒火,像是已經怒到了極致,卻又強行讓自己振作起來,舉止言行之間盡顯族長臨危不亂的風範。

雲吞猜想他應該是下一任狼族族長,卻聽黑格沉聲說,“蒼帝殺我族長,幼崽也不肯放過,連老族長栽培多年的長子死于他手下,狼族黑氏不能多日群龍無首,我應族人懇求,暫時接下氏族族長之位。”

竟然不是族長,雲吞皺了下眉,暗中盯着黑格瞧,在他臉上見到了一絲為難和坦蕩。

他心裏覺得怪異,跟着爹爹和黑格走到了老族長喪命的洞府。

所謂洞府就是極為簡陋的狼窩,剛靠近,就能嗅到濃烈的屍臭味兒,地上雜草被踩的亂七八糟,草葉子上還能見到被濺上已經發黑的血點。

等雲吞見到老族長,他胃裏忽的發酸抽搐起來,從地上生出來的棘棘草有成年男人手腕那般粗,上面的帶着勾刺,将裏面的幾具屍體絞的不成人形,屍首肝髒因為擠壓,從微張的喉中湧出一些血肉模糊的器官。

“別過去~”,雲隙抓住雲吞。

雲吞喉結滾動,咽下胃中的不适,道,“爹爹,我是大夫,需要驗屍。”

雲隙不依他,不忍心看自己的小蝸去做這種事,牧單拉住他,“這是他的責任,讓他去吧。”

雲隙這才不情不願看着雲吞走到屍體旁,蹲了下來。

屍體是被活活絞死的沒有錯,雲吞接過爹爹地上來的絲綢手套帶上,将扭曲的屍體從藤蔓上一點點剝了下來。

天陰的厲害,只有零碎的光斑落進山裏,陰風陣陣,等雲吞将六具屍體全部剝下來時,已經過去好一會兒了,他暗暗揉着酸疼的腰,說,“是被絞死,沒有異常。”

鎮定了一路的黑格終于沒忍住,撩開袍子朝雲隙單膝跪下來,悲聲說,“請雲大人和神子為我族人報仇雪恨,将蒼帝之血澆我族人瞑目!”

雲隙拎着小帕子給雲吞擦手,牧單道,“此事要從長計議,不能僅憑猜測就認定是蒼帝所為。”

黑格猛地擡頭,“能操縱草蔓除了山河萬木之主,還會有誰,我已經有蒼帝的下落,若是神子不願意動手,就将縛神罡借于我族人,等捉到蒼帝,黑格絕不貪功,必将完璧歸趙。”

他說完,在場的人皆是一震。

縛神罡?是什麽,爹爹怎麽會有這種東西,雲吞驚愕看着他,為什麽黑格說要用縛神罡捉拿蒼歧?還有……他知道蒼歧的去處?

雲隙眼睛一眯,一把素窄的劍頃刻出鞘抵在了黑格脖頸前,“你怎麽知道我有此物?說!”

黑格紋絲不動,“四界之中誰不知道捉到了蒼帝就會成為萬妖之王,誰不知曉雲大人手握縛神罡,卻三番兩次與蒼帝交手,卻放其離開。”

雲隙挑眉,冷冷看着他,“你錯了,不可能有第五個人知曉縛神罡的下落。”

“興許是出了什麽差錯,眼下不是追問這件事的時機,不如先捉到蒼帝,再做商量。”一旁的方尺寒出聲。

牧單眼裏發寒,“方将軍怕是不知,縛神罡是天帝親自交于我和小隙手中,除了青瀛之外,不可能還會有其他人知曉,如今誰洩露了此事,不追問清楚,怎敢動手。”

方尺寒,“可能是誰不小心走漏了風聲。”

雲隙盯着他,“方将軍覺得是誰,我,單兒,青瀛還是天帝?!”

方尺寒默然。

地上的黑格垂着頭,聽雲隙這麽說,神色一動,暗自握緊了手指,陰郁的眼眸裏出現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

雲隙還想逼問,一只狼從林子梢頭躍起跑來,化成人形,慌急慌忙跑來道,“不好了,族長,殷峥谷的兄弟們守不住了!”

黑格站起來看向方尺寒,“大人,蒼帝此時正在殷峥谷,如果再拖延下去,怕是就讓逃走了。”

想到能見到蒼歧,雲吞一顆心怦怦跳起來,他維持着鎮定,滿是希冀的看向父親,雲隙皺了皺眉,若有所思盯着黑格半晌,帶人去了黑格所說的殷峥谷。

殷峥谷裏胡枭山不遠,剛一靠近,就能感覺到源源不斷的修為從谷中四面八方溢出來,谷中白霧藹藹,潮濕至極,隐隐能聽到水聲沖刷落進谷中,而人站在崖下朝下望去竟看不到谷中模樣。

雲吞原本欣喜的心沉了下去,這不是蒼歧,他太熟稔蒼歧的修為了,雲吞落寞的垂下眼,失望的環住自己的臂膀,望着腳下砂礫,還是無法接受那只醜蘑菇就這麽将他丢下不管了。

雲吞暗中調動內息探了探修為,發現已經所剩無幾,他腹中的是靈胎,和他與染兒一樣,生下來就有靈力,但在腹中時需要吸汲母體的修為長大。

他自己修為淺薄,無法再供養個小東西,現在還沒什麽感覺,再等不久,自己可能就扛不住了。

雲吞失落的嘟起嘴。

雲隙一看他這模樣,就知曉了大概,對谷中的東西也有了三分底,不管是什麽,應該不是蒼帝。

他正打算喚住牧單離開,一道帶着勾刺的青藤甩了上來,将崖邊上離的最近的狼妖卷了進去。

那藤蔓比絞死老族長的還要粗很多,草蔓上的勾刺如鷹爪,穿破濃濃霧氣抓來,竟泛着金屬的冷色。

狼妖亂成一團,倉皇躲開,崖邊上雲隙一行人同時出手,提劍朝殷峥谷中的藤蔓殺去。

鋒利的劍鋒砍在藤蔓上,砰的一聲,飛濺出無數綠汁,藤蔓吃疼,發狠甩動枝條,藤條所到之處山石碎裂,無數砂石轟隆隆滾進谷中的霧霭之中。

雲吞武力值不行,被放在雲端觀戰,眼見被砍殺的藤蔓愈來愈多,綠色的汁水将整個山崖都染透,他緊緊盯着被霧氣遮蓋的山谷,望着瘋狂抽動的藤蔓,突然想到了什麽。

山崖上的黑格化作黑狼仰天長嘯,無數燃着火光的箭被推了上來,就在雲隙等人将幾道最粗的藤蔓控制住時,一群狼妖從林子中鑽了出來,推着小車,直直把小車推進了山谷。

黑格,“升火箭!”

一股濃烈刺鼻的味道在山谷中彌漫開來,是蠟油,雲吞惡心反胃,捂住肚子幹嘔出來,他拼命忍着喉間的灼疼,大聲喊道,“別放火!!”

喊聲一前一後傳了出來,狼妖先他一步放出無數帶着火尾的箭矢,在半空中劃過明亮的火光墜入了山谷中。

雲隙聽見雲吞的叫喊,與牧單寒舟瞬間刮起長風卷走半數的帶火的箭矢,但仍舊有小部分飛進了被濃霧掩蓋的山谷之中。

蠟油遇火既燃,只聽一聲驚天怒吼,火光從山谷剎那間洶洶燒成了火海,藤蔓帶着火焰在霧氣中狠狠抽打起來。

雲吞從雲端跌跌撞撞跑下來,抓住雲隙的袖子,“師父,是師父,快救他!”

雲隙和牧單對視一眼,喚住寒舟牧染,絲毫沒有猶豫,捏咒合力将谷中的水引出來去澆灌被火燒的奄奄一息的藤蔓。

黑格眼睛一淩,“雲大人,你竟然敢明目張膽幫着蒼帝!”

方尺寒也停下了手,不贊同的看着引水的四人,剛想說些什麽,就聽見山谷中爆發出濃郁的青草香味,無數綠意盎然的枝條在扭曲的火光中詭異的生出,又被燒成灰。

雲隙眼尖,猛地往殷峥谷沉去,牧單沒抓住他,眼睜睜看着他跳進了熊熊大火的山谷中,須臾後,雲隙手中抓了個人擡手丢到了山崖邊的碎石堆上。

“師父!”雲吞沖了過去,險些被腳下的石塊絆住腳,踉跄撲到陸英身前,見他衣衫褴褛,手指已經化成了枯木,被燒的焦黑,渾身血跡斑斑。

雲隙皺眉走過去,沒走兩步,頓住了腳,朝天邊望去。

此時山谷中迎風漸長的火愈燒愈烈,冒出遮天蔽日的滾滾黑煙,而雲隙看去時,灰黑的天空中出現一道白光,撕破這黑濃的狼煙,落下了延綿不絕的細雨。

雨水沖刷山谷,不消片刻,就将山谷中的大火熄滅了。

黑煙散去,浩蕩的雲端之上,一排灼灼銀甲的天兵身前站着白發白須的天帝。

天帝揮手,四個天兵出現在陸英跟前,将昏迷的人用仙繩捆了起來。

“師父!”雲吞焦急的看着被抓起來的天帝,“帝君,我師父犯了何事!”

天帝道,“笕憂仙島島主陸英私藏罪帝,觸犯天條,逃亡人間已有多日,本君幸的妖界神子與雲大人相助,才能将陸英捉拿歸案。”

雲吞驚慌回頭看着父親和爹爹,被身後悄無聲息出現的牧染捂住了嘴。

雲隙冷淡道,“帝君的天兵似乎忒不中用~”

天帝笑着捋了捋胡須,“他們自然是比不過雲大人的。”他走出雲端落到幾人跟前,滿意看着被抓獲的陸英,略帶抱歉看着雲吞,說,“小蝸牛,這種離經叛道罪大惡極的人可不能認作師父。”

雲吞瞪大眼睛,胸口起伏。

“好了天宮政事繁多,本君就不打擾雲大人了,

等雲大人與妖神、鬼佛大獲而歸,本君定為三位擺九千宴席慶賀。”

說罷,他帶着天兵往三十三重天飛去,想起什麽,又轉過身低聲道,“小隙兒縛神罡可助你一臂之力,你拿了這麽久,也該讓它派上用場了。”

天帝囑托完朝雲吞那邊有意無意瞧了一眼,雲隙上前擋住他的視線,“恭送帝君回天宮。”

天帝點點頭,帶着長風和浩蕩祥雲消失在了殷峥谷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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