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你看身後
大茫荒裏沒有晝夜之分, 極目遠眺, 也只有在沙漠上空不斷撕扯着的上古英靈千萬年能在這極度肅殺寒涼的地方待下去。
天和地都是一片青黑肅紅,風聲似怨似怒的嚎啕不停。
青瀛尋了塊石頭摸索着坐下來,臉色被凍的刷白, 他垂眼看着自己形如枯槁的手, 哆哆嗦嗦抱着肩膀縮成一團,看着在他眼前從無數糾纏的魂靈之中慢慢凝成的孤剎。
他擡手, 感覺無數延綿的修為和神魂正被一只無底洞瘋狂的吸食着,貪婪占用他身上所剩無幾的生息。
面前的孤剎愈來愈多的顯形出來,銀色的甲胄在寒光中冷的人徹骨發寒,青瀛自言自語道,“吃吧,等喂飽了你們,你們再去殺掉那些無辜的人……唔,就跟我殺了一樣。”
他盯着面前空蕩蕩的頭盔, 仿佛那裏有一雙陰寒冷漠的眼正陰森注視着他。青瀛不由自主打了個顫, 絮絮叨叨的自己跟自己念叨,“……我喂了你們這麽多的修為,為什麽你們要聽天帝的話?哦…我想起來了, 天帝也曾用盡半生修為召出你們……”
“他招你們…為了殺人…但我為了什麽…”,青瀛眼睛發直, 眼窩凹陷,臉色變成了慘白,周圍被圍滿了騎着高頭戰馬的孤剎, 它們握着青銅巨劍在青瀛面前,用無形的貪婪瘋狂吸取他渾身的修為。
青瀛覺得自己更冷了,眼前發黑,腳下不穩,踉跄半步幾欲昏倒,他艱難的扶住一旁的戰馬,大口喘了半晌的氣“…謝啊…謝謝…”
他扭過頭,剛好和披着甲胄的戰馬只有黑洞的沒有眼睛的地方對視,陰森的幽駭洞口不知道注視了他多久……想到這裏,青瀛頓時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嘶啞叫了一聲,朝後退出兩步,腳下一軟,再也撐不住癱倒了下來。
他剛昏倒地上,眼前一陣一陣的發黑,不等他反應過來,無數只青銅巨劍寒光一凜揮到了他的面前。
“啊!!”青瀛緊閉眼睛大叫一聲,在冰涼的荒漠上縮成一團,等待錐心刻骨的劇痛到來。
耳邊的呼嘯的大風更加凄楚,青瀛緊閉着眼聽到一聲沉悶的金石碰撞之聲,有什麽東西咚的狠狠砸了下來,濺起地上的風沙糊了他一臉。
那些孤剎沒動手殺他?
青瀛大口喘着氣,一點一點舒張開蜷縮的身體,腳尖碰到了什麽東西,他猶豫着慢慢睜開了眼。
青紅的荒沙之下,躺着的是一具被青銅巨劍捅穿的孤剎,它身下的戰馬從脖頸處被兩把巨劍狠狠對穿。
青瀛慌忙站了起來,望着地上扭曲猙獰的孤剎,擡眼看着周圍俯視着他無動于衷的肅穆威嚴的冷鐵甲胄。
是這些孤剎襲擊了地上的這個?青瀛腦子有點懵,過度消耗的體力和精神讓他反應遲鈍,他靠着大石頭坐下,近乎是半晌之後,才隐約模糊反應過來。
剛剛那具孤剎是因為吓到了他,才會被其他孤剎捅死的。
青瀛覺得自己更迷糊了,這些孤剎又不是護犢的雲隙,怎麽可能會為了他……不對,青瀛忽然想到,就在剛剛摔倒的瞬間,他心裏猛地升起的毛骨悚然的想法。
殺了它,快殺了它——
是其他孤剎感覺到了他的想法,所以才會動手殺了吓到他的這個。
青瀛渙散凹陷的眼睛忽然一亮,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對了,天帝以修為和靈力喂養它們,而他也同樣為了召喚而消耗了一生的修為。
憑什麽孤剎軍會只聽他的,這些英靈本就沒有思想沒有感情的……想到這裏青瀛胸腔忽然瘋狂跳了起來。
“淵源宮主。”一聲低沉傲慢的聲音從青瀛身後響了起來,讓原本正興奮的他從頭到腳涼到了骨子裏,他背對着昊塢,指尖死死掐進手心裏,讓疼痛壓下他正狂跳的胸腔。
“帝君。”青瀛表情淡淡轉過了身,幾日不見,他像是被活生生剝去了兩層骨,套在千年未變的朝服裏竟然瘦了一圈。
昊塢滿意望着他身後沉默的孤剎大軍,勾起笑容,“先前朕還對你有所懷疑,如今朕發現只有你才會永遠站在朕的身邊,對嗎,朕的淵源宮主。”
青瀛勉強笑了下,“君讓臣死,臣不得不死。”
昊塢點頭,“青瀛,朕要更多的孤剎,你能做到嗎?”
青瀛肩頭不可見的僵硬住,喉結動了動,唇瓣打顫,被他狠命咬了下,青瀛猛地擡起頭,一雙眼睛黑的發亮,他緩緩行了君臣之間的大禮,挺直脊背,朗聲說,“臣…願付諸神格魂魄護四界安定,劍鋒所指,臣之所向——”
昊塢大笑起來,用渾濁的眼睛看着青瀛,在他肩上用力一按,“待本君殺光那些背叛的人,青瀛,朕封你為四界之神,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光,你可滿意?”
青瀛抿了下幹裂的唇,露出笑容,“臣之大幸。”他說罷,看着天帝大笑着帶領身後無聲的孤剎大軍離開大茫荒,待昊塢徹底消失在眼底時,青瀛拍了拍剛剛被碰着的肩頭,明亮的眼眸深沉的像一潭見不到底的深淵。
雲海之巅,喊殺聲和着血光噴灑在雲端,将好生生的一簇雪白的雲染成了猩紅的血團。
三千孤剎抵過十萬軍馬,馬蹄踏過之處,滿地猩紅。
雷聲如雨噼裏啪啦在雲端相繼炸開,不知道是誰的屍體在青銅巨劍下被壓成了肉泥,蟒嬰伸手去抓,只摸到半片染血的破碎衣角。
海中的蟒在這片雲端之上怕是要死的徹底了。
蟒嬰極目望去,看見自己的族人沖向孤剎大軍,一柄巨劍揮過,無數攔腰截斷的蟒像大雨紛紛落下雲層,噗噗掉進了汪洋大海之中。
他劇烈的喘氣,艱難躲過身後的青銅巨劍,眯眼看着遠處不斷死去的妖族,唯有那一處無數藤蔓爬生之地駭然的英靈才會轟然倒塌。
除了蒼歧,他們在這些孤剎面前毫無還手的能力。
身後劍刃洶洶掃來,蟒嬰猛地轉身躲了過去,一劍刺穿身後的孤剎的盔甲,劍鋒碰着甲胄發出嗡的一聲金石之聲,蟒嬰只覺得自己的手腕頓時一疼,像是從手骨裏被震斷了。
劍刃掉到了雲端下,蟒嬰低頭吐出一口血,化出墨蘭色的蛇尾淩空一轉,纏上那只孤剎的腦袋,他揚天大吼,蛇尾發狠的用力,脖間青筋跳動,鱗片刮在甲胄上,摩擦發出難聽的喑啞聲,然後,一聲晦暗生澀咯吱聲響了起來。
蟒嬰猛地翻身,跌落雲端,而身後,那只屹立不動的孤剎腦袋竟被他生生扭了下來,纏在蛇尾中扭曲不成模樣。
“呵——”他低笑,松開頭顱的蛇尾上鱗片血粼粼刮掉了一層,一道深可見骨的劍傷幾乎将他的蛇尾砍去了一半,他正撐着準備站起來,眼風掃到那只無頭的孤剎突然揮起了巨劍朝他刺了過來。
這回,怕是躲不過去了。蟒嬰心裏浮光掠影閃過祁韶的模樣,口中默念三遍,既而閉上了眼。
就在他閉眼的瞬間,一道海水從雲端沖刷上來。
“你是不是想死!”
祁韶的氣急敗壞撲了出來,抱着他在雲端滾了兩圈,強健的龍尾用力一甩,打掉那只青銅巨劍。
蟒嬰心中大喜,急忙蛟龍用力抱住,半截血呼啦的蛇尾也随即纏了上來,“你回來了,我——”
他話未說完,就見一只孤剎勒高馬踢踏了上來,蟒嬰猛地一翻将祁韶護在身下,感覺後背被泰山壓頂般的一踩,劇痛瞬間襲上全身,脊椎當場斷裂,他張口噴出一口鮮血,昏死在了祁韶眼前。
“快走!”牧單落到祁韶身邊,将他拽了過來。
殘陽終于被鮮血染盡,血腥味愈發的濃烈,無數條幽綠的藤蔓在穿梭之間染成了猩紅,一場傷亡近半的代價換來的卻是更多的孤剎遙遙而來,一捧鮮血終于灑上了蒼歧臉前,他眼底猩紅,看着遠處浩渺的宮殿、無數瀕臨垂死的妖,心裏痛楚難以言喻。
“王兄,你輸了。”昊塢站在雲海之端望着對面荒涼的屍首,說道,他慢慢笑起來,化出一只青紅的大眼,從裏面走出更多的孤剎大軍。
站在蒼歧身後的妖浴血厮殺,精疲力竭,看着更多的青銅巨劍,眼底露出絕望的表情。
就在這時,雲端忽然被陰涼的怨氣罩住,一抹金光在天地之間浩浩綻放。
寒舟依雲而來,挾風攜雨,擡手之間放出無數冤魂惡鬼。
蒼歧微微凝起眉,對身旁的游魂低聲道,“該你們了。”
崇虛的游魂湊到蒼歧面前,隔着虛空朝他笑嘻嘻喊了句,孫媳婦,來生再見,說罷,帶領北域雪城千年封印的游魂沖入了怨鬼煞氣之中。
那一日,天宮宛如阿鼻地獄,兇魔從雲端爬出,吞沒北域雪城的游魂,帶着與生俱來的執念和怨恨與孤剎迎面而戰,上古的英靈和地獄深淵的惡鬼交手的瞬間,四界劇變。
凄厲的風在雲端刮了三天,第四日,銀甲冰寒,銀光落在寒舟額前,他悶哼一聲唇間滲出血水,目光黯淡,望着蒼歧輕輕搖了搖頭。
沒有人能戰勝這只睥睨無雙冷漠不動的孤剎大軍了,寒舟念句佛號,走到了蒼歧身前,若是命中注定此戰之敗,也當巍然如初,從不畏懼。
蒼歧看着天邊翻滾的蝸牛旗幟,微微垂下了眼,握住袖口裏的一只紅羽。
“王兄,當年錯的是你,否則冥冥之中連父神都不站在你身邊。”昊塢嗤嗤大笑起來,“蒼生易主?初蒙的父神,上古的神祇,與蒼天同齊的王兄,哈哈哈哈試問,你們有誰可曾将着天下踩在腳下,有誰能讓四界聞風喪膽!只有我,王兄,只有我,我從沒怕過你,從來都沒!!!”
蒼歧的臉上帶着亡靈的鮮血,映的他雙眼漆黑,他低頭看着滿手的血水,用帕子一點點擦去,“昊塢,蒼生才是四界之主。”
他輕輕眨了下眼,将帕子鄭重收進了懷裏,“你怕的不是我,而是夏氏族人與生俱來的懦弱卑微貪婪荒誕。”
昊塢布滿皺紋的臉上扭曲的抽了一下,身前的孤剎大軍齊刷刷朝雲海的另一端逼近。
“王兄,成王敗寇,你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
蒼歧搖了下頭,釋放出無數銀紫色的光點撫平鮮血淋漓的傷口,他輕聲說,“昊塢,你看後面是什麽。”
昊塢冷着臉,譏諷之意從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都洩了出來,他沒有回頭,而是伸出了手,發出狠厲決絕的命令——殺!!!
“呵。”一聲笑聲從自己身後傳了出來,昊塢驚恐的發現孤剎大軍竟紋絲未動,巨大的青銅巨劍發出隐隐顫抖掙紮的铮鳴。
腳步聲在寂靜的雲端無比清楚,昊塢猛地回頭,只看見一只火紅的重明鳥靜靜從孤剎大軍身後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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