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執法宮,三長老

顧白棠有一種想撞死在旁邊的梨樹上的沖動。

從不收徒的禦宿長老突然收了一個叫姜晝眠的弟子,這事自然瞞不住人。不到半天工夫,西城的所有長老都聽聞了這個消息。雖然還沒有正式收,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麽回事。

姜晝眠何許人也?一打聽:

玉屏姜氏長子,十歲破築基期,十五歲結丹,二十歲金丹後期。

了不得,了不得。百年難遇,天縱奇才。

但這事兒好歹還沒定下來,就還有回轉的餘地,其他宮院也就還有機會。在如今這樣一個普遍把修真當養生益壽延年的時代,修士并不如以前那般值錢,因為衆多修士,一輩子築基期也就到了頭。這時候出現一個姜晝眠,說西城的長老們不想搶,那是騙人的。

一聽說姜晝眠是玉屏人,執法宮的長老們就聞風而動,把正在養獸山執行任務的顧白棠喊回來打聽情況。顧白棠那時還不明白發生什麽事,只照實說跟姜氏兄弟是住在一條街上的鄰居,兩家關系還不錯。長老們一聽頓時樂了,立刻讓顧白棠把姜氏兄弟帶去執法宮。

師父說:「白棠啊,記得請人的方法。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別硬來,明白了嗎?」

霍師伯說:「千萬別被其他宮的人搶到前面去。」

眼下,顧白棠的臉,很是好看。白裏透着紅,正經中透着別扭,眉頭微微攏着,黑沉沉的眼眸裏,冷漠下又似乎有一絲嗔怒。

姜夙興愛看的不得了,就仔仔細細地瞅着顧白棠的臉,肆無忌憚地瞧個夠,心情舒暢無比,一掃先前的哀傷。

“我師伯他們,想請你和你大哥過去坐坐。”顧白棠極為艱難地說出這麽一句話來,真真難為他了。

姜夙興将歡喜深深地收斂進心裏,一本正經地又略帶驚慌地哦了一聲。

顧白棠暗自長舒一口氣,那兄弟倆都跟着他走,也沒多問什麽,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倒讓他有些過意不去。

“長老們聽說你大哥報到司務院禦宿長老門下了,他們覺得你大哥優秀,大概是想看看。”顧白棠說話不會拐彎子,心中又隐隐不想對姜夙興有任何瞞騙,開口就全說了。

“禦宿長老雖然掌管廚房,平日裏倒是閑暇,常年隐修,城裏忙時才出現一下。我并不了解他為人,但他修為高深莫測,掌教和其他長老都十分敬重他。你大哥若真能拜到他門下,當是好事。我師伯師父他們定是想讓你改變主意,想讓你大哥入執法宮。你不用礙于我,只管回絕便是。”

那後面跟着的兩位執法宮的弟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這顧師兄可真是比他們還不會說話,沒見過賣師父賣的這麽幹淨的。

姜夙興心裏要笑開了花,面上卻是茫然老實,“都聽白棠哥的。”

他早就知道,顧白棠這人冷面熱心,面上冷漠疏離,其實溫柔似水,貼心的很。這一點即使天翻地覆,前世今生,依然沒有變。

執法宮共有三位管事長老,近日招生,三位都在,都是姜夙興早就熟知的。一把手霍長老,身為執法宮的首席長老,為人自然嚴厲冷硬,說起話來也是威嚴逼人。所以這次他幾乎沒怎麽說話,就怕多說一句話把姜氏兄弟吓跑了。整個過程就只是端端地坐在那裏喝茶,沉斂着眉,打量着姜氏兄弟,然後用眼神告訴另外兩位長老:不錯,可以發展過來。

二把手左長老,沒有霍長老那麽大的氣勢,但也是冷冷淡淡,給人油鹽不進的感覺。他倒是頗為親切地問了姜夙興兩句,後來就不怎麽說話了。

三把手邬長老,就比較圓滑了。既能威嚴迫人,也能溫和親切。這位邬長老也是顧白棠的師父,幾乎所有西城弟子都認為他是執法宮最謙遜仁愛的長老。當初顧白棠舅舅把顧白棠送入他門下,也是因為這個緣由。但說老實話,姜夙興卻并不太喜歡這位邬長老,大概是因為顧白棠太聽這個師父的話的緣故,嫉妒使然吧。

于是縱然整個過程邬長老十分親切慈祥,說話也很有技術,給的福利也很豐厚。別的不說,光執法宮三位長老同時親自教導姜晝眠這一條,就足夠讓整個西城弟子趨之若鹜了。

“可是我大哥他愛吃,一天要吃五頓飯,早餐午餐下午茶點心晚餐夜宵。我聽說執法宮規矩森嚴,弟子們一日只能固定用餐兩次,總不能因為他去改執法宮的規矩。”姜夙興也不繞圈子,仗着十八歲的外表童言無忌,卻也有禮有節。

“我大哥命途坎坷,家裏人心疼他的很,只想他以後活的快樂潇灑無憂無慮,不想他再去遭受磨難。此次他随我來西城,只是因為家中老的老小的小,實在無人照料。我聽說禦宿長老管廚房,心境也悠閑,讓我大哥去幫他燒個火洗個菜,讓他有個去處,我就很滿足了。”姜夙興一臉誠懇,幾乎就感動了三位長老。

邬長老又說了許多話,從多個角度給他分析,比如姜夙興不能照顧他大哥一輩子,要讓他學會獨立,在執法宮經受嚴格的訓練對他有莫大的好處。這話簡直是長者仁愛讓人無從拒絕,姜夙興卻幹脆帶了幾分生氣地說:“大哥他只是心性頑皮,無拘無束最好,并不是弱智。他在外行走,我也從不怕他被人欺負,只是有時打了人,賠禮賠錢也就是了,姜家還不至于缺這點東西!”

這話說的有些過了,尤其是語氣。立在邬長老身側的顧白棠擡眸看了他一眼,警告意味頗濃。

邬長老皺了皺眉,說:“你這是溺愛,溺愛是成不了材的。”

姜夙興垂下眼眸,拉過躍躍欲試想要揍人的姜晝眠,帶了幾分委屈地小聲道:“他是我大哥,我想怎麽溺愛就怎麽溺愛,旁人不能管。”

聲音雖小,卻很堅定,委屈中又帶着固執。

“行了,你們走吧。白棠,送人。”霍長老忽然站起來硬聲說了句,然後就從後面離開了,誰都看得出他滿是怒火。他倒不至于跟姜夙興置氣,只是煩躁為什麽好好的請人這件事,被搞的好像執法宮在欺負人一樣。他們三個長老加起來都快一千多歲了,這樣欺負兩個十多歲的小孩子,簡直就是在打他這個執法宮首席長老的臉。

左長老也臉色不善的離開了。邬長老也奇怪,明明自己已經放下架子好好跟姜夙興說話了,盡量親切替他們着想,怎麽說着說着就變成他在欺負姜夙興了呢?他看了堂下仍舊垂着頭的姜夙興和對他怒目而視的姜晝眠一眼,頓時頭疼的很,揮揮手讓顧白棠送他們出去。

一出了門,姜夙興心裏憋着的那股子邪火幾乎要沖上面門。邬叢蓮這個老家夥,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只有我最了解你們只有我的建議是最有利你這個小屁孩年輕不懂事的模樣,簡直讓他要氣炸了肺。姜家的大哥再傻再惹是生非,也輪不到一個外人來規劃他的人生。

“你方才太過了。”送他們出來的顧白棠忽然說道,此時只有他出來送人,身旁沒有其他人。

姜夙興正在氣頭上,轉過頭瞪着他。

“師父不是那個意思,你卻故意曲解他,讓他下不來臺,讓霍師伯下不來臺,這樣很不好。”顧白棠也看着他,面無表情,“他們長老不與你計較,你這般不懂禮數,伶牙俐齒,我卻是必須說你。”

嘿,我這爆脾氣……

姜夙興深吸了一口氣,将一堆諷刺的氣話吞進肚子裏,他可不想這麽快跟顧白棠吵架。但卻也實在笑不起來,便冷着臉哼了一聲,不說話地往前走。

顧白棠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想質問他什麽意思,又想問他之前逼婚的事,但卻最後什麽都沒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以後姜夙興不在西城胡鬧就行了。執法宮要求苛刻,諸位長老事物繁忙,姜家大哥腦子不好,心性頑皮,去執法宮等于活受罪。禦宿膝下無徒,閑暇懶散,且醫術超然,說不定能治好姜家大哥的病。

顧白棠的确心細如塵,卻不是姜夙興想的那般。他是不想跟姜氏兄弟牽扯太多,姜晝眠若真來了執法宮,日後姜夙興少不了要來糾纏自己照顧他大哥,屆時又有諸多牽扯,好不麻煩。所以姜晝眠去禦宿那裏,了無牽挂,這事于他于姜氏兄弟,兩全其美。

雖然日後大家一同在西城,但顧白棠也不是那般小氣之人,只當其他師兄弟同樣對待,別無不同也就是了。當然他不知姜夙興的厲害,等他知時,早已經掉進坑裏去,爬不起來了。

姜夙興拉着姜晝眠去飯堂吃午飯,顧白棠一路上只是沉默地跟着。畢竟姜家兄弟初來西城,作為鄰居兄長,今早又有爹娘專門來信囑托,他陪伴一下才算合理。今天師伯他們放他半天假,他預備陪他們吃了午飯再回去當差。

但是顧白棠修為已至金丹,早已不用進食,平日若非特殊場合,他不會主動進食。更何況眼下面對姜夙興,他更是不會動一下筷子。對于高階修士來說,進食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除非跟很親密的人,享受人間時光,才會去做的。比如家人,比如道侶。

這一路上顧白棠始終跟在後面,這讓姜夙興的氣消了不少。他如今修為全無,吃飯是少不了的。但是顧白棠就這麽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們對面,吸引了滿飯堂的目光,也是很讓人尴尬。

更何況旁邊還有一個已經吃了五大碗飯的姜晝眠。

“我還想吃那個魚。”姜晝眠忽然從碗裏擡起頭,一臉油滋滋地湊到弟弟跟前說道。

姜夙興往後退了些,怕姜晝眠把油甩他身上。看了一眼對面正襟危坐的顧白棠,轉回眼來,對着大哥為難地說道:“可是他們食堂規定每人只能領一桶魚,方才你去領了一桶,我去領了一桶,咱們再去領不了了啊。”

姜晝眠難得擰着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轉過頭瞪向對面的顧白棠。

“……”顧白棠黑着臉,端魚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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