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春風拂面不寒,撩動紗簾。
麟德殿東廊之上,天子負手而立,眯着眼遠眺北面的太液池與蓬萊山,問道:“聽說借滅蝗的契機,你與淨蓮司的裴敏打了賭?”
賀蘭慎伫立天子身後,回答:“是。”
天子長長“唔”了聲,沒有問誰贏了,只嘆息般喑啞道:“此次赈災,你與她一個得了名,一個得了利,看似平分秋色,實則不然。賀蘭,你是小輩中的佼佼者,唯有一點比不上裴敏,可知道是哪一點?”
賀蘭慎認真思索,而後方答:“臣久居佛門,不似裴司使經驗豐富。”
“不對。”天子搖頭,轉身看着這個宛若高山之雪般的少年,眼中有溫和慈愛流露,緩緩道,“你的心太幹淨了,不比她狡詐心狠。”
賀蘭慎皺眉沉思。
他見識過裴敏的狡詐詭谲,但若論心狠,卻還未曾領教。
賀蘭慎并未随聲附和,垂眼道:“‘狡詐無情’非常人之道,臣學不來。但請陛下放心,若淨蓮司內有作奸犯科之人,臣絕不姑息。”
“陛下,天後來了。”一旁的內侍輕聲提醒道。
賀蘭慎退開些,果然見一名雍容威儀的婦人被宮人簇擁着而來。只見她高髻如雲,闊眉櫻唇,一雙淩厲的鳳眼只有在望向丈夫時才帶了些許笑意,緩緩道:“我說怎麽找不到陛下,原是到這躲清靜來了。”
“媚娘。”天子喚了聲。
“天後。”賀蘭慎躬身行禮。
武後打量着他,頗具上位者的威嚴,問道:“這就是賀蘭家藏在大慈恩寺的那個少年?到底是修了佛的,模樣氣度非賀蘭敏之、敏月之輩能比。”
“好好的,又提那些人作甚?”天子回想往事,神色有異,低咳兩聲換了個話題道,“今日怎麽不見太平?”
武後道:“剛派人進宮回話,說是昨夜受了寒不太便利,過幾日再來看陛下。這兒風大,陛下頭疾未愈,還是入麟德殿就座為好。”
對于皇後,天皇陛下愛她敬她,卻也懼她,忙道:“好,聽媚娘的。”
誰知一入麟德殿,就見裴敏穿着一身淺緋色的圓領官服坐在案幾後,正與殿內群臣鬥嘴鬥得正歡。
裴敏也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慶功宴,畢竟以她那貓憎狗嫌的性格是不夠格來這與朝臣平起平坐的。到了以後才知道,原是賀蘭慎将她滅蝗的計策和功績如實禀告了天皇陛下,記了她首功,陛下這才破例請她赴宴同席。
裴敏見慣了同僚間爾虞我詐、搶功打壓之事,習慣了冷言冷語,反倒對賀蘭慎的赤誠淳厚不适應起來。
入殿雅樂袅袅,裴敏在宮人的指引下入席,心中感慨:賀蘭真心果真是少年氣十足,還未曾被官場的黑暗腐朽染透,一顆心幹淨而又美好。
心中對他的觀感好了許多。
見她入座,周圍的議論聲戛然而止。
與她座位毗鄰的朝臣莫名冷嗤一聲,離席避開,其他人也紛紛将自己的案幾搬離遠些,轉眼間一丈以內只剩她孤零零一人就座,仿佛她是什麽瘟神似的避之不及。
這群文人還是一如既往地自視清高。裴敏懶得理,自顧自斟了一杯酒道:“古有‘孔融讓梨’,今有朝臣讓座,見到諸位如此尊賢敬長,裴某真是‘老’懷大慰!甚好,甚好!”
“我等是不屑與女流為伍!你這等奸吏,真真是丢盡了我們河東裴氏的臉面!”侍中裴炎首先站出來,與裴敏劃清界限。
裴敏抿了口酒,乜視裴炎道:“不孝子。何況我來的是慶功宴,何來‘丢臉’一說?倒是你搬弄口舌,去年污蔑裴行儉大将軍通敵的龌龊事,這麽快就忘了?”
“你!”裴炎瞪眼,肅然道,“你叫誰‘不孝子’!老夫都夠做你爺爺了!”
“我替令堂罵你兩句。”裴敏笑吟吟道,“你說你不屑與女人為伍,可你娘不是女人?你不是女人生的?還是說,裴侍中沒有母親教養?”
武後挽着天子的臂膀進門,賀蘭慎跟在二人身後,一入殿就撞上這樣一出大戲,不由怔住。
天皇陛下登時來了興致,頭不暈眼不花了,拉着武後在角落尋了個位置坐下,低聲吩咐一旁的內侍道:“快,給朕和天後拿些瓜子幹果,不必驚動他們。”
武後知道陛下平日最愛看罵架拌嘴的八卦之事,當做寂寥深宮中的一絲調劑,便也陪同他一起坐在大殿角落裏嗑瓜子。
那邊,裴炎噎了半晌也沒找到回擊的話,皺巴巴的老臉漲得紫紅。
倒是他身旁的金部郎中接過話茬,出言道:“為母者相夫教子,德容兼備。而你身為女子卻用父兄的性命博取權勢,縱容手下告密暗殺、擾亂朝局,已然不是什麽正經女子!”
“張侍郎所言極是!”裴炎找到了突破口,正色道,“如此不忠不義不孝之輩,毫無品性可言,豈能與我等經緯丈夫同坐一席?真是笑話!”
裴敏眼睛明亮,瑩白的手撐着下巴,晃蕩着杯盞中的酒水道:“說得好啊!只是不知當初裴侍中誣陷同僚時,可曾想過自己也是那不忠不義之徒?諸位排殺政敵時,以筆為刀,可曾掂量過自己的品性是善是惡?再者,我當初率淨蓮宗殘部歸鄉投誠大唐天子,乃是棄暗投明,若這樣都算錯,那淩煙閣裏事二主的魏鄭公、李衛公豈非都是不正經之人?”
“淩煙閣功臣,豈容你這般亵渎!”
“男人像女人是自賤,女人像男人卻是僭越,說得好像男子生來就比女子高貴似的。你們罵來罵去無話可說了,就只會攻擊我女人的身份,真是好沒道理!”
她字字珠玑,不疾不徐,裴炎拂袖冷哼,執拗道:“陰陽調和,男女有別!女人就應該安居于後,怎可抛頭露面攪弄風雲?”
裴敏氣定神閑,反問道:“若是不安居于後,偏要如男子一般決策政務,又如何?”
“牝雞司晨,禍亂朝綱,那便是妖女!”裴炎怒喝,聲音在麟德殿內回蕩,餘音不絕。
裴敏短促一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譏諷。
她緩緩起身,朝殿門處一拜,躬身道:“天後,您都聽見啦!裴侍中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影射辱罵天後為妖女,臣要彈劾他大不敬之罪!”
此言一出,四周死寂。
方才還在口誅筆伐的朝臣面露慌亂,紛紛出列躬身,行禮道:“臣拜見陛下、天後!”
裴炎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顫巍巍拱手道:“天、天後!裴司使颠倒黑白,含血噴人,望陛下、天後聖裁!”
武後執掌朝政這麽多年,方才聽到“牝雞司晨,禍亂朝綱”八字,心中已是十分不舒坦。她慢悠悠拂去裙擺上的瓜子殼,起身瞥了眼雙肩微顫的裴炎一眼,鳳眸不怒自威,說:“裴侍中方才說的字字句句,我都聽明白了。”
裴炎徹底慌了。他記恨裴敏救出自己的政敵裴行儉,只想罵她幾句出出氣,卻不料反被裴敏下了套,連同天後一起罵了進去!
天後是何等威嚴,今日他怕是要當庭杖斃了!
裴炎駭得面如土色,方才的咄咄逼人全然不見,撲通一聲跪拜伏地,聲線抖得不成樣子:“臣之所言并非針對天後,絕無不敬之意!臣、臣……”
裴敏憋笑憋的肚疼,好不暢快。
“行了裴卿,若論嘴皮子功夫,十個你也不是裴司使的對手。本朝民風開放,忠君不分男女,裴司使協同天後赈災有功,是朕特意命賀蘭将她請來赴宴的,諸愛卿當以禮待之。若恪守禮教,鐐铐加身,使人不能聽、不能言、不能辯,那大唐就不是大唐了。”
天子知道武後氣量小,真動起怒來連自己人也殺,便打圓場道,“都坐罷!君臣間難得宴會一場,莫要弄得烏煙瘴氣,壞了氣氛。”
天子三言兩語暫緩危機,衆人才長舒了一口氣,捏着汗落座。
天子看向身後的賀蘭慎,語氣溫和了些:“賀蘭,你也入座。”
賀蘭慎行禮:“謝陛下。”
麟德殿很大,空着的案幾不少,朝臣有意拉攏賀蘭慎,皆殷勤邀請他來自己身邊就座。賀蘭慎目光平靜,婉拒衆人的招攬,直直朝一人獨坐的裴敏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裴敏:?
賀蘭慎:。
裴敏:???
賀蘭慎:……
裴敏:小和尚也要來和我吵架?
賀蘭慎:裴司使沒有朋友,甚為可憐。身為上級,似乎該有所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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