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裴敏極擅長攻心,一張嘴能颠倒黑白是非,其手下惡吏又多高手,也只有賀蘭慎這樣心性堅定的冷情之人,才能制住裴敏的炙熱張狂。

故而衆人皆以為這二人勢必水火不容,等着看好戲,卻萬萬沒想到賀蘭慎将下裳一撩,直接在她鄰座正坐。

諸臣登時驚掉下巴!

一時間衆議紛紛,連天子都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裴敏本獨占一排空位,正樂得清靜,忽覺身側陰影籠罩,側首一看,就看到了賀蘭慎那張年少英俊的臉。

她嘴裏的酒水險些噴出,愣了會兒,眨眨眼,又眨眨眼,不解道:“那麽多空位你不去,坐這裏作甚?”

賀蘭慎将酒壺置于一旁,重新取了茶盞倒水,沒有回答。

裴敏促狹道:“喜歡我?”

賀蘭慎修長的指節端着茶盞,連個眼神都不曾給她,平靜道:“朝堂之上,還望裴司使慎言。”

裴敏想起他之前說過會與司中上下“同榮共損”,便問道:“你是怕我受人排擠會難受,所以才特意與我毗鄰而坐?”

賀蘭慎沒說話,算是默認。

裴敏又煩躁又好笑,揮手道:“快走快走,我才不要你作伴!如此一座不解風情的冰雕杵在身旁,只會令我更難受!”

她似乎永遠不安常理出招。

好心反被嫌,賀蘭慎側首看了她一眼,心道:我佛慈悲,裴司使是沒有心肝肺的麽?

遂不再管她。

宮裏的酒水甘冽好喝,又有美人鼓樂助興,裴敏沒忍住多喝了兩杯,出宮時只覺有種微醺的飄然爽快。

“裴司使。”

忽聞身後有人喚自己,裴敏回首一望,見賀蘭慎自建福門下朝她走來,看這架勢,似要與她同歸。

裴敏心想,賀蘭真心今日怎麽的這般粘人?

遂笑道:“你不會又想來安慰我之類的罷?免了,我不稀罕,也不需要。”

“非是如此。”賀蘭慎的眼睛在陽光下顯得特別漂亮,眼尾朱砂如血,看上去比往常要溫暖些。他道,“裴司使灑脫不羁,斷不會為世俗偏見所擾,自然無需旁人安慰。”

裴敏怔了片刻,而後噗嗤一笑,問他:“你既然知道我不在乎別人的看法,那宴會上,為何又要執意與我比鄰?”

賀蘭慎道:“你我同僚,自然該坐一起,別無他意。”

二人并肩穿過主道,沿着太極宮東側的宮牆往永興坊走。

高牆之下空闊無人,只是偶爾才有巡邏的禁軍有序走過。碧空澄澈如洗,牆上的鳥雀靈動地梳理着自己的羽翼,又歪着腦袋,注視牆下并肩走過的兩人。

短暫的沉默,裴敏沒忍住,提醒他道:“小和尚,你難道不曾看出來,聖上是借這次宴席試探你我之間的立場麽?你是天子身邊的紅人,我是天後麾下的爪牙,你若愛惜羽毛,便該離我遠些。”

賀蘭慎的腳步一頓。

裴敏往前走了兩步,見他沒有跟上來,便回首看他。片刻,她輕輕一笑,眼尾染着淡淡酒意的桃紅,道:“你還真是活學活用,才說保持距離,就真的保持距離。不過這樣也好……”

“裴司使。”賀蘭慎輕輕打斷她,神情罕見的認真。

裴敏便住了嘴,等他發話。

賀蘭慎淡色的唇線抿了抿,眸色幽深,少頃方道,“古人言‘君子和而不同’,你我雖為政敵,卻并非定要拼個你死我活。或許,我們可以嘗試放下成見,勠力同心。”

有輕風撩過,拂動二人的衣擺,鳥雀啾鳴一聲飛上天際,帶落一瓣不知從何處飄來的杏花。

裴敏微微睜大眼,半晌才收攏多餘的情緒,問道:“你喚住我,就為了說這個?”

她止不住笑出聲來,笑得張揚明豔,雙肩止不住地抖啊抖。賀蘭慎輕輕皺眉,問道:“裴司使因何發笑?”

“沒什麽,沒什麽,就是覺得朝中像你這般可愛的人真的不多了。說來也怪,我明明該讨厭你這般清高古板之人的,卻怎麽也對你厭惡不起來。”裴敏笑夠了,方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漬,繼續道,“賀蘭真心,這天下的朝局非是你我二人能左右的。我絕不會背叛天後,只因有些事只有她能助我辦到。所以,除非李家與武氏上下齊心、不生嫌隙,否則你我之間,永遠沒有冰釋前嫌的一天。”

陽光下,賀蘭慎身披一層金紗,如神明耀眼,通透深邃的眼睛依舊望着她,篤定道:“不試試,怎知不可以?”

望着他那雙眼睛,裴敏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心中竟有些動容恻隐。

她問:“聖上交給你的任務,并非招撫我罷?”

賀蘭慎移開視線,繼續前行。天子給他的任務,是折斷外戚羽翼,不擇手段掌控甚至消滅淨蓮司……

他原來,也是這般做的。

直到入了淨蓮司,數次接觸,才發現裴敏和衆人嘴裏那個惡貫滿盈的惡吏似乎略有不同。

她劍走偏鋒不遵禮教,傷過人,卻也救過人;她懶散随意滿懷心計,但面對大局卻又能灑脫一笑,不計個人得失……

窺基大師說過:這世間沒有絕對的善惡黑白,就像時間除了白晝和黑夜,還有朝霞和黃昏,還有芸芸衆生。

賀蘭慎道:“若能招撫,何須兵刃?我只是在想,若裴司使能換一條路走,興許會豁然明朗。”

裴敏看着面前這個赤誠的少年武将,忽的想起了那夜天井階前,他一邊執着剃刀刮發,一邊傾吐“渡己”“渡人”的宏大願景。

或是欽佩,或是憐憫,總之至少這一刻,賀蘭慎是真的想拉她一把。

裴敏默然,随即朝賀蘭慎伸出一手,似是要撫摸他的臉頰。

賀蘭慎眉色一動,下意識後退半步躲避。

然而,裴敏只是屈指,輕輕撣走了他肩上不知何時沾染的花瓣。

“賀蘭慎,你渡不了我的。”裴敏第一次叫了他全名,莫名吐出這麽一句。

不知想到了什麽,她輕輕嘆息,眯着眼打量身側高大挺拔的俊朗少年,說:“我忽的有些惆悵,等過兩年你在官場的大染缸中變得面目全非,不複初心,我大概……會難受的。”

賀蘭慎恢複鎮定,淡淡道:“那我盡量不讓裴司使難受。”

“咦,不錯,你竟然還會順着話茬往下接啦。”裴敏打趣他,兩人難得如此平和,一同踏着長安鋪滿陽光的地磚,穿過永興坊琳琅滿目的街道。

路過已逝鄭國公魏征的居所,賀蘭慎停下來,朝着緊閉蕭瑟的大門躬身一禮,方繼續前行。

他躬身的時候,裴敏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剃得幹淨的後脖子,便問道:“小和尚,你既已還俗入仕,為何還要剃發?”

“六根清淨。”賀蘭慎給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回答。

裴敏眼中有促狹,道:“就因為這個?我不信。”

賀蘭慎想了想,又答:“發茬紮手,剃了方便。”

這個理由可謂是很實用了,裴敏覺得有趣,輕漫一笑:“賀蘭真心,你如今越發有煙火氣啦!比之前那副端着架子、生人勿近的姿态可愛許多!”

賀蘭慎負手而立,解釋道:“我年少修佛,素來性子冷淡,并非刻意拿腔作态。”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氣氛和諧,不覺時光飛逝,很快到了崇仁坊,淨蓮司的屋檐已隐約可現。

這種和諧令人貪戀。

可裴敏也清楚地知道,橫亘在兩人之間的鴻溝難平,這種和諧的假象就如同頭頂的繁花,風一吹,便零落成泥。

果然不到兩日,劍拔弩張的日子就卷土重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裴司使對賀蘭慎稱呼的變化:

有外人在的正經場合:賀蘭大人。

私底下:小和尚。

調笑時:賀蘭真心。

以後嘛……

就不好說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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