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狄彪是個直心腸的粗人,心高氣躁,在淨蓮司獄中待了整整五天,愣是梗着脖子不低頭。
“老狄,你就認個錯罷。我可是把賭坊的據點都交出去了,才換來賀蘭慎松口。”裴敏去牢中看他,勸道,“若等賀蘭慎沒了耐性,真将你送去大理寺問罪,再想撈你出來可就難啦!何況,你若有個三長兩短,劉大娘和那幫孩子誰照顧?”
牢中狄彪并不領情,重重哼道:“殺幾個值錢的悍匪惡霸而已,老子又沒有錯,憑甚要低頭認罪?老子可不像裴司使!寧可站着死,也不願向他們搖尾乞憐!”
這話說得難聽了,幾乎是戳着裴敏的脊梁骨罵,連旁邊的朱雀都心中一凜,皺眉喝道:“狄彪!你說的什麽渾話!”
刺耳的話一出口,狄彪就有些後悔了,但他依舊瞪着眼不願服輸。
自己人捅的刀永遠比旁人要來得痛些。裴敏垂首彈了彈指甲,半掩的眼睫落下一圈陰影,道:“狄執事這兩句話倒是将我罵醒了。你說我裴敏明明是六親不認的奸吏,做什麽要來當好人呢?畢竟傳言中我可是為了茍活于世而搖尾乞憐,連父兄都能殺的人,折損一個不聽話的下屬又算得了什麽。”
朱雀周旋道:“裴司使,狄彪說話不過腦子,您別和他一般計較。”
裴敏涼涼一笑,哼道:“我怎會和一個‘死人’計較?”說罷,不再看狄彪一眼,轉身出了淨蓮司牢獄。
獄中,狄彪起身張了張嘴,又懊惱地垂下頭,狠狠砸了把牆壁。
裴敏前腳出了牢獄,後腳賀蘭慎就從獄門外的石階處轉出,望着裴敏離去的背影似有思慮。
“少将軍,您說傳言是真的嗎?”嚴明剛才只隐約聽了個末尾,又聯系朝中對她的一些傳言,難以置信道,“她如今的地位,真是用裴家人的性命換來的?”
賀蘭慎對這等八卦之事并無興趣,沉穩道:“流言猛于虎,謹言慎行。”
嚴明便不再追問,道了聲“是”,又問:“那狄彪如何處置?”
賀蘭慎看了眼獨自坐在牢獄角落裏的大個子,想了想,對嚴明道:“放他回去,與家人團圓。”
這兩日,裴敏一直留意着狄彪那邊的動靜。
也不知賀蘭慎用了什麽法子,從狄宅回來後,狄彪就老實了許多,自願去刑房領了三十笞刑,所得的不義之財盡數充公,降職為普通吏員,便算是服軟認了錯。
淨蓮司忠義堂中,賀蘭慎将五十兩銀铤遞到狄彪面前,道:“這案子我暫不上報,待你今後将功補過,自會為你銷案。這五十兩銀子是我個人的意思,權當給令郎的婚事添彩。”
狄彪伸出一只肌肉虬結帶鞭傷的手臂,重重将銀铤推了回去,道:“我此番服軟,是不想讓孩兒們知道他們的藥錢和學費,是他老子用人命換來的,非是怕你!錢,我會自己掙上,不要你的憐憫!”
“狄執事好氣節!”裴敏一身緋色的翻領窄袖胡服,負手笑吟吟走進來。
扭頭見到她,狄彪眼中有尴尬一閃而過,撐着高大壯實的身軀笨拙起身,朝裴敏一叉手,低聲道:“裴司使……”
裴敏不看他,自顧自在席位上坐下,語氣涼飕飕的:“狄執事一身傲骨,我這‘趨炎附勢’的小人可當不起您這大禮。”
狄彪知道她還在為獄中之事生氣,便咬牙将頭埋低些,放低姿态道:“裴司使,狄某是個粗人,當初犯事幸得裴司使收留才免于一死,這份恩情,做屬下的沒齒難忘!狄某獄中焦躁失言,還望裴司使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則個!”
裴敏捏了捏耳朵,道:“你說甚?”
狄彪:“……”
裴敏這才破功一笑,心中那點不平之氣也就煙消雲散,慢騰騰道:“行了,以後說話過過腦子,別總拿讨嫌當直爽。”
狄彪這才松了口氣,垂頭退出廳堂去。
裴敏見了案幾上的銀铤,伸手要去拿,卻被橫過來的一柄金紋刀鞘壓住。順着刀鞘往上看,賀蘭慎俊顏端正,道:“無功不受祿,裴司使自重。”
“你這小和尚,忒無情了些。”裴敏眨眼笑道,“那幾個突厥人的藏身之地查到了,這條情報值不值你十兩銀子?”
賀蘭慎聞言,果将刀鞘拿開,問道:“在何處?”
裴敏拿了十兩銀子抛起又接住,把玩道:“平康裏。聽說包了幾位花娘,寄居于她們的宅子中。”
賀蘭慎壓了一張宣紙撫平,随即提筆潤墨,将此事寫成公文。他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平整幹淨,是雙很漂亮有力的少年的手。
裴敏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看他擱筆吹墨。賀蘭慎将公文仔細折疊抹平,對裴敏道:“還請裴司使随我去一趟南衙禁軍,将此事彙報與王将軍。”
“我可不去。”裴敏沒骨頭似的趴在案幾上,松散道,“一見南衙禁軍那起目中無人的庸徒,我便胸悶頭疼。”
賀蘭慎的視線落在她手中把玩的銀铤上,似乎頗有收回之意。
裴敏忙将銀铤塞入懷中藏好,起身正色道:“能為賀蘭大人鞍前馬後是我之榮幸,這就走,這就走!”
一個時辰後,南衙府。
“城中有突厥人?裴司使和少将軍莫不是到我這兒來開玩笑了!除去去年天子斬殺的那些,城中流亡的突厥人沒有數百也有幾十,算不得什麽稀奇事。”禁軍統帥王信姍姍來遲,只粗粗掃了兩眼,就擱置一旁,并不打算處置。
裴敏與南衙禁軍向來不對付,聞言只冷笑一聲,坐在一旁喝茶。
賀蘭慎耐着性子道:“現今登記在冊突厥人大多是戰前入城,而這批則是在阿史那伏念被斬後才混入城中,如今唐與突厥戰事吃緊,突厥人冒險潛入,怕是居心不良。戍守長安百姓安危,乃是南衙禁軍之職,卑職不敢僭越,還望将軍費心明察。”
王信飲了一大口茶水含在嘴中,咕嚕咕嚕漱口咽下,方敷衍道:“我知道了,你回去等消息罷。”态度松散,顯然是看賀蘭慎年少,不将他放在眼裏。
賀蘭慎便不再多言,與裴敏一同出了南衙府門。
兩人還未走遠,就聽見身後傳來王信嗤地一聲:“一個毛頭小子,一個奸吏女流,也敢來對南衙禁軍指手畫腳!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繼而又是一陣哄笑。
賀蘭慎停住步伐,顯然是聽到了這番奚落之言。裴敏負手而立,陰恻恻湊到他身邊道:“咱們罵回去?”
“不必。”到底是佛性堅定之人,他長腿一邁下了臺階,步履穩健,寵辱不驚。
“長安官場多的是倚老賣老、捧高踩低之人,要想立得住腳,你就得比他們更無賴更無恥。”裴敏拍了拍他的肩,以一種過來人的姿态老氣橫秋道,“以後你就懂了。”
賀蘭慎側首,看了眼被她拍過的肩頭,眉頭微皺。
裴敏全然不察他的細微情緒變化,只乜眼問道:“南衙禁軍那幫飯桶是指望不上了,你可要同我前去探探虛實?”
不知不覺間,她竟是将賀蘭慎當做了一個值得信賴的同伴,又自顧自笑道:“倒忘了小和尚不近女色,出入青樓之地,豈非破戒?”
未料賀蘭慎只看了她一眼,便淡然道:“好。”
這下,反倒是裴敏挑眉訝然。
三月底,北方的戰報就一封接着一封地送入長安大明宮,打亂了裴敏和賀蘭慎的計劃。
西突厥十姓反唐,縷犯西北邊境,平息了不到一年的戰火再次熊熊燃起,呈燎原之勢。
裴敏直覺,這場聲勢浩大的戰火或許與長安混入的那批突厥人有關。
暮春時節,剛下過一場細雨,空氣中帶着潮濕的花香。正值華燈初上,夜色朦胧,攏花閣內紙醉金迷的喧嚣撲面而來。
高臺上,胡琴、琵琶伴随着異域舞姬的豔舞響起;坐席中,女子的嬌笑如莺啼綿綿。傾倒的杯盤中落滿了恩客賞賜的金珠和紅绡,燈火纏綿,酒香混合着脂粉香,令人意亂情迷。
嚴明和淨蓮司的暗探已經潛伏在平康裏四處的路口,裴敏和賀蘭慎、沙迦則各自換上常服,裝作恩客入了攏花閣。
“沙迦,你多少日沒來我這兒喝酒啦?”說話的是個高鼻深目、皮膚白皙如牛乳的異族姑娘。
“喲,有新客!好美的少年郎!”幾名脂粉濃豔的花娘執着纨扇擁簇上來,葇荑素手不老實地往他們胸膛腰腹處招呼。
沙迦來者不拒,很快與姑娘們打成一片,裴敏也笑着攬住一個迎上來的花娘,目光在屋內巡視一圈,賀蘭慎則負手而立,自帶高山之雪的清冷氣質,婉拒了殷勤貼上來的花娘。
歡樂場中大多是文人士子或腸肥腦滿的富紳官吏,鮮少有賀蘭慎這般俊美的少年,一時間被他拒絕的那幾個姑娘俱是滿臉哀怨,看得裴敏直樂呵。
僅是片刻,賀蘭慎的目光便鎖定在二樓,雅間門口有兩名神色警惕的漢子。
裴敏認得其中的一個,正是那日在賭坊中領頭的那位絡腮胡突厥人。她打發走黏上來的花娘,又給了通曉突厥語的沙迦一個眼色,示意他上前去打探一二,自己則和賀蘭慎在廳中找了個方便觀摩的位置坐下。
不一會兒,沙迦回來了,坐在裴敏對面朝她聳聳肩。
賀蘭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低聲問道:“如何?”
“聊了兩句,确定是我們找的那批人,外面兩個把風的,房間裏頭還有五六個左右……沒看清。”沙迦倒了杯酒水一言而盡,道,“都是高手,而且十分警覺,不讓我靠近廂房一步,我怕打草驚蛇就沒再繼續套話。”
裴敏颔首,屈指叩着案幾思索對策。
不稍片刻,她看到兩名花娘端着酒水、果盤進了廂房中,便道:“得找個伶俐的美人,想辦法混進房間裏去,興許能聽到什麽。”
“對對,這個可行!”沙迦連連點頭,而後又雙臂環胸苦惱道,“可是,我們到哪裏去找這樣一個美人?”
裴敏看着沙迦,沙迦看着裴敏。
裴敏看着沙迦,沙迦看着裴敏。
兩人靈光一現,齊齊望向一旁俊美的少年郎,笑道:“賀蘭大人,您去試試?”
正在飲茶的賀蘭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4-11 17:39:17~2020-04-12 17:59:3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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