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陰雨時節,天像捅了個窟窿,大雨呈瓢潑之勢,打在瓦礫上,濺在庭院中,滿眼都是迷蒙的水汽,如同一幅墨跡未幹的畫卷鋪展。
這種天氣無法上工,也不能耕種,長安城的街道積水淋淋,人們俱縮在家中避雨,連平康裏招攬客人的琵琶聲都變得慵懶斷續。
大慈恩寺中,佛殿莊嚴靜穆,隔絕一切淅瀝聒噪的風雨聲。巨大的金身坐蓮佛像之下,賀蘭慎一襲白衣盤腿而坐,閉目誦經。
一旁,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敲着木魚,單手合十,閉目悠然道:“孩子,你心不靜。可有困擾?”
聞言,賀蘭慎睫毛輕顫,睜開眼,眸中倒映着蓮座下燈盞的暖光。
沉默半晌,他道:“師父,弟子遇見了一個人。”
檐下雨簾淅瀝,殿內木魚不急不緩,窺基問道:“是個什麽樣的人?”
賀蘭慎想了想,方道:“弟子形容不出來。但我欣賞她,亦是第一次,對一個人的過往産生了好奇。”
“既是欣賞,又為何困擾?”
“她是天子要鏟除之人,聲名狼藉,弟子與她一開始就站到了對立面。可是弟子……”
窺基老和尚呵呵一笑,溫聲道:“你心中其實已有了抉擇,又何須在意他人的看法?去罷。”
遠處寺鐘長鳴,宛若天籁,賀蘭慎只覺心神一蕩,如撥雲見日,清明萬分。
“弟子,多謝師父指引。”賀蘭慎以額觸地,俯首行了大禮,方起身朝殿外而去。
身後,窺基依舊慈善,淡淡道:“指引你的不是貧僧,是你的心。”
午後,雨停了,裴敏推門出去,滿地殘紅綠葉,留下一片風雨過後的狼藉。
從檐下走過,穿過中庭,便見藥師堂門前立着一男一女兩人,男的朱袍儒雅,女的紫裙飄逸,正在低聲交談些什麽……正是大理寺少卿陳若鴻,與淨蓮司的藥師師忘情。
郎才女貌,站在一塊兒總是賞心悅目的。
裴敏笑吟吟向前,朗聲道:“陳少卿偷偷摸摸地來與淨蓮司的師美人幽會,可曾問過我這個一司之長同不同意?別的不說,千把兩的聘禮決不能少。”
正在交談的兩人齊齊望過來。
陳若鴻不露喜怒,師忘情亦是蹙眉冷面,裴敏踏過庭院中的積水上了臺階,斜眼笑看他倆道:“不必管我,你們繼續。”
檐下積水墜落水窪,砸出一聲清越的聲響。
“裴司使。”陳若鴻開口,語氣一如既往地清冷倨傲,“裴老将軍故去了。”
裴敏停住腳步,回身道:“昨日的事了,陳少卿不會以為淨蓮司的消息如此落後罷?”
“裴老将軍故去當日,将軍府內丢了一份朔州邊境布防圖。”陳若鴻的聲音沉了幾分,“陳某懷疑老将軍并非死于急症,故而借師掌事前去查驗一番,還望裴司使首肯。”
“朔州布防圖?”裴敏眯了眯眼,聯想到那夜攏花閣所聞。
陳若鴻看着她道:“聽聞裴司使在追查突厥人?若有線索,還望告知一二。”
“追查之事由賀蘭慎負責……咦,賀蘭慎呢?”裴敏這才想起今日還未見過那小和尚的身影,自語道,“奇怪,平日每天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守在淨蓮司,今日怎的沒了影子?”
與此同時,長興坊內。
土垣之上,一名身量壯實的漢子狼狽翻滾下來,滿身泥濘顧不得拂拭,只挺身站起,拼了命地朝前跑去。
一支鳴镝破空而來,土垣旁的屋檐之上,賀蘭慎踏着瓦礫飛奔,衣袍翻飛,雨水四濺,漸漸地竟趕超垣牆下的突厥人。
那突厥漢子一邊玩命狂奔,一邊不住拿眼睛瞄身側屋檐上與自己齊頭并進的少年武将,眼中有明顯的懼意流露。前方拐個角便是出口,他似乎看到了希望,使盡最後的力氣咬牙沖刺……
然而還未觸及到出口,屋檐上的白袍少年飛身而下,屈膝朝突厥漢子後心一頂。那漢子大叫一聲撲倒在泥水中,朝前滑出兩丈遠,又迅速掙紮站起,拔刀朝身後砍去!
賀蘭慎輕巧避開這一擊,再橫刀一斬,突厥人的刀刃竟铮的一聲崩裂成鐵屑!
賀蘭慎單手抓住他的腕子制住刀刃,戴着佛珠的左手則化拳為掌擊中他的腹部軟肋。那突厥漢子本也是數一數二的高手,此時卻毫無招架之力,連哀嚎的力氣都沒了,只吐出一口黃水,抱着腹部跌倒在地,半晌爬不起來。
他惡狠狠呸出一句突厥語,顫巍巍伸手想去夠那柄掉在泥水中的大刀,然而只是徒勞。忽的他目光一凜,從腰帶中掏出一粒藥丸丢入嘴中……
正此時,土垣之上又一人躍下,飛速卸了突厥人的下巴使他不能吞咽,再曲肘猛地一頂他的腹部,直頂得他苦膽水連同毒藥一同嘔出,方拍拍手看着地上完全動彈不得的突厥人,笑道:“賀蘭大人,心慈手軟可不行啊!”
來人正是沙迦。
賀蘭慎回刀入鞘,姿勢幹脆灑脫,淡然道:“押回去。”
水窪中倒映着長安城陰雲不散的天空,轉而又被淩亂的步伐踏碎。
裴敏剛從将軍府回淨蓮司,便見沙迦捆着一個渾身泥水的漢子朝司中地牢方向行去。
她問:“抓到了?”
沙迦道:“抓到一個,多虧了賀蘭大人出手!不過另一個受了重傷,也不知能不能救活。”
裴敏并沒有露出多大的歡喜,只淡淡朝庭院中望了眼,“賀蘭慎呢?”
“方才還在這呢!”沙迦撓了撓脖子,朝書房方向一指,“好像去那了。”
這小和尚抓到了細作,多半去寫奏折呈報去了。
淨蓮司的書房很大,獨攬一殿,裏頭鎖着諸多公文案牍。裴敏負手上了石階,穿過廊下到了正門,房門虛掩着,她便伸出一根手指戳開,邁了進去。
陰雨天,房中光線晦暗,燃着兩盞油燈,立地屏風後一條修長的影子若隐若現。
裴敏沒多想,輕手輕腳過去,從屏風後探出腦袋笑道:“你躲這後面做……”
聲音戛然而止。
少年赤着上身,只穿了條幹淨的亵褲,正彎腰擺出一副穿衣裳的姿勢,露出勻稱矯健的身體,背部肌肉連着腰線收攏,肌肉清晰,線條完美,當真是條龍精虎猛的好腰!
他沒有戴幞頭,驟然回頭撞見裴敏,眸中有一閃而過的詫異和難堪,配上那剃了發的模樣和眼尾的朱砂,更顯得聖潔無雙。
“……甚?”裴敏把落下的一字補全,也不回避,只笑着看他,眼神明媚清澈。
賀蘭慎猛地轉過身背對她,擡手一揚,白色的裏衣如雲散開又落下,輕輕披在他肩頭,沙啞道:“裴司使還要看到何時?”
語氣中是明顯的不滿,倒有幾分少年的青澀反應。
裴敏雙臂環胸,笑道:“這麽緊張作甚?司中最不缺的就是糙老爺們兒,我見慣了男色,還會對一介少年圖謀不軌不成?”
說的話還是一樣的散漫張揚。
不稍片刻,賀蘭慎換上幹爽的衣物,穿戴整齊從屏風後出來,神色已恢複如常,依舊是佛座下清冷自持的金刀武将。
賀蘭慎将換下來的濕衣仔細疊放整齊于一旁,撫平褶皺,方問:“何事?”
“師忘情去将軍府看過了,裴老将軍沒有中毒跡象,但的确死于他殺。”裴敏靠在屏風旁道,“他有痼疾,加之風寒,本該要發汗散邪,藥湯卻被人換成了陰寒凝滞之藥,導致血脈阻塞不同,誘發死亡。”
賀蘭慎一頓,沉聲問:“誰做的?”
裴敏道:“府中廚子,在将軍府幹了七年,卻未料是個細作,事發後就竊取朔州邊防圖逃了。”
兩個時辰後,大明宮紫宸殿。
“堂堂行軍大總管,我大唐的軍魂!在長安城自己的領地裏被暗殺,說出去顏面何在!民心何在!”天子鮮少動這般大怒,喘氣不已,裴敏都怕他憋着。
雖說天子不喜歡裴行儉執拗的性子,但也不希望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死去,不由漲紅了臉直喘氣,哆嗦指着殿中垂首躬身的三人道,“不是有固若金湯的南衙禁軍守衛麽?不是有網羅天下情報的淨蓮司麽?怎的連這麽大一樁陰謀都查不出來!”
光可鑒人的地磚上倒映着裴敏的身姿,她擡頭直言道:“回陛下,長安城混入突厥細作之事,淨蓮司早在一個月前便有所察覺。只因巡城守衛乃是南衙禁軍之責,便與賀蘭大人一同呈報給了王将軍。”
說着,她瞥了眼一旁的王信,冷聲道:“王将軍有無處置,臣就不得而知了。”
“王信!”天子啞聲低喝,斥責道,“裴敏所言屬實?”
“回陛下,臣并未收到淨蓮司的禀告!”王信睜眼說瞎話,擺明了要甩鍋給裴敏。
“王将軍,此時不是推卸責任之時,你想清楚了後果再回答。”
“裴司使這是污蔑我縱容奸細?”
“行了!”天子揉了揉眉心,疲憊道,“賀蘭,你說。”
只要賀蘭慎咬定裴敏失職,與王信沆瀣一氣,今日裴敏難逃其咎。
她知道,這是個動搖淨蓮司勢力的絕佳借口,不由悄悄瞥向一旁挺拔的戎服小将。
“回陛下,裴司使所言屬實,淨蓮司的确已将此事上報。”賀蘭慎不卑不亢,清冷道,“所發現的奸細伏法六人,活捉一人,另有竊取圖紙的廚子在逃,臣等已在想辦法追捕。”
天子這才緩過一口氣,負手踱步道:“朔州邊防,乃是邊境命脈,決不能落入敵手!”
正凝重着,輕紗垂簾後,一個威儀的女音傳來,四兩撥千斤道:“陛下,如今再動怒已無濟于事,倒不如讓他們将功補過,親自前往朔州追回邊防圖。”
透過紗簾,可見發髻高聳的武後有一搭沒一搭撫着手中的貍奴:“王将軍乃禁軍統帥,自當要留守京師。追蹤之事,就交給賀蘭慎和裴敏去做罷,追不回圖紙,便讓其以死謝罪。”
那個“死”字落音很輕,卻仿若有千鈞之重,沉沉壓在裴敏肩上。
她知道武後在暗示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求花花求收收!
感謝在2020-04-14 12:26:23~2020-04-15 17:59: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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