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大戰在即,為穩定民心,裴行儉之死最終還是以突發急症蓋棺定論。

正堂內,裴敏盤腿而坐,慢慢展開宮中剛送來的密箋,垂下的眼睫在眸中落下一層陰翳。

上面的“殺之”二字格外醒目。

有人來了,裴敏下意識将紙條攥入掌心,斂神擡眼,果然見賀蘭慎披着一身雨水而來,仿若煙雨中走出的俊朗游俠。

“都安排好了?”裴敏眼中蘊着淺淺的笑意,問道。

賀蘭慎“嗯”了聲,将箬笠擱在門檻旁瀝水,按刀穩穩進來,坐在裴敏身邊鋪紙研墨道,“事不宜遲,今日便出發。”

裴敏右手輕輕握成拳,攥住掌心的小紙團,拇指不住摩挲食指,道:“那個消失的廚子,你如何看?”

賀蘭慎修長幹淨的手握着細筆,思忖了會兒,低沉道:“有處疑點。他若是突厥細作,為何前些年裴老将軍率兵平叛突厥時,他不曾動手,而是選在此時?”

裴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思緒游離,好一會兒才接上話茬問道:“有何結論?”

“我們一直将目标放在突厥人身上,出城關卡處也只是嚴查異族人,卻不曾想過若那庖廚并非突厥細作,而是背後另有其主,盤根錯節,我們未必能找到他。”

“你是說,朝中權貴有人通敵?為何?”

賀蘭慎筆尖一頓,保持着懸腕的姿勢淡淡看了裴敏一眼:“這恐怕,得問裴司使你。”

“我?”裴敏揣着明白裝糊塗,好笑道,“與我何幹?”

“裴司使替天後救出了裴老将軍,便是替他站好了隊。朝堂中有多少人因站錯隊而招惹殺身之禍,裴司使應該比我更清楚。”

“從故去的褚遂良、上官儀到如今的李敬業等保李黨派,朝中反對天後當政之人可不少。的确,若有人妄圖勾結外敵來平息內亂,以至于暗殺裴大将軍,也并非毫無可能。只是如此一來,未免教人寒心。”

裴敏冷嗤道,“敵國未攻而先內亂,樹未成蔭而自斷其根,打着清君側的幌子,做自毀根基之行徑……都說淨蓮司可怕,可他們又有幾個是雙手幹淨的呢?”

賀蘭慎寫完述職表,将筆擱在筆架上,沉聲道:“當務之急是追回圖紙,及時止損。”

“敵在暗我在明,我們連搜尋的方向都沒有,真追起來無異于大海撈針。”

“裴司使有何高見?”

“事已至此,不如放手一搏。”裴敏傾身湊上前,幾乎半個身子擱在了賀蘭慎的案幾上,弄亂了他剛整理好的公文,壓低聲音道,“引蛇出洞,自有人會将我們帶去圖紙所在之處。”

她的眼睛永遠是黑亮明媚的,仿佛蘊着瀚海星辰,離得近了,可聞見她身上味道獨特的熏香,和她這個人一樣炙熱張狂。

賀蘭慎的喉結動了動,平靜地移開視線,反複将公文折撫了好幾遍,輕聲說:“我亦有此意。既如此,兩個時辰後押解那名突厥細作北上朔州,追回布防圖。”

“賀蘭慎!”裴敏忽的喚住他,似有什麽話要說。

賀蘭慎回首,捕捉到了裴敏眼中一閃而過的複雜。但僅是片刻,她又恢複常态,笑着說:“沒什麽,就随便喚喚你。”

賀蘭慎望着她,眸色幽深沉靜,裴敏莫名生出一股錯覺,仿佛他早已看破一切陰雲迷障。她以為賀蘭慎會說點什麽,但他只是抿了抿唇線,輕輕颔首,便出門重新拾起箬笠戴上,按刀走入斜飛的細雨之中。

永淳元年,五月初一,天字級任務。

裴敏挑了王止和沙迦并五個驅趕囚車的吏員随行,賀蘭慎則帶上了嚴明,剩下之人留守長安淨蓮司。等出了城北渡黃河,梅雨漸歇,過洛水,延州境內的駱駝商隊伴随着漫漫黃沙撲面而來,幹燥得像是千百年來未曾降過甘霖。

這裏沒有長安那般栉次鱗比的高樓,房舍多為窯洞土磚,随處可見高鼻深目的龜茲人和膚色黝黑泛紅的吐蕃人往來。

官驿內,裴敏坐在後院的石凳上,指尖勾着一壺塞北烈酒,審視馬棚裏鐐铐加身的突厥人道:“知道為何要帶你北上朔州麽?”

“呸!”那突厥細作伛偻着高大的身子,蜷縮于方寸囚車之中,眼神依舊如草原上的蒼狼般惡狠,用生疏的漢話道,“邊防圖,很快就會送到可汗手中。可汗的鐵騎将掃平障礙,征服中原!”

裴敏自顧自抿了口酒,笑道:“你真認為得了幾個喪家之犬的支持,就妄圖能侵占泱泱大唐?”

聞言,那突厥人神色微變。

裴敏将其收歸眼底,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朝中某派,的确與突厥人有往來。

她不動聲色,繼續詐道:“大唐皇後幹政,朝中暗流湧動,你以為裴老将軍真的就老糊塗了,會粗心到讓圖紙落入敵手?”

那突厥細作道:“狡詐的中原女人,你到底想說什麽?”

裴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麽?!”突厥細作急了,狠狠拍了把囚車,身上鐐铐叮當作響,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裴敏笑夠了,方抹了把眼角笑出的淚道:“我笑你們太笨,竟然将一份假的邊防圖視作寶貝。”

“你說什麽?不可能!”突厥人瞪大眼,喘息道,“那圖紙是真的!”

“左右你已是籠中囚徒,現在告訴你也無妨。大唐邊境布防圖乃柔軟耐磨的羊皮所制,印有軍符虎紋,裴老将軍早有防備,書房中的那份布防圖乃是假的,真的早呈去了天子手中。”說着,裴敏從懷中掏出一份羊皮卷軸,敲着手心得意洋洋道,“可惜裴老将軍出師未捷,死于奸佞之手,聖上便讓我将真的這份圖紙送去并州薛仁貴将軍手中,一舉破敵。”

說着,她‘哎呀’一聲道:“說起來還得謝謝你們,偷走了假圖紙,好令我等将計就計,等着阿史那骨篤祿送上門,好斬下他的腦袋祭戰旗!我帶你北上,就是為了讓你親眼見證你的族人,是如何自取滅亡。”

“啊啊——”得知真相,那突厥人在囚車中瘋狂掙紮起來,怒吼道,“狡詐的中原人,我要殺了你!”

“可惜,他們永遠沒有機會知道,真正的圖紙在哪兒了。”裴敏飲盡最後一口酒,起身罷圖紙往懷中一塞,将突厥人絕望憤恨的吼叫抛之身後。

待出了後院,裴敏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迎向按刀伫立牆邊的賀蘭慎,輕聲道:“上鈎了。”

賀蘭慎道:“方才王執事得了情報,前方并州饑荒大旱,流民遍野,北行之路或會受阻。”

還真是禍不單行。

裴敏想了想,道:“我們要趕在突厥人之前到達朔州,并州是條捷徑,若繞遠路,便要失期了。”

兩人商議,依舊按原計劃的路線北上。

誰知臨近并州了,才發現饑荒旱災比想象中更為嚴重。

烈日當空,千裏黃土餓殍滿地,官道都被數以萬計的難民擁堵,更有甚者見到衣裳光鮮的過客或商隊,餓到極致的災民們便一擁而上哄搶財物糧食,與暴徒無異。

這是誰也未曾料到過的情況。方圓幾十裏內的草根樹皮都啃光了,塵土彌漫,到處是如死人手指般幹枯的樹枝和龜裂的土地,原來人一旦餓瘋了,也和蝗蟲無異。

湧上的災民如洪流,将裴敏一人一馬與其他同伴沖散了。她獨自深陷災民的追堵中,進退兩難,那一只只瘦骨嶙峋肮髒的手扒拉着她的靴子、馬匹、包袱中一切可以換來糧食的東西。

他們不怕被馬蹄踏傷,枯睜着渾濁的眼發出痛苦的哀嚎:“給點吃的罷,官爺!給一口就成,孩子都快餓死了!”

被困在災民中半個時辰,裴敏心裏煩悶至極,高高揚起馬鞭,咬牙望着下方蠕動的人群,然而在看到那一張張顴骨突出的灰敗臉龐時,手中的馬鞭卻終究沒舍得落下。就這麽一岔神的功夫,一個瘦高的漢子瞄上了她背上鼓囊的包袱,大喝一聲道:“她包裏一定有吃的!”

話音剛落,一行人蜂擁而上将她生生從馬背上拉扯下來。裴敏早已不是六年前那個風光無限的裴敏,這具羸弱的身軀幾乎來不及反應,就側着被拉下了馬背!

她在心中咒罵一聲,此時跌下,即刻會被踏成肉泥!

電光火石之間,裴敏只能壯士斷腕,咬牙解下包袱用力朝遠處擲去,吼道:“吃的都在裏面,自己去搶!”

那包袱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度,重重摔在地上,人群也像引流的河水般跟着包袱墜落的方向狂奔而去。混亂之中馬匹受驚,人立而起,裴敏本就被拉扯得半個身子都傾斜了,此時更是失去平衡,朝馬下栽去!

正此時,一騎飛奔而來,裴敏只覺腰上一緊,一條有力的臂膀圈住她,竟單手摟着她策馬沖出重圍。

馬蹄揚起塵土,裴敏的帷帽掉了,發髻淩亂,猝不及防吃了滿嘴的灰,借着賀蘭慎的幫助翻身上了他的馬背,兩人共乘一騎,前胸貼着後背。

裴敏的馬遺落在災民中,被饑餓的人群撲倒,瘋了似的生啖馬肉、馬血。那馬掙紮着仰頭,發出慘烈的嘶鳴聲,驚起枯枝上虎視眈眈的烏鴉。

“抓穩。”賀蘭慎的聲音沉着清冷,很令人安心。

裴敏依言摟住他勁瘦有力的腰肢。

一路馬不停蹄到了并州城下的安全地界,王止并吏員已等候在城門下。

見賀蘭慎将裴敏平安帶回,王止擦了擦臉上的汗,策馬迎上前道:“裴司使,那突厥人果然趁亂逃了。沙迦已經跟去,沿途會在各據點留下信號。”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裴敏疲憊地舒了口氣,正欲催前方的賀蘭慎進城,卻發覺他側首凝神,還遙望着城外災民流離的方向。

夏風燥熱,裴敏灰撲撲的鬓發飛揚,屈指撓了撓他的腰,語氣也低了幾分:“走罷,我們幾個救不了所有人。”

最多只能傳信回長安,望天子施壓赈災。

賀蘭慎垂下眼睫,捏緊馬缰繩,英挺的鼻尖上有薄汗,清冷道:“外有強敵,內有災荒,此行一戰怕是兇險萬分。”

聞言,裴敏心中動容,不禁又想起了密令上的“殺之”二字,心情莫名煩悶焦躁。

她想:或許賀蘭真心并不知道,這一戰他們要面對并不只有兇惡的敵人,還有內心的野獸和來自身後的冷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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