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愛是什麽?總之不是裝傻逗趣兒能糊弄過去的東西。罵歸罵,銀裴秋還是甩了一堆電影清單給胡楊,讓他有空就好好看看。他惱得在賓館那叫一個捶胸頓足,要說不解風情過于正派,銀裴秋說二絕對沒人敢當第一。
和他同間屋子的演員叫廖風亭,演的是莫承錦那姘頭林放,這人剛洗完澡就見胡楊唉聲嘆氣的,不免自己也嘆起氣來:“天了嚕,本可人兒又看到你為天菜思春惹。”
廖風亭比胡楊咖位稍高點兒,長得是無功無過,就是眉眼稍硬氣些。要是不看這人簡歷,胡楊根本不相信眼前這皮膚吹彈可破的大哥居然比銀裴秋還大三歲。他無奈掏了掏耳朵,一看時間才早上五點:“大哥,你能不能說點我能聽懂的話?”
他倆到山東拍實景戲就住一間房,胡楊是個不怕生的,廖風亭這人除了說話怪點兒也沒什麽壞脾氣,自然也就聊熟絡了許多。廖風亭看着胡楊倒下去,視線在他褲裆惋惜地掃了一圈,爬到床上腰擰的跟蛇似的:“唉,以為能遇上柯南,結果全是安室透。”
“啊?你看名偵探柯南?”
“是新一!1!0!”
什麽gay圈用語啊,吸入淋逼之類的話,胡楊壓根兒就沒聽過。廖風亭口中那圈子聲色犬馬,聽起來就不是個什麽好地方,人說話也奇奇怪怪的。他記得這人見到胡楊第一面還雙目含春水,等兩人聊性向了,他放下臉子問怎麽撲人的時候,廖風亭水波一收,眼裏都快結冰了:“哎,遍地飄零啊。”
橫亘在胡楊面前的難題又多了一項:兩個0怎麽演感情戲?他左手端着劇本,右手拿個包子,坐在片場邊兒的小馬紮上一邊念一邊咬包子,噴得劇本上全是油點子:“要說我啊……沒什麽,就是……嗝,想起故人了。”
“噫,你好髒。”
“比你好,嗑瓜子還用手剝。”
“……給你兩顆啦。”
胡楊接過那兩粒瓜子仁,狠狠塞進包子餡兒裏咬下去吞了,擡眼就看到舒明池捏着袖角慘兮兮地看着陳铎。演員分好幾種,一種演技派,一種體驗派,胡楊屬于後者,所以代入自己的時候,他怎麽看怎麽奇怪。這倆人演的好不好他說不上,可感情流動屬實沒有,胡楊側過頭去捅了捅低頭剝瓜子的廖風亭:“你不學學?一會兒咱們怎麽演啊?”
他倆有一段兒告別戲,之前江行雲講的時候就說這段兒眼神很重要,肢體語言之類的都要跟上。胡楊摸不清楚那是種什麽樣子的感覺,他代入自己和銀裴秋,一邊兒要走,要出任務,他頂多打個電話,頂破天也就是撲上去摸兩把。這種壓抑、隐忍的感情,胡楊沒見過也沒感受過,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有什麽好看的,臭直男演腐劇,惡心。”
“……人要吃飯的嘛。”
“嘻嘻,陳铎恐同你知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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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這話倒是不假。他們劇組這個主演哥,平日裏就跟女主演亂抛媚眼,跟舒明池演起戲是有幾分樣子,但感情就停在“好兒子抱一抱”上邊兒,怎麽看怎麽僵硬。廖風亭随便扯了兩段兒陳铎的感情史,胡楊覺着自己就跟元謀人似的,什麽都不知道不說,下巴都快脫臼了:“……劇組夫妻也行?看誰屁股大跟誰睡?”
“嗯嗯,我也想呀。”
“你別騷了……想想怎麽做1吧。”
廖風亭嘚瑟起來:“你姐姐高潮都能演,1有什麽難的?”
胡楊吓得雞皮疙瘩掉一地:“你真行。”
他倆正扯閑篇兒,江行雲那邊就罵上了:“演員怎麽能局限于相似性!”這可真是文化人,瞬間就把廖風亭的糙話搞得像模像樣的。江行雲氣得眼睛都閉上了,他來回踱步,劇本捏手上所有角都被這人扯掉揉成紙團往陳铎身上砸:“你不用喜歡他,是言擎喜歡,你聽懂了嗎?你現在不是陳铎,你是言擎!還有你,舒明池!你別給我演的跟女人一樣,覃朝是男性角色,是少年,你才18歲啊,怎麽跟個心機婊一樣!”
“話糙理不糙。”廖風亭看熱鬧不嫌事大,邊剝瓜子邊說,“要是你能忘掉你自己是誰,完全代入自己那個角色,也能演好戲。”
胡楊還沒參悟明白,廖風亭的個人戲就給胡楊上了一課。他換上林放那一身制服,說話時周身那股陰陽紊亂的邪氣就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屬于林放的堅毅和灑脫。深秋的樹葉幾乎要被這人身上和眼底散發出的火熱點燃,每走一步都是完全屬于角色的性格——毫不拖泥帶水,連喊一聲口號都中氣十足。
莫承錦一定會為這樣的氣質着迷吧,胡楊心想,人似乎天生就會被自己不具有的東西所吸引。如果說莫承錦是一潭冰冷的池水,那林放就是湖邊熊熊燃燒的火焰,那火光一定會燃進湖的倒影之中,久久褪不去如血的顏色。
覃朝就是言擎缺少的天真,岳望舒是梁湛山從未感受到的柔情,那他之于銀裴秋又是什麽呢?
“我不能去嗎?”莫承錦撐着傘對林放說,“我能撐住!你不要走……”
“卡!”一個臺本打着旋兒就砸到了胡楊身上,他吓得一縮,江行雲就忍不住沖上來擰了把胡楊的耳朵,“情緒轉折會不會?你見過前面乞求中間突然上揚然後又特別卑微嗎?你到底是在讓你情人別走還是讓你爸給你買玩具?”
給我買嘛,我超級聽話,好不好?胡楊腦子裏突然代入他拽着銀裴秋的袖子要買玩具的樣子,登時一驚,連連告饒退到廖風亭背後去:“這這這,這臺詞就這麽寫的,你說說,哪個大老爺們兒會對別人說,哦,你別走!別走嘛……別走呀再來玩啊?哪個是對的我也不知道啊……”
要是銀裴秋讓自己滾,他肯定麻溜就滾了,日子畢竟還長嘛。廖風亭一根根掰開胡楊的手指,對他勉強笑了一下:“00授受不親,我不對姐妹出手哦。江導,我覺得站在正常小0的角度這沒什麽問題嘛,drama一點而已。”
“你就是這麽才火不起來!”
“你怎麽還人身攻擊?聽說你年輕很胖啊,這麽發火估計年紀大了要不行哦!”
“說誰不行?你試過?”
“懶得理你。”
“這條就算過了……你們也就這種程度吧。”江行雲撂下話就走了,留胡楊在原地傻眼。
可胡楊一個問題沒想明白心裏就亂得發慌,他習慣了把東西看得比較簡單,一層一層地拆他也不是沒試過,可就是覺得這樣壓着很沒必要。胡楊跟個小雞子似的被廖風亭拎到一邊補妝,他還有點委屈,任由廖風亭拿個小刷子給他蘸口紅補了個紅眼角:“他也太能罵了,一天到晚就聽到江導叭叭叭地跟條狗似的狂叫……哥你不用給我解圍的,我就這樣兒,哎,打了預防針還不行。”
“厚厚厚,他要求是太高嚕。”廖風亭看了眼江行雲的方向,蹲下來搓了搓胡楊的頭,“糊弄一下就行啦,愛豆轉型嘛,演技差點正常啦。你能做到良莠不齊,都不錯嚕,不過要做好還是差很多诶。但是比愛豆好多了吧?畢竟演員嘛,除了拍戲還可以做自己。”
無時無刻都要裝樣子的職業,或者只用抛棄自我一時,但有足夠空間做自己的職業,該怎麽選?胡楊似懂非懂,他幾乎摸到了這個概念的邊際,可是他的思維不足以讓他深入去解析之中的彎彎繞繞。他低聲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喪氣似的垂下頭去:“能行的不是我,都是碰巧……時機對了,我就短暫地起來了一下,僅此而已吧。”
如果不是那個恰到好處的補償,要是晚到幾天,那個VCR資源就會落在舒明池頭上。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和張成成出去啃鴨腳,他也不會獲得第一次出圈的機會。一切的時機都是那麽巧合,在胡楊毫無準備的時候就送到了他的手邊,措手不及的他能接好,但是要說去精心準備什麽……他沒什麽計劃性,沒那麽多心思,習慣了去接受,然後做出一丁點的改變。
“你為什麽要當演員啊?”廖風亭見江行雲沒回來,索性跟胡楊聊起其他事情來,“我覺得這裏帥哥好多哦。”
“不是我想吧,好像我必須這樣兒。”
“……因為捆綁啊?你完全可以接着捆綁嘛,說不定還能黑紅哦。”
“不想。”
為什麽不想,他拖着腮幫子看完下午的戲,還是沒想明白。到底是覺得潘雨櫻糟踐感情,還是覺得眼這種熒幕情侶心裏膈應。可當時自己想的分明就是銀裴秋,他不想讓銀裴秋覺得不舒坦。好像有個誰跟胡楊說過,銀裴秋上一個就是因為捆綁所以分了,胡楊不想走入這麽一個場面。
他倒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身把小說又拿出來看了好幾章,他這才發現了一個細節:莫承錦有預感,自己和林放沒有多長的時間了。這個人拖了很久,就像把自己的感情壓在舌頭下面,每每都是含着差一下就能說出來。
“感情是一種會發育的東西,”兩點半銀裴秋才給胡楊發了條消息,“沒有誰在一開始就是一往情深的。”
“會被吸引,心血彙聚成的池塘裏就多了一只小蝌蚪。每感到一次溫暖,蝌蚪就在湖裏快樂地暢游,逐漸生出細小的足,換下灰暗的皮膚,長出一雙大眼睛。到了難以入眠的深夜,胸中的青蛙就壓抑不住鳴叫聲,呱呱地催促自己:快去找他,快去找他。”
“等見到面,青蛙就蹦到了嘴裏。”
“你就不能說撒下一顆種子開出一朵花嗎?”胡楊捧着手機溜到賓館走廊上,咬着煙小心敲字,“滑溜溜的,含着不嫌惡心。”
銀裴秋好不容易要睡了,一看消息就被胡楊氣得半死。他費力咳了一聲,抓抓頭皮才一個電話打過去:“讓你含了嗎?你他媽聽不懂比喻?讓你懂什麽叫羞恥!沒羞沒臊的玩意兒!”
“嗷,你說喜歡一個人很羞恥啊?我不覺得啊。”
“不要你覺得,莫承錦覺得就行!”
“……哦。”
“你不用去活成莫承錦的樣子,也不用去糾結他人行為的合理性。”銀裴秋現在就想把胡楊的頭揪下來當球踢,“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愛情,基調是悲傷并且難以言表的……正常人會苦悶,會擔憂自己表露過多會不會破壞兩個人的關系,因為他所期待的是真摯的愛情,而自己卻以為對方沒有這樣的心思,所以會強壓住自己的愛與渴望。”
哪怕是在耽美小說裏,同性的愛仍然是被禁止或者受到歧視的顏色。他們沒有表達的自由權,并非是無畏一往直前的孩子。越長大,顧及的東西越多,胡楊不能理解這樣的東西到底是正常還是天然,銀裴秋無法思考這麽多。他看着窗外閃爍的星子,兀自嘆了口氣,如果自己要和一個不懂愛情的人深究什麽是愛,這不是對牛彈琴嗎?
“被罵了?”他盡力放緩語氣,聽到打火機的聲音又暴跳如雷,“兩點了你他媽抽什麽煙?”
“我好像……明白了一點點。”胡楊紅着臉把煙掐了,貼在手機旁邊小聲說,“呱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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