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神農架,《荒野的呼吸》片場完美收工。一行人擁簇着程遷去吃最後一頓野味,剪輯室裏只剩下銀裴秋和馮懋這兩個不合群的正拿着電腦看片子。粉毛剪輯上回跟銀裴秋吵了架,這次倒像是全無芥蒂,坐在銀裴秋邊上指指點點:“你看看這,哎,往回倒點兒,我覺得這一截兒不錯,可以後期哥整個花字。”
正當兩人又要因為意見不合吵上,財務不由分說就推門進來:“分賬了!打你農行卡還是建行卡?哦,銀導也在啊。”
“農行卡!這次我提多少?”馮懋一聽到錢就兩眼冒金光,“你別說小幾千,多給點兒嘛!”
“你這回有一萬多的提成,加上底薪還不錯啦。”財務眼神兒全集中在銀裴秋身上了,她別了別頭發問,“銀導呢?您什麽卡?”
“別說話。”
“……”
“他建行卡,建行卡!”馮懋小聲啐了一口,“建人就是建行呗……姐姐,他多少啊?”
財務白眼一翻,小聲附耳說:“大頭呢,除了程導和幾個大咖,就銀導最多了,少說也這個數。”她伸手比了個三,“十萬呢。”
“也太少了吧。”
“不都是這行情嗎?哎呀你別說了,工作吧。”
“多給點兒啊打發誰啊!”
“馮懋,閉嘴。”銀裴秋沒心思計較錢的事兒,“我标了四個鏡頭,好好接一下。”
“工作工作,你就他媽知道工作。”
“……”
“沒錢吃飯了你!”
銀裴秋瞪了她一眼,順手把自己手機扔給馮懋:“我有錢,拿我手機點個外賣,清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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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嘞,我要吃鮑魚撈飯。”馮懋嘆了口氣,認命點起了外賣,“程遷那死老頭至少分了百萬吧,你怎麽就十萬級,也忒少了。”
“我不在乎。”銀裴秋聽她碎碎念也看不下去了,他拿過自己手機點了份宮保雞丁蓋飯,想了想加了個準時寶,“我本來就不缺那點兒錢。”
“藝術家,甘拜下風。”
“幫我訂張機票,三星藍屏了。”
“……行吧。”
馮懋記得剛認識銀裴秋那會兒自己就挺不客氣的,以為是哪家來的導二代,一身上下冒金光還非主流。結果熟了之後發現這人脾氣雖然臭,但是工作起來比其他導演講究那不是一點兒半點兒——活脫脫一苦力老牛,任勞任怨不說,還不圖多分點錢。京圈兒裏忍得下銀裴秋這種脾氣的都願意給他活兒幹,誰知道這人就挑了個吃力不讨好的綜藝節目。
“去哪兒啊?”她叼上一根煙,打開APP搜機票,“頭等艙?”
“經濟艙,去汕頭。”
“啊?你不是有錢嗎?”
“我不能省錢?”
“行行行,您說的都對。”馮懋沒話說了,她看了眼銀裴秋手上那包17塊的軟裝萬寶路,想到什麽似的,突然促狹一笑,“喲,你這消費降級啊銀導?有什麽好事兒?要給小情人在廣東買房也不至于這樣啊?”
衣服也沒見銀裴秋新去訂兩件,手機掉了也不換新的,就拿以前舊的用。馮懋看了眼銀裴秋浏覽的網站,一看差點兒吓一跳:“還真要買房啊?你那長安一號的大別野住的好好的……搞啥換吶?”
“滾你媽的,閉嘴!”銀裴秋啪地合上電腦,沒好氣地看了眼馮懋手機,“定好沒有?”
“好了好了,紅眼航班最便宜,春秋航空沒有飛機餐,今晚走明早到。”
“行。”
窄,吵,還髒。位置靠後沒分到毯子不說,隔壁抱小孩兒的婦女還在銀裴秋的行李包上踩了個灰撲撲的腳印兒。他只得塞上耳機,整個人連後頸皮都毛躁躁的。銀裴秋左右環顧沒什麽人看向他這裏,這才拿起手機一條一條地重聽胡楊發的語音。
那小孩兒見識是真的少,跟劇組跑趟山東就說餅卷大蔥好吃,一個多月了跟劇組從北跑到南,前兩天還說吃到了鳗魚蓋飯,笑得跟個智障一樣。自從自己給胡楊打了個青蛙的比喻,這人每晚睡之前就要呱呱幾聲。銀裴秋又是好笑又想罵,他側過臉嗤了一聲,低頭看到包上的腳印,臉又冷了下來。
所以自己是發哪門子的瘋,要來探胡楊的班?不僅擠得要死,還得自己租個車往汕尾開,江行雲聽說銀裴秋要來還好一頓笑,銀裴秋一提到肖華,這人當時就收了話:“我理解我理解,不過你遮嚴實點兒,我們劇組老被腦殘粉找到。”
先是陳铎被半夜敲門,後是舒明池被粉絲堵在消防通道。劇還沒拍完,粉絲偷拍的片場照要壓下來就花了不少錢。胡楊前幾天也遭了一出,他和羅清華剛出片場門兒,幾個小姑娘就不知道從哪兒鑽到胡楊面前,保镖攔住了還把禮物朝胡楊扔過去,額頭砸了好大一個包。
“唉,還好有個劉海給我擋着。”他倒了點兒正紅花油在腦門兒上揉,那味道熏得羅清華直眯眼。胡楊沒讓羅清華發通稿,這種東西多少還是帶點兒負面:“小傷,小傷,沒多大事兒,你別這麽看着我呀,不害臊!”
“哎,廖哥走了怪寂寞的。”群演一地兒一換,廖風亭戲份殺青也不多留了,偌大一片場裏胡楊說得上話的就只剩下助理羅清華。這戲拍了快兩個多月,跟他對手戲最多的就是那個小花金柳月,可是不知道為啥,胡楊跟這人就是好不起來:“五道口,下午的戲拍綠幕?”
“你問三遍了。”羅清華搶了胡楊的小馬紮,給他搬了個塑料凳子坐在休息室,“綠幕你也拍了好幾場了,還是不習慣?”
“費腦子。”胡楊指了指自己的頭,“這兒本來就沒多少水,幹了。”
特效是做上去的,演員自己個兒可看不見。金柳月那角色用的東西叫月燈,道具就是個紙糊的小白燈籠。每每說到這月燈要升空啊,周圍冒黑氣兒啊,就得上個綠幕補個特效。他第一回 都傻眼了,一個透明繩兒挂着白燈籠到處飛,這不是鬧鬼嗎?
“你還好,不用戴美瞳。”陳铎走到胡楊右側坐在軟椅上,讓助理拿着潤眼液往眼睛裏滴。他那角色到最後眼睛變成了幽綠的獸瞳,一拍就是好幾個小時,眼睛疼得要命,“嘶,哦對了,你……不是和那小孩兒一個團的麽?怎麽沒見你們一起玩兒?”
哪壺不開提哪壺,參演的都知道舒明池是個空降,誰都不提他和胡楊的事兒,就陳铎喜歡嚼這些。這人笑得嘲諷,眼神往舒明池待的角落一瞟,聲音不大不小,那邊剛好能聽見:“我本來還挺期待跟你對戲的,你們都是一個團的,怎麽還……唉,說多了。”
“他挺适合的。”胡楊笑得有點幹,手還不停地揉頭上那個包塊,“哎喲,那小姑娘手真狠啊,買個香水怎麽還往我腦袋上丢。”
金柳月這會兒也下戲了,她走進門就聽到陳铎編排別人,臉上假笑着接話:“大模,沒想到你還追過星?”
“柳月說的是什麽話?”
“不然你怎麽知道他們一個團,還期待對戲?追得挺深入啊,飯圈十級?”
“……說笑了說笑了。”
比起陳铎、胡楊這種半路出家的,金柳月門檻就比他們高了一級——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高材生,第一部 戲雖然作配,那也是當紅大花的配。眼下這第二部也是精良制作,重要女角兒就她一個,平時也沒少被誇,心氣兒自然比陳铎高了不少。
聽人說陳铎拍戲期間就在勾搭這姑娘,不過使勁渾身解數,金柳月還是不為所動。她今天的戲服是一身淺灰長裙,坐下以後還理了理裙擺。胡楊暗嘆一聲精致,不料金柳月卻看了他一眼,秀眉輕挑:“演得好誰管你怎麽進來的,對吧?”
舒明池演得好嗎?胡楊也不好接金柳月的話。幾個主演裏就舒明池挨罵最多,說是江行雲要求高吧那也不是,無論怎麽罵,好像舒明池也過不去演技上的坎兒。金柳月這話明撐暗罵,胡楊接也不是,不接又默認了,只好笑着岔開話題:“姐看什麽呢?娛樂新聞?”
“沒有,熟人告訴我一點兒消息,好像是有新戲想讓我做個準備。”金柳月生的漂亮,低頭笑的時候像是刮了陣帶水的春風。她少有跟胡楊說那麽多的時候,可看着手上的東西,眼睛裏居然帶了點兒柔,“我很喜歡他的作品,選這部劇也是跟他有點淵源……真好,他要拍電影了。”
那種感覺不像是喜歡作品,倒像是喜歡導演本人。胡楊跟找到同類似的,自己也笑開了:“害!那祝你試戲成功!我喜歡的導演好像在寫劇本兒,他們那種藝術家,磨幾年磨個本子出來,可不得好嗎?”
金柳月略有點驚訝:“沒想到你也關注這些,真的下決心要當演員嗎?”
“嗯,在努力了。”胡楊點點頭,心想這人還挺好說話的,“演員跟導演關系很密切吧,說不定能多懂他一點兒。”
“我見過他,還是不懂。”金柳月好像意識到自己說多了,找了個借口就走了出去。
胡楊松了口氣,拿着臺詞仔細在腦海裏構思場景。還不到半分鐘,場記小妹就跑進來貼着胡楊說了幾句悄悄話:“江導讓胡楊老師下午的戲一定要好好拍,不能出一點兒錯。”
他心裏倒是沒覺得下午的戲有多難,只要不是很強烈的愛情戲,胡楊自認為都能應付。他疑惑地點點頭,又拿起本子細細拆了兩遍。這就是他試鏡時演的那一幕,莫承錦終于顯山露水,岳望舒不可置信,兩人爆發出激烈的争鬥。
人工降雨機已經就位,小白燈籠高高挂着,風一吹就晃兩晃。肖華突然出現在片場胡楊已經見慣不驚,他淡笑着跟肖華打了聲招呼,自己躲到一邊嘗試進入角色。他掏出一個小鏡子,看着自己化了蒼老妝容的臉小聲說:“我是莫承錦,我是莫承錦,我是死了老婆的鳏夫,死了老公的寡婦。”
站到綠布中間的時候幾個演員都笑了次場,沒特效幾個人就跟傻逼似的杵着,綠幕映得皮膚白的臉上都有點綠油油。金柳月喊出“讓我來制裁你”那句話,自己嘴角怎麽都壓不下去了,陳铎在一邊兒憋笑好久,最後還是破了功,就連苦着臉的舒明池都有了點兒活氣兒。胡楊笑了半晌才發現江行雲黑着臉找肖華改臺詞了,沒一會兒這人就大聲吼道:“金柳月,說不下去你就自由發揮!”
自由發揮,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幾個演員臉色變了又變。第一個說話的發揮了,那第二個哪兒還能跟着臺本說呢?金柳月見胡楊苦了臉,自己臉上也有些挂不住:“試試吧。”
“本來也難,我也試試。”胡楊擺擺手,“你就是要拿菜刀砍我,我也得試試接住。”
如果說不出,那就索性不說。這一幕戲是岳望舒用月燈讓莫承錦看到了過去,看到了林放生前最後那一幕——他壯烈又毫無聲息的死亡、他阖上眼睛之前蠢動的嘴唇,以及那個幻影慢慢站起身,向莫承錦走過來。綠幕上什麽東西也沒有,胡楊只能演出怔愣感,可江行雲遲遲不喊卡。他似乎聽到一聲咳,僵硬地轉過頭去,卻發現銀裴秋站在攝像機後面。
“好……久不見?”他扯了扯嘴角,分不清自己是莫承錦還是胡楊。迷茫的眼神又帶着些憧憬,捂嘴咳了半晌,最終還是以迷戀的姿态掉了兩滴眼淚,“我……是不是老了?”
愛得如癡如醉,連一個幻想都萬分動心。無數個等不來的回應,只要有一個能夠交流的機會都不願意放過,這就是莫承錦最脆弱的點。
“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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