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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銀裴秋看到的畫面似乎要銘記一輩子,他從未在胡楊臉上看過如此外露的哀傷,那是名為迷亂的感情,連一滴淚掉在腳邊的水窪上,都怕震碎這一場易碎的美夢。卑微的愛情某種程度上是極為自我的,他将自己放的很低,身上一星半點的改變都怕染污了對方的心情。所以莫承錦不會說“你一點都沒變”,只會看着自己手上的細紋,輕聲問一句:“我老了嗎?”

如果我和以前不一樣了,你會喜歡這樣的我嗎?想要把我為你做的事情宣之于口,哀痛地陳述我做了許多,可又怕你詫異的神色,将我的努力擊打得潰不成軍。

“所以我就說自由發揮好啊!江逝水寫的是什麽爛臺詞,這才是對的嘛!”江行雲激動到把銀裴秋拍了一個趔趄,笑着舔了舔後槽牙,“金柳月,很好!岳望舒性子溫和內斂,不怎麽放狠話,你剛眼神抓得很對!胡楊,你們都過來,今晚不拍了,走出去吃飯!我請客!”

肖華看到銀裴秋怔在原地,似乎胡楊也沒從戲裏走出來,這才撐着上前叫了他一聲:“秋哥兒?來探班的,就去看看真人吧。”

結果沒等銀裴秋反應過來,胡楊猛地就從戲裏抽了出來。他蹲在地上連喘好幾口大氣兒,滿臉憋得通紅,拿膝蓋夾着兩側太陽穴一個勁兒地碰:“我的媽呀我做夢呢?丢死人了丢死個人了老天爺啊,救命……”

肖華尴尬咳了兩聲,銀裴秋收起想要過去抱一下胡楊的心思,扭頭向興奮過度的江行雲大吼:“你吃錯藥了?!叫什麽叫?誰他媽要跟你出去吃飯?”

他開了三個半小時的車才到拍攝地點,預想之中的場景一個也沒有發生:第一種是胡楊沒演好,可憐巴巴地躲自己後邊兒被江行雲罵;第二種是胡楊沒拍戲,見到他就跟狗見了骨頭,撲上來在旮旯裏蹭來蹭去,銀裴秋也不是接受不了;第三種嘛,拍好了,過來讨個賞,搖搖尾巴自己揉揉頭,也很好。

但直到上桌胡楊都繞着銀裴秋走,他左邊兒坐了肖華這個吹不了冷風的,右邊是個自己眼熟但是叫不出名字的女演員。胡楊正好坐在他視角邊緣的縫兒裏,左邊一個高個兒陳铎,右邊一個苦着臉的舒明池。

“肖老師喜歡吃辣,你們将就一下。”江行雲喊了一打雪花,牙咬開還抽紙擦了擦瓶口才給肖華倒上小半杯,“一點點,之後喝熱的花生漿。”

“聽你的,你也少喝。”

得,膩歪死了。銀裴秋從鼻孔裏吭了聲氣兒,拿起茶就喝了半杯還沒解渴。一旁的金柳月面露尴尬:“銀導,你用的我的杯子。”

銀裴秋手僵在原地:“……不好意思。”

“你還記得我嗎?”金柳月笑得有些不自然,她低頭別起耳發,輕聲說,“我們在西餐廳見過面,雖然那次不太愉快,但我很欣賞你。”

銀裴秋心思全在胡楊這死沒良心的小崽子身上,聽話只聽了半句,漫不經心地嗯了聲:“那家啊,鳕魚不錯。”

“你噴了我一手的不就是奶汁炖鳕魚?”

“……哦,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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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這麽能吃?”金柳月順着銀裴秋視線看過去,胡楊直接夾條紅燒魚的尾巴,辣得眼睛紅了還埋頭吃。她無奈地笑了兩聲,叫來服務員給胡楊添點兒茶:“那小孩兒上過你的綜藝節目吧?羊血喝得挺開心,這菜都不入口,還真像吃什麽珍馐美馔……”

銀裴秋轉過盤子,夾了一塊放嘴裏:“江行雲,會找餐館啊,可以。”

胡楊嗆得咳了好幾聲:“哇,這魚摘了苦膽嗎?難吃……”

尴尬,真他媽的尴尬。銀裴秋動了兩筷子也沒怎麽喝酒,胡楊也不學好,不敬酒就算了,悶頭吃了四碗飯,一個眼神都不給銀裴秋。江行雲這人酒品一般,三瓶下去就開始攬着銀裴秋的肩膀大喊藝術萬歲,肖華看得無語,拿起冷掉的茶就潑在了江行雲臉上。一潑沒定準,銀裴秋半個肩頭都濕了。

“……我去換衣服。”銀裴秋臨走前瞪了胡楊一眼,出門故意走了胡楊那邊,“別吃了,發福不貼角色就等着被黑死吧。”

“你們不是合作過嗎?他這麽罵你?”陳铎夾了點兒蔬菜擱胡楊盤子裏,“也不知道金柳月怎麽想的,喜歡這種人。”

被莫名其妙罵一通胡楊還沒回神兒,陳铎這話一出,胡楊嘴裏叼着那半截魚尾巴都掉了:“誰啊?”

金柳月也不遮掩,看着門的方向眼神別提有多癡:“銀裴秋。”

“人都撿高枝兒,看人理你嗎?”陳铎笑得玩世不恭,垮了肩膀靠椅子上,“只有我欣賞你這副美麗的皮囊。”

“有的是人欣賞我的皮囊,不缺大模你一個。”陳铎最忌諱別人提自己模特出身,金柳月就偏偏要說,“我欣賞他的靈魂,比你這草包好多了。”

眼見這兩人就要吵起來,胡楊磕磕巴巴地說了句什麽沒人聽見,他伸手就拿了杯酒幹了,中氣十足将杯子杵在桌子上:“我去上廁所!”

陳铎和金柳月異口同聲:“去就去,你是小學生跟爸爸媽媽打報告嗎?”

“那……爸媽,我走啦?”

“滾!”

胡楊跑到停車場就看到銀裴秋在叫代駕,他忙給了自己兩巴掌看起來臉紅點兒,搖搖晃晃扒拉到銀裴秋身邊傻笑:“我喝多了!”

“我看別人喝馬尿都沒你醉得快。”

“那什麽……醉翁之意不在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那叫!”

“好好好,銀導說得……全對!”

代駕叫好銀裴秋就鑽到了副駕,胡楊麻溜竄進後座,看到銀裴秋的包就把拉鏈兒開了:“換衣服呗?”

“你真傻裝傻啊?”銀裴秋皺眉皺得肌肉疼,“你不知道我……”

“那你脫個衣服給我看,我想看你老沒老。”

“……你要死啊?”

銀裴秋想也沒想就爬到了後座,狠狠拍了胡楊屁股一巴掌。他随便抽了件T恤,盯着胡楊一顆一顆開紐扣,直到衣服套上胡楊也沒敢上手,只是連吞了好幾口唾沫:“我家……搓衣板壞了,借你腹肌洗洗成不?”

“你今天幹嘛繞着我走?”

“我……”

還沒說完,代駕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一路上胡楊不敢多說,撈銀裴秋衣服蓋臉上裝醉。他倒銀裴秋肩膀上,時不時嗔喚兩聲:“哎喲,喝了馬尿,頭好疼啊哥哥。”

“年輕人少喝點咯。”代駕看了一眼後座,笑着将車停在賓館門口,“給個五星好評吧,下次叫我給你們帶醒酒藥啊帥哥。”

做戲就要做全套,不僅要人扶還要人抱。胡楊下車就扒在銀裴秋背上不走了,襯衫蒙頭臉都不要了,裹得跟個阿拉伯婦女一樣被銀裴秋背着往自己房間走:“你體會了一把撿屍的快樂沒啊哥哥?”

“你再多說老子操死你。”

“我英勇就義,一個胡楊倒下了,千千萬萬個胡楊翻身做1!……別掐我!我錯了導演你饒了我,我不想被潛嗚嗚嗚!”

“戲瘾發作就給老子滾回片場去!”

一進房間門,胡楊蹦得就從銀裴秋背上跳下來,笑着一把關上窗簾,轉身撲倒在大床上:“爽啊!”

銀裴秋氣得咬牙切齒:“你幹嘛躲我?”他走過去掰着胡楊的臉,一摸一手粉,只好去翻化妝棉,讓胡楊躺自己大腿上給他擦臉,“粉糊這麽厚,你們化妝師刷牆專業出身的?”

胡楊舒服得眯了眼睛,伸手去摸銀裴秋的腰,手背又挨了一下:“哎,就是,那什麽……”他眨眨眼睛,聲音越來越小,“我沒想你會來看我呀,你不是扔我在這邊兒打磨嗎?我還想着憋個大招,龜派氣功波!哈哈哈,到時候一下抓住你的眼球,非用我不可。”

怕自己沒演好,想讨誇吧又怕挨罵。江行雲随便怎麽罵,胡楊想想也就過去了,可銀裴秋的出現他始料未及。那感覺就像是課堂小測在窗戶那邊兒看到教導主任,低頭也不知道自己能考多少分,焦躁登時就起來了。

他看銀裴秋又要炸了,不服氣似的趴在銀裴秋腿上,張嘴就在大腿上咬了一口:“那大小姐喜歡你,你倆見了面,我都不知道。你看我多好,不跟你置氣還趕着往你臉上送呢……咬疼啦?”

銀裴秋嘆了口氣,眯着眼替胡楊按摩着頭上的穴位。他不知道胡楊會這麽想,自己這一出現,更像是驚吓:“那我以後不來。”

“呱呱呱!”

“……有病嗎?”

“其實你來我特高興,真的。”胡楊摟着銀裴秋就把人往枕頭上撲,他抓着銀裴秋的手臂,臉貼在肉上還吹了口氣,“除了讀劇本,我都想你。”

他把銀裴秋送的書簽打了個眼兒,挂脖子上當吊墜兒,想人的時候就摸一摸,銀色櫻花的角都給胡楊摸黑了。胡楊獻寶似的将鏈子從衣領裏摸出來,遞到銀裴秋臉前晃:“真的,比999黃金還真。但我難受,你怎麽爛桃花那麽多?”

“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不愉快?”銀裴秋将胡楊摟緊了點兒,側身将人按進懷裏一頓揉,“叫聲好爸爸就告訴你。”

“爹!”

“……”

于是銀裴秋就黑着臉把他在西餐廳看到胡楊那半裸照的事兒,從頭到尾給胡楊順了一遍。他都快想不起金柳月的名字了,就記得那天相親的姑娘穿了一身紅,正巧胡楊也是一身紅,剛想說照片挺好,胡楊露內褲邊兒的圖就發來了。

胡楊笑得捶胸頓足,一腳被銀裴秋踹到床下還扒着床沿笑得快斷氣:“你就……你就噴了?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哥哥,就一張裸照!就!哈哈哈你好快啊!”他突然蹭到銀裴秋身邊兒,笑着要去扒人的褲頭,“給我看看你會不會早洩吧哈哈哈哈!”

銀裴秋伸手攬過胡楊的脖子,手指插進發裏,兩唇相貼牙齒撞得一聲輕響。如果說之前是煩躁,胡楊的直白無疑是驅趕走所有混亂的光束。它熨帖地照在銀裴秋冰涼的胸口上,耳際似乎能聽到冰雪融化後的水流聲。

聽多了稱贊的導演對于別人的褒獎或是欣賞,內心都不會有什麽波動。銀裴秋記得自己七八歲的時候母親經常囑咐自己,必須要做得好,父親才會經常回家。考得好,銀建開始還會給點兒錢,之後就一個“哦”字解決一切。母親的要求水漲船高,從好成績,變到好學校、好專業、好前程,始終要一個好字,不好就不配得到關注。

“你獲得的愛是附帶條件的,”母親也會歇斯底裏,“你怎麽可以放棄媽媽安排的前途?變成跟你爸爸一樣的人呢?你怎麽……跟他一樣,這麽會讓人失望?”

這世上真的有無條件的愛嗎?真的可以無欲無求,只因為我是我自己?

他為此瘋狂過,打耳洞、紋身,投身到電影行業之中,以為自己終于掙脫桎梏,對于情愛的感受卻更加疏離。或許是胡楊那種無理頭的親近觸動了銀裴秋的弦,每一次靠近,繃緊的弦便奏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你會對我失望嗎?”銀裴秋抱住胡楊的肩膀,“如果,我的下一部片子,不是好作品……”

胡楊不知道銀裴秋在發什麽瘋,自己箭在弦上蓄勢待發,這人突然就煽情起來了。他暗忖藝術家就喜歡傷春悲秋,張開手臂反抱回去:“好哥哥,人嘛,過了幾十年都是要死的。你要真的那麽在乎結果,左右都是個死,那咱們活着有什麽意思?”

“我不會,”他擡頭迎上銀裴秋固執的眼神,“全能的是上帝,你是銀裴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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