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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叔一聽到胡楊遇上了演藝圈兒的朋友,自然沒多說什麽就放胡楊去吃飯了。銀裴秋中午也硬着頭皮給程遷告了個假,抓着謝應幫他帶小孩兒。畫面就變成了詭異的四人組合,卡佳給坐在地板上謝應梳小辮兒,胡楊戳着盤子裏的亂炖,好一會兒才咬下半截嫩玉米:“寶貝兒來吃這個。”

銀裴秋別過眼:“我不吃。”

卡佳乖巧地張開嘴,胡楊笑着就喂了過去:“乖,你玩兒去吧,等哥哥再吃到好吃的就叫你。”

“你不怕口沫傳染?”

“哦?那剛剛誰想……好好好,你別瞪我,我想吃。”

“你親妹妹?”銀裴秋又看了卡佳一眼,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對不起。”

胡楊伸筷子在銀裴秋碗裏搶了塊排骨:“扯平,你老了不怪你。”他啃到銀裴秋黑臉才腆着臉解釋,“跟我一塊兒在孤兒院長大的小姑娘,大名葉卡捷琳娜,一般叫卡佳。卡佳,喊叔叔,銀叔叔,那個是謝叔叔。”

謝應眉頭一皺:“那你也得喊老子一聲叔叔。”

銀裴秋筷子一橫:“各叫各,你屁話這麽多。”

“謝叔叔,”卡佳眨眨眼睛,呆呆地看向胡楊,“哥哥喜歡的人,我要叫什麽?”

這話一出,胡楊腦袋上冒蒸汽,銀裴秋也渾身不自在,碰哪兒哪兒癢。只有謝應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趕忙揪了頭上的小辮兒,貼着小姑娘耳朵說:“你哥喜歡的人你得叫嫂子,去去去,喊一聲試試。”

“嫂子。”

“謝應……我X你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午銀裴秋還要拍節目,胡楊便先把卡佳送回教堂,自己溜去粉毛的住處一起玩兒。他倆因為銀裴秋沒拍到草原上那幕,聊起來就熟了。粉毛也是哈爾濱人,跟胡楊笑着一人吃了碗糖水,邊看電影邊聊天。胡楊瞅見粉毛也在寫本子,随口就問了句:“你有沒有那種情況啊姐?就是……突然看到一個人……”

他回想起銀裴秋撲上來那股狂勁兒,要是街上沒人,但怕是要把胡楊當場生撕了咽下去。粉毛看他打了個寒顫,諷刺似的挑了挑嘴角:“小胡楊,我看你是智障他媽給智障開門,你智障到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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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還罵人呢?”

“在場誰沒看到銀裴秋啥都不管就跑來抱你啊?”

“說這幹啥,怪不好意思的!”

“哎喲,你還樂上啦?怕不怕上頭條啊?”粉毛搖搖手機,騰地往床上一扔。她故作一副老成的樣子,摸着下巴當捋須:“你想問我為啥他反應那麽大是不?”

“我又沒幹啥。”

“你對他靈魂造成了一萬點傷害,還順便把自己從口子裏塞進去了。”

當一個導演遇到無比貼合自己心中所想那個角色的人,第一反應都是撲上去,跟個賣保險似的一樣:“要不要演啊?考慮一下當演員吧?很賺的。”

只是那個本子早在一開始就有了胡楊的影子,今天這一出讓這個角色充滿了細節,可以說連腳指甲縫兒裏都是胡楊的影子。粉毛抓了抓頭皮,上下打量胡楊這軍大衣配短袖,好一會兒笑得肚子不痛才說話:“小胡楊,一個導演真很難遇上這種人。我給你舉個例子,張藝謀遇上鞏俐,陳凱歌撞見陳紅,那是天雷勾動地火,婚都得離,還好銀裴秋沒結婚。”

銀裴秋坐在導演椅上也在慶幸自己沒有結婚,那種沖動湧上了頭,什麽都不顧了,只想趕緊沖到胡楊面前去。到下午他早早來到賓館,胡楊就坐在消防通道裏抽煙。他見銀裴秋來了,咧着牙揮揮手,落了自己一頭煙灰:“走,咱倆轉轉。”

夜風夾雪片,似刀子往人臉上刮。舊街燈一明一暗,兩個人肩磨着肩,偷偷在陰影裏勾手指。胡楊哈出一口白汽兒,小跑去街邊兒買了一個烤紅薯,他啪的掰了兩瓣兒,大的給銀裴秋,自己也咬了一口,對着種植場的舊廠牌直吐氣:“真燙,真燙,燙死我了。”

銀裴秋沒吃過這玩意兒,他低頭咬了一小口:“甜的。”不僅甜,口感還糯糯的,舌頭翻幾下就在嘴裏化裏,半個吃下去,整個身子都是暖的,“胡楊,我……”

他有很多話想說,比如那個對賭協議,比如自己不告而別,又比如今天的沖動。很多時候銀裴秋只是外顯理性,他并不能以一種成熟的情緒狀态來處理問題。這方面來說,好像比他年輕十幾歲的胡楊還要更成熟一些。

胡楊側頭看他一眼,呼吸出的白汽迷了胡楊眼睛,讓銀裴秋分辨不清這人的神色。只聽胡楊笑了兩聲,緊緊握住了他冰涼的手:“我皮厚,也在意你,只要你願意來找我,我這兒都接着。有啥事兒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又不是問你內褲幾天一換這種私密問題……行了秋哥,給你看個東西。”

只見胡楊從兜裏翻了個存折出來,指着後面的幾個零說:“你可別嫌棄我錢少啊,這是扣了稅之後的片酬,還有我攢的一點兒閑錢。陳叔和卡佳那份兒我塞小丫頭衣兜裏了,這些就我全部身家,都給你。”

“還有啊,別急着感動,”他慌忙堵住銀裴秋的嘴,遞了張紙給他,“演員不是貴而且不好找嗎?你用我,我人都你的,不要錢。這是我在群演堆裏找的,看到演的好的我全要了聯系方式,這些都是實心眼兒演得紮實的,不知道能不能幫你點兒。”

“你為什麽……”

“我不知道。”

銀裴秋突然感到懊悔,他一直以為胡楊不懂什麽是愛,所以看輕了這份感情。很多人明明知道愛是什麽,卻始終無法用正常的方式來表達。可是胡楊明明不懂,卻可以直截了當将自己的愛全部向周圍的人輸出。那個人的眼睛比天上閃爍的星星還亮,銀裴秋很想吻他,正當兩人就差唇貼唇,車燈卻快把倆人給晃瞎了。

“楊楊?”

前年才用水泥糊的牆,地上鋪的還是十多年前的破毛毯。胡楊跟個小媳婦兒似的跪在地爐邊上,陳叔有一口沒一口地抿着酒,銀裴秋待在對面如坐針氈。他看了眼用膠布貼住的窗戶縫兒,總覺得這屋裏有股馊味,一看才發現暖氣片上炕了臭襪子。

陳叔撇了撇嘴,湊到胡楊邊上說:“咱們這兒太破了。”

“他還能不樂意啊?”胡楊故意說得很大聲,連卡佳都點了點頭,“咋?嫌貧愛富?咱這教堂賣了都沒他手上一個表值錢。”

“窮沒有錯。”銀裴秋微蹙了蹙眉,起身接了陳叔遞來的酒,“能了解胡楊怎麽長大的,我很榮幸。”

陳叔別臉一笑:“天子腳下都會打官腔哦。”

胡楊略一嫌眼:“害!您不覺着正經點兒更好嗎?他特愛幹淨,平時我衣服都他給我洗,又沒啥壞習慣也不家暴啥的,我還能上桌兒吃飯呢,你說是不是秋哥?”

蹬鼻子上臉這習慣胡楊真是一點兒沒改,銀裴秋笑得一臉僵硬,只好點點頭。正當幾個人沒話說了,卡佳才從自己那小角落裏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髒兮兮的掌心裏躺了個大草莓,看樣子是想讓銀裴秋吃。胡楊一看卡佳手上的泥兒,心想是壞了,沒成想銀裴秋摸了摸卡佳的腦袋,眉頭都沒皺就咽了下去。

卡佳小臉一紅,跌到銀裴秋懷裏小聲喊了句嫂子,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等胡楊把困到帽鼻涕泡兒的卡佳抱去睡覺,陳叔和銀裴秋才有時間獨處。老人摘下老花鏡擦了擦,重新戴起來看了眼銀裴秋的耳洞,暗暗說了句新潮。他随手拿起桌布又把桌子擦了兩邊,擡頭看了銀裴秋兩眼,似是不解又像是無奈地問:“兩個男孩兒之間……真的會,誕生出那種感情嗎?”

他篤信宗教,接受胡楊是個同性戀,完全是因為“父愛”,而非對同性戀的了解。這可以說是一種妥協,但其實雙方都壓着難以言語的疑惑和苦痛。陳叔眼睛有點兒濕,他想起羅莎,原先臃腫的女人到最後瘦到只剩下一把枯骨,那種觸感似乎還停留在自己布滿老繭的掌心:“楊楊的養母你知道吧?她病死之前,問我,兩個男人真的可以相互依靠,過一輩子嗎?”

“胡楊不像女人啊,”陳叔沉吟好一會兒,“那孩子特別倔,個兒也高……我看你倆,誰都不像姑娘,這到底,唉,他好嗎?”

銀裴秋喝了口酒,輕輕點點頭:“胡楊很好。”

老一輩的人觀念很局限,對于愛情,或者對于男女的角色都有一種刻板定位。銀裴秋不知道自己的解釋是否到位,是否能讓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理解。他只能盯着對方的眼睛,頗為誠懇地說出自己的內心感受:“胡楊是我見過的,最率真善良的人。我想無論是誰,跟他接觸,都會有想和這種人相伴一生的想法。”

溫暖,無時不刻都能感到從胡楊胸口散發出的熱度,哪怕是銀裴秋這樣封閉了自己的人,都能被這樣的熱量所融化。他不自覺笑起來,看着一旁的火爐問:“他小時候是不是也這麽傻?”

“說誰傻啊你真當我聽不見?”胡楊抹了把眼淚從門後邊兒走出來,“說正事兒,別搞煽情那套,我都繃不住了。”

“……什麽正事?”陳叔眼神一抖,“國內你們結不了婚。”

“……您還查了啊?”胡楊嘆了口氣,爬過去給陳叔捏肩膀,“你聽秋哥說,放松點兒啊叔,沒啥。”

“我想拍一部以種植場下崗潮為背景的電影。”銀裴秋一字一頓地說,“是以胡楊為原型創作的本子。”

他想将這個悲劇原原本本展露出來,借男主角成年後的視角,穿插展示這十數年之間的變化。兩代人隔着時空遙遙相望,各有各的痛苦,可又不能互相排解。

“你跟我說拍電影,我也不懂。”陳叔撓撓頭,“楊楊,拍啊,沒關系。”

“我是這麽想的,叔叔,正片之後放一段你的自述。”

作為孤兒院堅守着的最後一個人,以第一視角陳述當年的棄嬰和下崗潮。銀裴秋沖胡楊點點頭才接着說:“這樣能給孤兒院帶來收益,您也不用這麽辛苦。”

當晚三個人都喝多了,陳叔老淚縱橫,抓着胡楊的手死死不放開。好一會兒胡楊才掙脫開,跟銀裴秋一塊兒到小院子裏吹風。兩人相顧無言,并肩坐在打滑的梯子上,遠遠看着教堂的花窗與月亮對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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